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我死了——渲洇
时间:2020-02-15 09:58:31

  “正因边疆局势不容松懈,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放弃整顿西北的念头。旻晟哪,你若是能帮帮我那该多好。”褚相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不可避免的流露出了惋惜。
  “……可惜,晚辈已经无法再回到朝堂上了。”徐旻晟无声的苦笑了下。
  ***
  徐旻晟没有带侍从的习惯,他独自一人提着灯回房。
  走过曲曲折折的长廊,穿过庭院,在途经池塘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褚谧君,她正站在湖泊边,出神的想着什么。
  他原本是没打算理会她的,可他的脚步声已经惊动到了她,她猛地回头,在看到他之后朝他行了一礼,唤了声父亲。
  态度恭敬而又疏离。
  徐旻晟一直对这个女儿没有太多感情,但今夜……也许是因为之前提到了许多陈年往事,在见到褚谧君那刻,仿佛有什么触动到了他的心弦。他不由自主的朝她走近,“你在这做什么?”
  褚谧君怔愣了一会,大概是没料到父亲竟然会同她说话,“女儿没事,只是前阵子在西苑待了好长时间,突然回来,有些不大习惯。”
  “你之前,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褚谧君长到十四岁,和父亲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不明白为何父亲这一次为何对她态度如此温和,但她看着父亲的眼睛,不由自主的就将心中想的话说了出来,“我在想,母亲的容貌。”
  “你母亲?”
  褚谧君忐忑的点了点头。
  说来这也是她心血来潮。新阳出嫁在即,她自己为自己选好了丈夫,便是杨家七郎。这不是个让人满意的人选,却也是她眼下能挑选的最好的夫婿。
  就在不久前,新阳找她哭诉了一通,哭诉皇后对她的冷漠,这让褚谧君不犹的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紧接着她猛地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模样。
  不但不知道母亲的为人,甚至连母亲的相貌都不甚清楚。真是奇怪,家中竟没有她母亲的画像。
  “容貌并不重要。”徐旻晟说:“你母亲的出色之处,在于她的才学。”
  听这话,就好像是在说褚谧君的母亲是个……不算很好看的女子。
  但这不应该吧,姨母是当世少有的美人,据说外祖母年轻时亦有倾国之色,她的母亲,怎么可能会不好看?
  “方才,我与你的外祖父说起了西北边地的事。”他幽幽道:“你的母亲曾去过西北,我也是。可惜我现在已经没办法回到那里了……”
  褚谧君疑心父亲只是在喃喃自语,她从未听人提起过这样一段往事,等她想要追问什么的时候,父亲已经走远。
  ***
  常昀的性子既不算好动,也不算好静,但总之只要他愿意,他便能规规矩矩的坐下来,专注的做某件事。
  陌敦前来找他比剑的时候,他正在学丹青。头也不抬的便回绝了这个出自异族的表弟。
  “你不会手还没好吧?”陌敦好奇的凑上前。
  “好了也没闲工夫陪你比剑。”常昀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冷淡。
  “你近来总这幅模样,是心情不好?”陌敦像是极不会看人脸色,常昀越不想听什么,他便越要说,“呀,这画上的女人,是褚家娘子么?”
  常昀面无表情的用笔杆子戳着陌敦的额头,将他顶开。
  然后才道:“看清楚,这是临摹的洛神图。”
  “这个洛神,看着真是眼熟。”
  “你眼神不好。”常昀心烦气躁的放下了笔,“怎么老提起她?”
  “你们那吵架了?”
  “没有。”
  “心情不好的话,我们来比剑吧。”
  “你满脑子都是比剑?”常昀是真的有些烦,当初认识这个跋扈嚣张的胡人小崽子时,他可不知道他这么能缠人。
  “因为,我心情不是很好。”陌敦不笑了。
  常昀看着对方碧色的眼珠,后知后觉的想起了这是个异乡客,而他的族人,即将离去。
  “从前还在草原上时,每当我心情不好时,我就会骑着马出去狂奔一圈,那时阿格齐就会跟在我的马后。”
  “阿格齐……是你那匹死去的狼么?”
