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萱——秀木成林
时间:2020-02-15 10:02:13

  再说卫桓。
  趁着夜色,驱马入了西郊大营。
  戎装肃正,篝火处处,一排排营房之后,就是营中最大的东校场。
  不少人和他一样,在五更前抵达此处。
  登记,排号,抽签,听着讲解规矩,准备工作就绪以后,天已经亮了起来。
  东校场已彻底热闹了起来,有资格观战的陆续入场,有座次的是营中大小将领,至于再后面,不当值的低阶军官和轮休甲兵,站了一排又一排,围得是水泄不通。
  辰正,“咚咚咚”校场边上的牛皮大鼓被敲响,鼓声闷闷震人心坎,一下比一下快,卫桓见东面高台上端坐正中的其中一人抬了抬手,鼓声刹地停下。
  他微微眯眼,看到那人并没有披甲,而是穿了一身青色文士长袍,想来,这位就是行军司马,丁洪的心腹谋士张济。
  卫桓并没有判断错误,这个确实是张济。
  三十出头,方脸长须,看着文文雅雅,却是此次选拔最重要的裁判,他是代表丁洪来的。
  张济看了身边的赤甲将军一眼,笑道:“郭兄你来吧。”
  赤甲将军即是郭廉,也知张济文人中气不足,十分爽快站起:“好了,废话少说,选拔开始!”
  声如洪钟,十分响亮,下面立即动了起来,郭廉坐下,寒暄两句:“今日辛苦张兄了。”
  张济捋须,“都是为府君多选将才,谈何辛劳?只盼这次能多选些青年才俊。”
  “张先生所言极是。”
  说话间,下面已准备就绪了,五队同时进行,其中排最前面的是一银甲一黑甲小将,互相一拱手,一夹马腹,即时向对方掩杀过去。
  横草千军,扭身下腰,斜劈横刺,战况立即白热化。这抽中一号的两人身手都非常不错,刀马娴熟,选拔一开始立即将气氛退向高峰,喝彩阵阵,校场上登时就喧闹了起来。
  张济微微点头,“不错。”
  确实很不错,可授军侯之职。
  这二人足足打了近一个时辰,同场换了足足十几茬,他们才结束,以银甲小胜,终于窥了个破绽,一枪.刺向黑甲咽喉,再一收,划破他的左袖甲衣。
  “打得好!”
  “厉害!”
  一丝鲜血飞溅,枪头染红,登时喝彩声如雷,几乎把整个校场都掀翻起来。
  完事以后,二人相互拱手,再对台上拱手,不管胜者负者,俱难掩意气风发。
  完事直接下去,授职不会现场宣布。
  ……
  卫桓一直安静观战,旁边喧哗震天,耳边喝彩议论阵阵,他俱不理,神色淡淡,不似身边人般一边看一边评估自身,有喜有忧。
  他这样,倒有些让人侧目的。
  本来这处等候大棚人很多,大部分又是互相不认识,侧目也就侧目一下罢了,只耐不住有人嘀咕:“莫不是成竹在胸?”
  “怕是知道自己不行,怯着罢!”
  声音也不收敛,倒惹了笑声,一时注意的人倒是多了起来。
  “快看,他起身了,轮到他的!”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个坐在第一排的黑衣少年站起,转身往侧边登记的长案去了。
  脸一侧过来,大家“哇”了一声,有惊讶有好奇,也少不得嘲讽的,“咱营里动的可是刀兵,这小子能行吗?估计哄小娘子倒是一哄一个准的。”
  不等众人哄笑,前面有人惊叫:“是徐乾。”
  另一个对战者,是他们圈子赫赫有名的徐乾。徐乾十四岁入营,十五岁杀敌过百,放弃一次选拔,凭战功升了两级,磨炼了数年,今天二十,才终于来了。
  他和第一场的黑甲银甲,三人可以说是这次选拔的种子选手。
  这些营中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没坏心的,于是立即惋惜,只怕这个黑衣少年,第一回合就得淘汰了。
  大家本都以为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战,但事实上,却让他们惊掉下巴。
  ……
  卫桓抽到号数并不怎么好,是下午的,看了大半天,人难免疲乏,尤其是第一场惊艳之后,后面就明显平庸下来。
  午后的斜阳射进来,文人精力不济,张济有些昏昏欲睡,眼皮子撑了一阵,稍稍一沉,才要眨眨眼睛打起精神,这时,耳边陡然爆起一阵惊呼。
  喧嚣乍起,喝彩声从谷底瞬间拔至顶峰,耳侧“哐当”一声巨响,郭廉重重一拍木案,高声喝:“好!”
