她指甲一划,一道凛冽白光在半空闪过,王妃苏窈的画像不知何时从内室飘出,被她划为两半,踩在脚底,狠狠碾了几下。
“丑!真丑!连我姐姐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不要……阿娘……”
清漓郡主冷汗淋漓,勉强抬起眼,伸手想去够这张画像。
“我数到三,你的肚子就会炸开哦,小杂种。”嫣然掩嘴笑着,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不愧是我姐姐曾经夺身过的后代,借你的身体复活,真是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你应该感到解脱,因为你这条贱命,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好了,我开始数了,三、二……”
“一”字还未说出口,一道身影闪至清漓郡主面前。
年轻的侍卫不知何时从昏迷中醒来,手中一把弯刀,直指自己的咽喉,眉目间闪着决绝的冷光:“你若让她死,那么这把刀,定会毫不犹豫刺穿我的咽喉,你的姐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不在,她复活后若提起此事,你该怎么回答?”
他这番话果然让温嫣然投鼠忌器,她紧咬下唇,朝他伸出手,从牙缝间一字一句挤出,神色竟显出几分温柔:“不弃,你过来……”
温不弃一动不动。
“你回来,不弃,回我们身边来。等我了却这桩恩怨,我便另给你安排去处,你会像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不……你身上还有妖族血液,说不定能借此平步青云……”凶神恶煞的红衣少女突然换了一张脸,像温柔的邻家姐姐,“听话,不弃,我一定会遵从姐姐的遗愿,让你活得开开心心,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晚了,一切都晚了……”
从他昏倒在清漓郡主马车前起,一切就都已无法挽回。
“这一切都是你们安排的吧,把我安插在淮阳王府,不知不觉地成为你们的内应,好一出□□无缝的计划。”他转过目光,温柔而悲伤地落在少女脸上:“可是,你们却独独漏算了一件事……”
清漓郡主无意识地靠近他,像依赖自己的影子一般依赖他。
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独独漏算了一件事……
多么可笑啊,他喜欢的女孩,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他好不容易有了家,却在一朝一夕间灰飞烟灭。他的母亲希望他好好活着,可他终究还是被当成了复仇的棋子,走下的每一步脚印,都被操纵者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向自己心仪的女孩伸出毒手。
够了,这一切该结束了。
“放下吧,别再执着了……”
年轻的侍卫握紧长刀,抵住咽喉,一道血丝蜿蜒而下。
闭上眼睛。
死亡的味道不再阴冷黏腻,反而像风中淡淡的紫藤花香。
母亲死的时候,也能闻到吧?
“慢着!”江寻鹤突然出声制止。
温不弃下意识睁开眼,他怀里的女孩不知何时停止了痛苦的挣扎,迷茫地看着自己重归平坦的小腹。
泡沫般的小光圈从她口中飘出,光圈散发着柔和的白芒,里头却是暗淡的紫黑色。
“是温白姚的死魂。”江寻鹤施了个小法术,温柔地将这个小泡沫包裹起来,“她……自己出来了。”
温嫣然混杂着兴奋与仇恨的表情,扭曲地凝滞着,不可置信地叫道:“不可能!那样的话,姐姐的三魂六魄会彻底消失,她再也无法入轮回了!她怎么会自寻死路!是你!一定是你趁我不注意,动了手脚,你们这些恶毒的……”
她双瞳紧缩,如遭雷劈一般,抬头看向半空。
“是不是我动了手脚,你自己清楚。”江寻鹤微微眯了眯眼,“去吧,最后和你姐姐说声再见。你该放下了……”
放下吧……
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跟她这样说。
放下吧,别再执着了……
姐姐化作灰烬之前,用口型对她说。
温嫣然跪在地上,半仰着头,她看到姐姐白裙翩然的身影,离她欲来欲远。
——不要走啊,不要放弃啊,我准备了整整十五年,只为了今天,我就只差一步了,差一步,姐姐你就能复活了。
——爹娘很后悔,他们不会再用联姻来维持族人的地位了。所以回来吧,往后这大好尘世你随处可去,为何要把一生绑在一个狗男人身上?
——还有啊,你一直说我脾气暴躁,现在我已经成长了,我每天努力练习妖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带领我们族人,走出这片逼仄的囚笼,不会再牺牲任何一个少女的青春,来换取短暂的安稳。
——我收服了宿敌蜘蛛妖,那群臭蜘蛛再也不敢上门欺负了,我叫它们做什么,它们就做什么,听话的很……如果姐姐回来的,一定会比我做的更好的,是不是?