  “嗯。”陌敦垂下眼眸,“延勒杀了它。不过,这是我的错,我本来就不该不远万里将它带来这里的,它是草原上的狼,应该留在草原。”
  常昀拍了拍陌敦的肩膀,算是安慰。
  “真想回去哪……”他轻叹:“我很担心阿母,我不在了,她会不会被欺负。还有阿姊,我阿姊就快出嫁了,也不知有资格娶她的人是谁。”
  常昀也想起了自己的家。
  他并不属于东宫,可清河王府,他却也是回不去了。
  “来比剑吧。”陌敦说,在这过程中,至少能暂时忘记不愉快的事。
  常昀看了眼案上还未完成的画,略有些迟疑。
  “不答应的话,我就去找褚家娘子了。”
  常昀终于忍无可忍的拿起桌上的东西砸向了他。
 
 
第57章 
  “总将她挂在嘴边, 你不烦么?”方才对陌敦涌起的同情眼下荡然无存,如果陌敦这是激将的话,那么他赢了, 常昀现在是真的很想跳起来揍他一顿。
  “你这人才奇怪呢。”陌敦灵敏的躲过常昀砸过来的废纸团, “我不过偶尔念叨了她两次, 你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
  “我行事坦坦荡荡,记挂褚家娘子只是钦佩她箭术了得,为何不能说起她?”陌敦用手撑着下巴,眼神玩味,“你不愿从我口中听到她的名字,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讨厌她, 极其讨厌她, 讨厌到她哪怕还没出现在你面前, 你仅仅只是听到和这人有关的事情都会觉得厌恶,二是——”
  “我讨厌她。”常昀直截了当的打断他的话,只一瞬的功夫,他便又恢复到了之前那副冷淡专注的模样, 提起笔, 继续勾勒自己未完成的洛神图。
  画卷上的女人一点也不像褚谧君,陌敦纯粹是拿他寻开心, 他才不会如他的愿。
  “你们真吵架了?”陌敦收起了脸上的笑, 看着有些严肃,“之前你们出入都是成双成对的,可自打从西苑回来, 不,是还在西苑的时候,你们便——”
  “成双成对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常昀耳根不觉泛红,“教你汉话的人是谁,都没告诉过你不要乱用词么?”
  陌敦似笑非笑的盯着常昀看了会,忽然说——
  “延勒是女人。”
  “哈?”常昀惊骇到手中的笔一下子摔倒了画上,一下子便毁了他耗费了好几个时辰即将完成的画卷。
  他不知自己是该因延勒是女人这件事而惊,还是该应陌敦突然对他说出这件事而骇。
  延勒原来是女人么?
  但、但延勒是女人和他有什么关系?
  褚谧君和那家伙去打猎的事他早就已经放下了……对吧?
  “你……你觉得我有那么好骗么?”常昀故作镇定的笑笑。
  “不是在骗你,延勒真的是个女人。”陌敦好气又好笑的叹了口气,“她是……我母亲身边的侍女。”到底还是有所保留,没有将延勒的真实身份说出,“阿母不放心我的安全,所以让她护送我来洛阳。那日你打伤了我,延勒原是打算去找你讨说法的。但是褚娘子拦住了她,她和延勒比试了一场,约定好若是她赢了,延勒就不许再寻你的麻烦。”
  常昀错愕无言。
  “那天延勒回来后,说她和褚娘子待在一块时,刚好撞见了你。她担心你会误会什么,想要找你解释,但我觉得你应该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所以拦住了她。”陌敦注意着常昀的神色变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在意。”
  “我没有在意什么。”常昀为自己辩解。
  “没在意就好,我担心你和褚娘子是因此事而起的矛盾。”
  “我和她之间没什么矛盾。”一提起这人,常昀就有些恹恹的。
  陌敦盯着他瞧了一会,也不说话。常昀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舒服,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打破这份尴尬的时候,忽然听到陌敦问:“你喜欢她吧?”
  在常昀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之前,他又一次重复了这句话,“你喜欢她。”
  第二句话用的是陈述的语气,说的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常昀看着陌敦,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至少他以为那是很长一段是时间。在陌敦说完那句话之后,他的思绪不自觉的放空,什么也想不起,什么也听不到。
  喜欢么……
  什么是喜欢?喜欢,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他老老实实的摇头。
  陌敦吃惊的瞪了他一眼,他们胡人大多性情豪爽爱憎分明,在草原上,憎恨谁,就和谁打一架,要是喜欢谁,那便要纵马高歌,让所有人都知道。
  而在心思纯澈的陌敦看来,喜欢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应该都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不存在“不知道”这样的答案。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常昀苦恼的摇头,颇不自在的扭头看着窗外,已经是秋天了,庭院的枫树隐约投透出了些许红意,再过一阵子,它的叶子或许便是完完全全的赤色,如同能够吞噬万物的火一般。他出了会神,而后转头问陌敦,“你有喜欢过谁么?”