  声如洪钟,炸雷一般,张济“刷”地睁开眼睛。
  ……
  卫桓翻身上马,耳边不管猜测好奇还是嘲讽惋惜,他统统不理会,也不在意,漠然而过,挑起一柄长刀,试试重量,觉得尚可,直接驱马而出。
  他的对手,一个身长八尺,魁梧挺拔的黑脸青年,使一柄银光闪闪的蛇形长矛,矛尖在阳光下银芒闪动,寒光闪烁。
  对方一看他,眉头皱了皱,这么瘦削少年,胜了也不武,于是他好声好气:“小兄弟,这校场演练,不计伤亡,你还年轻,回去再练两年未迟。”
  卫桓淡淡:“不必。”
  两人是在最边缘的场地,有人耳尖听见高声笑:“这小子俊得跟个娘们似的,徐乾莫不是舍不得动手了?”
  徐乾浓眉一皱,正要喝骂,卫桓已倏地侧头看去。
  眉目如刀锋一般锐利,极冰,极冷,相隔数十丈,竟犹如实质。
  心下一凛,表情一僵,如被掐住咽喉的鸡鸭,笑声戛然而止。
  卫桓缓缓收回目光,看向徐乾,拱手淡声:“请指教。”
  “请指教。”
  卫桓手一翻,长刀在握,神色未变,气势却陡然凌厉,一夹马腹,疾奔而上。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仅仅凭借这么一扬刀,徐乾轻松神色一收,登时凝重起来。
  “铮”一声金属锐鸣,竟爆出一丝火星,刀矛相接,徐乾只觉一阵大力从对方刀刃传来,如千钧重压,他整个人都猛一坠。
  好厉害!
  刀势凶猛,声势凌厉,偏偏极灵活,灵活得大大出乎了徐乾所料。卫桓刀势未老,已趁势一拉斜削,直挑他持矛手腕。
  徐乾心中大骇,这哪来的高手,竟从未听见说过!
  骤不及防,他急急撤后,极狼狈,却也有些晚了,“呲”一声皮肉划破的轻响,登时血流飞溅。
  一招!
  仅一招!
  就让可以称得上一号种子选手的徐乾负伤,校场静默一瞬,喧哗大作。
  张济“腾”一声站起来,瞌睡全飞,目光炯炯。
  他急问:“这是谁?”
  边上有负责解说的书记兵,立即道:“穿黑甲是裨将符石家中子侄,卫桓。”
  “好!”
  张济全神贯注盯着校场。
  而场中,确实激战极酣,卫桓不独独身手了得,骑战也下过功夫,下盘极稳,一柄足足数十斤重的长柄大刀上翻下飞,轻松自如。
  其实,如果他抽出腰间平时用惯的薄刃,他早就胜了。但他没有,他清楚营中选将,讲究的都是沙场拼杀,重刀马战才是加分项。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刀,即如他的臂膀,进退自如,心随意动,“铿铿铮铮”的锐响又急又快,他刀势凌厉,寒芒摄人。
  骤他挽起半朵刀花,眉目一厉,一蹬马镫腾身跃起,刀光迅猛如同白练,倏地一停,停在徐乾咽喉半寸。
  徐乾身上血迹斑斑,一停,举在半空的长矛收起,矛尖向下,“我败了。”
  他喘息着,面上残存战意仍有些激动,目光坦然。
  卫桓缓缓撤了长刀,收回视线。
  “好!打得好!!”
  “太厉害了!!”
  校场激战一收,场外喝彩声却陡然再度拔起至一个新高度,瞬间掌声雷动,喧嚣震天。
  “好,好,好!!”
  高台上紧绷气氛这才一松,张济猛一击案,连连说了三个好字。
  又惊又喜。
  ……
  符府。
  日已西斜,余晖染红院外的一片天空。
  这个时候,校场选拔该完事,结果要出来了。
  杨氏有一拨每一拨撇着盖碗,呷了口茶,吩咐:“去门口迎迎,看大郎回了没?”
  婆子应了一声,正要抬脚,却听一阵军靴落地声起,又重又急,快步而来。
  抬头一看,却是符亮转过后房门。
  步伐快且猛,脸色发青,很是难看。
  杨氏心一沉,蹙眉问:“难不成他还出彩了?得了什么位置?”