已经逐渐变得透明的温白姚,回头朝她笑了。
她说:“嫣然,你还是比较适合穿红色的衣服哦。”
——原来你走的十五年,我一直……活在你的影子里啊,姐姐。
温嫣然的眼泪,夺眶而出,在一刹那,泣不成声。
“对不起,姐姐……”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嚎啕大哭:“你说要我照顾好你的血脉,我却把他送来了王府,我辜负了你……”
“这不怪你,我知道你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他。”温白姚的身影愈来愈淡,随空中飞来的几只彩蝶,一同消失在融融日光中,“谢谢你,你很努力了……”
她说错了,姐姐并没有将一生绑在一个狗男人身上。
刻骨铭心的爱情,有始有终,一段足矣。
她只要知道,自己反抗过,自己付出过,而反抗与付出,都能带来满意的结果,亦已足矣。
她真正喜欢的,是自由,无拘无束,随风而去的自由……
温嫣然微微后仰,布满血丝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淮阳王、清漓郡主、温不弃、江门宗……她一一扫过去,仇恨放下,这些人在她眼里,已成了陌路过客。
她解开发带,拿出红绸,绑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解了清漓郡主身上的恶咒,温不弃肩头的紫藤花纹身,也在逐渐变淡。
“好了,你们都没事了……”她耗尽力气,轻轻吐出一句话,“一切,都结束了……”
江寻鹤与沐青鸢对视一眼,两人也都松了口气。他指尖微动,决浮尘剑阵化作莹光散去。
然而下一刻,只听得一声肉.体刺破声乍响,众人悚然一惊。
原本受伤在地、奄奄一息的温绿娆,不知何时出现在温嫣然身后,她的一只手贯穿了姐姐整个胸膛。
鸦雀无声。
鲜血在白纱裙上氤氲开,宛若一朵朵缓缓绽放的罂粟。
小鹿一般温驯的女孩,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缓缓开口:“真是一如既往地让我失望啊,姐姐们……”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男女主就上线!保证!
至于姐姐到底喜不喜欢王爷,我的本意是喜欢过,但没那么喜欢,她更喜欢自由,蝴蝶就是梁祝的蝴蝶
第45章 护身符和上上签
“太失望了,我太失望了……”绿娆摇着头,悲悯地看着嫣然,“不论是你,还是大姐姐,每一次都让我失望……”
她拔出手,温嫣然的胸膛霎时喷出大股血液,少女纤细柔弱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单薄的弧线。
“姐姐您的内丹,且借我一用,虽比不上大姐姐妖力充沛,但也聊胜于无。”
“阿……阿娆?”嫣然失色的嘴唇抖若风中枯叶,眼中历经千帆的平静尚未褪去,此刻竟显得宛若死亡来临前的安详。
蜷缩在地上、宛若小鹿一般瑟瑟发抖的绿裙少女,面无表情地甩去手上的鲜血,居高临下地看着姐姐:“我一直在等,等你将大姐姐的内丹复原,可她还像以前一样傻,竟宁愿失去性命,也不想报仇雪恨。而你,你居然也让整整十五年的谋划,功亏一篑,你们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傻……”
嫣然瞳孔颤抖:“……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傻?”
“看在姐妹情谊上,我让你死的明白一点。”温绿娆道:“那日大姐姐原本想先发制人,将自己去尘世的事情告诉阿爹阿娘,未想他们却早已知晓,且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他们为何知道这消息,又是从何处得知这消息,你们难道从来没怀疑过吗?”
温嫣然面色瞬息万变,最后定格在一个惊疑的表情上:“……你!”
“这还没完呢。”绿娆撩起长发,手心缓缓张开,露出一抹微弱的光:“大姐姐原想以纸笔代替话语,好吐露心意,可不管她怎么写,那些字迹都会一个一个消失。那时候,她一定很绝望吧?以为自己踏入了太虚宫法阵中,所以连带着从宫中带出的纸笔,都不能为她所用……你觉得,这又是为什么?”
“……”
“她解除夺身术后,苏窈肚中的死胎本应消失得悄无声息,可为何却像小产一样流出了血,而且偏偏,是在王爷面前,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
她每说一句,温嫣然的脸色便惨白一分。
前一刻,她顶天立地,挡在妹妹面前,此时此刻,她匍匐在妹妹脚下,看着生命和胸口的洞中淌出的血液,一起流逝。
她字字泣血:“你为何要这般做!”