  他的神情严肃认真,就好像是在探究一个意义深远的问题。
  陌敦被他问住,说起来两人是差不多的年纪,常昀在这个年龄段尚未开窍,他陌敦也好不到哪去。
  “没、没有。”虽说胡人早婚,但他还没来得及和哪家贵族的女孩多亲近几分便被送来了洛阳。
  “原来你也不知道。”常昀瞥了她一眼,淡漠的语气中含着微妙的失望。
  “所谓喜欢,大概就是……无可替代?”陌敦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之前还一度要打起来的男孩,莫名的坐在一块聊了起来,“就是……那人在你心中的地位被拔得很高很高,你觉得谁也比不上她,你只想和她待在一块。你们汉人有个故事,叫做烽火戏诸侯,尽管不少人都说幽王昏庸褒姒祸国,但以天下之重,尚不及一女子一笑,这该是喜欢了吧。”
  “你这个比方打得,真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周幽王一向是被人瞧不起的,那些士大夫,骂皇帝的时候总爱将他也一并算上,寻常百姓有爱没事时编排他。”常昀低声说:“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人会为了另一个人不顾一切,乃至抛却理智?若真要到遇到这样一个人,那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陌敦看着常昀,仔细思考了一会后,答:“不过也许幽王只是脑子不好使,一时色令智昏呢。”
  常昀:……
  忽然有点想拉这人去比剑。
  把他刺成串算了。
  他们讨论了这么久,说着说着便不自觉的偏离了之前的话题,于是到最后常昀都没能弄明白他是不是喜欢,咳,喜欢那人。
  也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陌敦这样安慰他:“以后的时光还长着呢,早晚有一天,咱们什么都会知道的。”
  说的也是。
  他们都还只是十多岁的少年,如无意外,还将有很漫长的人生,足以让他们品味到很多东西。
  少年人的世界鲜活而又绚丽,常昀很快便将这事忘在了脑后,东宫的课业、未完成的丹青、与堂兄之间的玩闹占据了他很大的精力,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那些隐秘的暧昧的思绪才会慢慢的爬上心头,他反反复复的思考着陌敦的那个问题,与此同时,与某人的那些过往,不受控制的浮上心头。
  “你近来好像休息的不是很好?”夷安侯担忧的问他。
  “申博士前几日考的功课太难了。”常昀心不在焉的回答。
  “等会皇后殿下面前时,你可得精神些。”夷安侯不放心的叮嘱道:“虽说皇后殿下平日里对你青眼有加,但若是太没规矩了,也还是触怒她的。”
  “好——”常昀揉着眼睛,跟在两位兄长身后,一步步登上椒房殿的台阶。
  真是麻烦,住在皇宫里,还得隔三差五给皇后行礼问安。常昀心想。
  但是很快,他便收回了之前所有的抱怨。
  因为他在椒房殿内见到了褚谧君。
  对啊,她是褚皇后的外甥女,他怎么忘了呢?
  有阵子没见面了,是十天、二十天,还是足足一个月来着?
  她是不是比从前要瘦了些?好像还长高了?唔,身上的衣裳是菖蒲色的,她往日里好像不喜欢这样的颜色,不过今日的发饰很好看,白玉雕成的簪子很衬她。
  常昀用余光悄悄的打量她,唇角不自觉的扬起淡淡浅笑。
  褚谧君向皇后告辞,是在他们之前。于是常昀也就没有心思继续留在椒房殿了。好容易挨到皇后啰啰嗦嗦一堆废话说完,常昀表面上维持着乖顺安静的姿态和堂兄们一道离开了这里,才离开中宫没多远,便找了个借口和两位堂兄分开,向附近的宫人打听起了褚谧君的行踪。
  她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在中宫附近的某座园子,带着自己的表妹赏景。
  常昀毫不犹豫的赶往那里。
  不知何时天色转阴,过了会有微凉的细雨落下。雨丝擦过眼睫时,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痒意。身边跟着的宦官担忧的看了看常昀被雨水渐渐洇湿的衣裳,问:“君侯,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常昀摇头,“很快就到了。”
  想见她一面,这个念头在心中不知为何变得无比坚定。至于为什么想要见她……唔,这个问题暂时先别反复思量了,怪烦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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