  这个“他”说的是说,母子心知肚明。
  符亮脸色沉沉,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校尉。”
  “张司马重赞,当场点了他为典军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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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校尉,领军过千人,为军中中等武职,这也是一个承前启后的位置,因为它距离将级只有一步,一旦立功,即可跃身为将。
  年轻人若是被放在这个位置,即是被寄予极高的希望,要重点栽培。
  换而言之,卫桓现在距离符石也就差一级而已,一旦建立功勋擢升,即可平起平坐。
  校场选拔,校尉一职已是顶峰。
  这十来年间大大小小这个多场选拔,直接被授任为校尉的,不超过一掌之数,如今全都是上郡乃至整个并州有名的悍将。
  卫桓之名,已传遍整个定阳。
  “真的吗?太好了!”
  姜萱自然清楚校尉的意义,等待一天,惊喜交加,都坐不住,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太好了!”
  能感觉她由衷喜悦,卫桓也勾了勾唇,露出一丝笑。
  “是真的。”
  卫桓私底下,虽仍旧冷清话少,却比外头好得太多,身上那种孤峻拒人于千里的气息也褪了,整个人和缓了不少。
  见姜萱感兴趣看着,他便多说了两句:“校场比武结束后,略略考究,当场定下了。”
  后续的对战,没了徐乾般人物,他更是胜得轻易,凌厉刀锋一出,干脆利落解决对手。
  后来高台那边来人召,过去略略考究了兵法,见他也通,校尉一职当场就定了。
  姜萱很高兴,现如今一入营,就有自己的麾下兵丁,是非常好的一个开始,起步高,后面就容易太多了,至少也省了几年熬资历的时间。
  很好,非常好!
  “那你要严谨……,你身上可有伤?”
  一边走一边说的,入了夜外头昏暗看不真,一进门,姜萱立即见卫桓手背上的血点子,定睛一看,黑色甲片上也沾有一些,她眉心一蹙,急急就问。
  说着,她低头查看。
  “没,这不是我的血。”
  卫桓伸出手臂,给她看清楚了,这是从外头溅上去了。
  姜萱这才放了心,开了衣柜给他取了便服:“那赶紧换了罢,舅舅怕也该回到了。”
  将衣衫递给他,卫桓接过转到屏风后。
  “斯斯索索”的换衣声,姜萱和姜钰在小圆桌旁坐下,她叮嘱:“你日后且小心些,能不伤就尽量避过。”
  看他这伤痕累累的。
  屏风后“嗯”应了一声。
  卫桓才换下轻甲,符石就归家了。
  他大喜之色溢于言表,握住卫桓的肩,上下打量一番,欣喜又激动,高声道:“摆宴,上酒,我们为桓哥庆功!”
  符石对外甥的身手十分自豪的,今日之前,就命备下就猜家宴,准备庆功。
  现在卫桓的成绩,比他预料得还要惊喜太多了。
  一声令下,酒菜鱼贯而上,三大碗烈酒下去,符石脸上通红,眼睛也泛了红,扶着卫桓的肩,声音有些沙哑,“好样的!你是个有能耐的好孩子!”
  你娘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最后一句,符石没有说出来,这等大喜的时候,不想提些伤心事。
  仰首喝了一大碗酒,压下心中酸涩的钝痛,符石情绪随即激昂起来了。
  “好!”
  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符氏乃太原符惇之后,先祖驱逐匈奴悍勇无双,如今总算后继有人!”
  别看符家如今式微,实际也是名人之后,先祖符惇乃前秦上卿蒙恬麾下第一猛将。
  蒙恬北击匈奴,威震北疆,乃赫赫有名的当世驱北虏第一人。
  而符惇,草莽贫民出身,不过机缘巧合旁观授武三月,竟有所得,之后投身军旅,从布卒磨砺至大将军,一身青甲驱胡虏,七尺长枪动北疆。
  端是天赋绝伦,悍勇无双。
  先祖之威,后人敬仰,可惜自符惇之后,再也没出过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子孙日渐平庸,唯余饮恨叹息。
  直到今日,卫桓横空惊艳。
  符石知道外甥优秀,但他万万没想到能到这般程度,同样是校场一鸣惊人,仿佛族志记载重演一般的情景,符石当时浑身血液直都往头顶冲。
  激动的。
  “桓哥好样的!驰骋沙场,再建功勋,定不逊当年我符氏先祖之威!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
  这句话一出,家宴气氛推至顶峰,符非符白忍不住高声叫好,面色涨得通红。
  唯有杨氏符亮表情一僵,本就勉强的笑意都有些维持不下去,脸色难看。
  符石拍了拍外甥的肩膀,笑道:“舅舅那里有些祖上留下的手札,是先祖亲手所书的用兵之法,明日舅舅给你拿来,你要好生研读。”
  卫桓一直清冷镇定,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直到这时,才露出几分兴趣,“谢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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