“很简单啊,因为我——”绿娆拔地而起,“也想做最强的那一个!”
“不好!她要逃!”
江寻鹤撤下的剑阵正好给了她逃跑的间隙,等江门宗众人反应过来时,绿裙少女已掠至半空。嫣然的内丹里包含了十成的妖力,几乎在吞下的同时,她浑身妖气暴涨,源源不断地从她柔弱无骨的身体里溢出。
无数驯服于幻妖一族的妖兽,咆哮而出,亮出尖利的獠牙,朝众人扑来。
双拳难敌四手,就算江寻鹤再怎么厉害,也得在里面困好一阵子。
绿娆将妖力调动到极致,耳畔风声呼啸,满心只有一个念头:逃!
大姐姐真傻,她的反抗不过是以卵击石,二姐姐也傻,明明就差一步便能完成她的夙愿,却傻乎乎地听了劝,将一切都放下了,功败垂成。
可笑!可笑至极!
只有她是清醒的!
清醒地看出现实——幻妖一族,早就没救了,温嫣然自以为是的力挽狂澜,不过是杯水车薪,她站在这一栋摇摇欲坠的高楼上,看不到任何希望,只有无边无际的漫漫黑夜。
她要成为最强,强到能够脱离这个腐朽沉重的家族,独自生存。
温绿娆捂着狂跳的心口,突感一阵力不从心。
如果能拿到大姐姐的内丹,那就更好了……
她翩然落地,清风送来淡淡的花香,不知何时来到了这片紫藤花林。
有一抹鲜艳的红绽放在花架下,绿娆迈步上前,隔着葳蕤的枝叶,看到靠在树上的少年苍白的脸,心里产生一个念头。
其实,拿修士的内丹来补,好像也不错。
那个少年不比二姐姐弱,甚至要比她强上百倍。
更何况,他现在中了幻术,困在最痛苦的记忆中无法出逃,仿佛奈何桥上忙着投胎的行人,被河中小鬼抱住双腿,想迈步却迈不开,看着咫尺之距的光明与新生,却始终无法到达。
这样挣扎在地狱里的人,最好杀了。
绿娆的脸一瞬狰狞,亮出长爪正欲略地而起,却又生生止住身形。
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她抬起手,在脸上一抹。
少年冷汗淋漓的指尖动了动,江衔蝉凑上前,“景箫,你没事了吗?”
他抬起眼睫,瞳孔漆黑无焦距,踉跄着站起身,开始往前走。
“你要去哪?”衔蝉拽住他衣袖,把他往回拉,奈何力气悬殊,对方步履平稳,身体纹丝不动,反倒把自己往前带了几步。
前面站着一个绿裙少女,朝他张开手臂,红唇轻启,说着江衔蝉听不见的话,看口型却是:“救我……”
救她?
江衔蝉一头雾水,来不及思考这少女到底在做什么,使出吃奶的力气抓住景箫的手臂,拉不动,索性抱住他的腰往后退。
可两人依旧在前进。他身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在牵引他前行,江衔蝉想抵抗,无异于螳臂当车。
“没用的,你拦不住他的。”绿裙少女伸手一挥,想把碍事的衔蝉挥开,“你没用,我不想要你。”
她挥出的妖气被衔蝉身上闪出的白光挡开,反倒将自己震得后退一步。
绿娆擦去嘴角血丝,正色重新打量了江衔蝉一眼,目光落回少年身上,饶有兴趣道:“原来如此,他在你身上下了双生咒啊,只要两人在一起,一方遇险,另一方就会知道吗?”
江衔蝉一脸茫然,摸了摸脸,什么时候的事?
“真令人感动啊……”绿娆点着眼角的泪痣,泪眼盈盈的模样像被感动的纯真少女,“我都不忍心杀你们了。”
下一刻,她面孔豹变,右手猛然握紧,一道紫藤花蔓朝衔蝉袭来,捆住她四肢绑在花架上。
“碍事的丫头,滚远点!”
她才不像姐姐那么无聊地好心提醒,妨碍自己的都得死!
紫藤花蔓的绞杀是植物的本能,没有妖气,所以双生咒并没能感应到。
江衔蝉差点被勒出一口血,动弹不得,只能输出靠喊,“景箫!你到底要去哪!快回来喂!”
绿裙少女伸出尖利的指甲,抵在他心口处,只要他再往前走一步,她的手就会像贯穿姐姐的胸膛那般,贯穿他的胸膛,再把他的内丹生生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