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只得欣喜的也不仅仅只有这一件事。
姜萱这边进展也还可以的。
她已经寻到合适的店面了。
就在军户区北边第五个门的不远处,走几步出了街口,就能遥望披甲执矛的甲兵,所以这一片治安很好。
治安好,也繁华,军户区大门本就很利于商业的,恰逢这块是两条主干道交汇,又直通北城门,店铺越聚越多,渐渐成了一个圈子。
这里的店门可不好找,明面上根本没有转让的,姜萱先问了符舅舅,又发动符非符白他们的小伙伴,寻了两个月,才终于找到合适的。
一遇上合适的,就非常合她心意,因为这本来就是一家粮行。
物什伙计货源仓库统统都有,就是东家独子出外走商出了意外,东家心灰意冷,索性不做了,把铺子盘了出去后打算投奔嫁到太原的女儿。
姜萱手头有钱,当初在那条私牙船上得了不少,二回不说就盘了,洒扫一番,即可开业。
她每天早上出门,至晚上打烊访归,甚用心经营。
一开始是有些生疏的,但她耐心细心不缺,逐渐就上手了,如今已算娴熟。
“小四,等会商行送货来,你喊我一声。”
午膳过后,人有些困乏,姜萱有时间都午睡一下。
她喊的这个小四,是店里的伙计之一,十七八岁,做事勤快人机灵,现在算是店面的小组长。
原来的伙计包括厨娘,她考察过后,都决定留下了。这些都是原来做老的,奸猾的早被原来东家剔掉了,这些人有些小缺点,但无伤大雅,可以继续用。
姜萱现在出门做事,早弃了那些拖拽的裙装,换了一身利索的胡服,日常不施粉黛,只均一层薄薄的香脂保护皮肤就罢。
饶是如此,若非忙不过来她也不出店面的,就在后头指挥调度,她这张皮囊,哪怕简朴至此,也是极招人眼,她不爱张扬。
好在也没遇上什么麻烦,伙计和来往客商都甚安分,因为她一上来,就把军中背景亮出来了。
在定阳,没什么人愿意和定阳军过不去。
“好嘞!”
正给货物调正位置的陈小四闻声,忙回头应了一声。
姜萱便起身,去了后头的休息室加办公室,把门窗锁了,然后和衣小憩。
她等会就起来,因为下午甘氏商号会送货来。
甘氏是并州一家大商号,粮食是主营之一,原来东家大半的货都是在甘氏的定阳分号进的。姜萱接手后,萧规曹随。
这是甘氏这个月的第三次送货来了,前两次互相熟悉,这次她觉得差不多了,可以打探一些消息。
姜萱入行,目的自然不单纯为了经营粮食铺子的,深入了解粮食脉络也是她的重要目的。
小寐一阵,便听门外陈小四高声喊:“东家,东家,甘氏的货到了!”
姜萱立即起身,绕到后面仓房一看,甘氏的粮车停在外头,七八个粗壮汉子卸货正热火朝天,旁边立着一个三十上下的管事正在监督,并与姜萱这边的伙计在验货对数。
见姜萱来了,管事直起腰,笑着点头:“姜掌柜,主事让我给您带好!”
基本每见一个东家,他都是这句话,不过面对窈窕美人,总会格外热情一些。
姜萱笑着回了一声好,弯腰看了看抽样的栗米稻面,点头:“不错。”
说到这个,管事立即道:“我们甘氏童叟无欺,进的全都是上等粮食,姜掌柜的且放心。”
姜萱点点头,顺着夸赞几句,验过货,接着两人闲聊几句,她便问:“你们这粮挺好的,是从哪里进的?咱并州是没多少稻吧?”
并州主产麦黍,豆也算多,但稻就很少了,基本不怎么种。
“嘿,并州哪有什么稻?这边种不好,得从徐州兖州运过来。豆黍的话,还行,本地产也可以。不过麦的话,成色好一些的,也是从冀州运过来的。”
姜萱“哦”一声,记下后,又作惊讶:“那岂不是要过太行?这路不好走吧?”
“太行山自然不好走。”
管事十分嫌弃摆摆手:“除非较近,否则当然走水路,即便是逆流而上,那也比八陉好多了。咱们上郡的粮船,一般在绥阳靠岸,绥阳码头水深。”
说起这些,管事话匣子立即打开,接着又指了指后面几车:“不过像这种中价的麦,却是我们并州的,色泽虽差点,但麦香浓郁,入口一点不差。太原、上党、西河,就能收到很多货,不但本地销,还会运出去,运去司州荆益等地。”
至于为什么不往徐州豫州运,那肯定是冀州兖州麦子物美价廉,竞争力更强。
姜萱秒懂,也不打断,只听着管事侃侃而谈,偶尔问上一两句。
这些信息,她都暗中记下。
等货卸完,姜萱大致能粗略了解并州的粮食格局了。
差不多了,深入些的下次再来,甘氏这边粮车都收拾好了。
姜萱算了账,给管事结了银子,最后她问一句,“管事的,你们甘氏有盐么?我这还有点地方,想卖点盐试试。”
除了粮,盐也是她的目标。
不成想管事摆摆手:“没有,咱们没有盐。”
见姜萱有些惊讶,毕竟贯通南北的这么大的一家商号,他接过银子,笑道:“盐这玩意,关系不够硬,贡上去不够多,难啊!”
盐在如今,可是个金贵玩意,老百姓吃不起盐的不少,吃得起的,一年到头的收入基本都给出去了,而且还得淡食。
制盐技术不过关,产量上不去,再加上地域限制,基本只有沿海的州郡才能产盐。
这完全是卖方市场,商人想贩售盐,得过硬的关系,还得用大量的银子开道。
甘氏其实是并州本土商号,后续逐渐发展出去的,钱有,但沿海商号比人脉是劣势,索性不沾。
据管事说,这其实是常态,内地商号做盐的都少,涉及基本都是二道贩子。
姜萱还是有些诧异的,因为据她所知,并州往南很近的河东郡,就有大盐湖,这应该比海盐方便多了的把?
管事苦笑:“河东郡?那可是司州,也没比沿海好多少。”
司州是天子脚下,朝廷直辖的地区,从前吏治清明倒还好,现在?难!
姜萱闻言,很有些失望,不过她也没太耿耿于怀,盐接触不到就暂放在一边,她先把粮理顺再说。
和管事告别,她就往前头去了。
算了帐,再把这个月的月钱发了,并告知下个月开始有奖金,工作优秀的三人会获得。
众人欢呼,又干劲十足,连收拾打烊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夕阳西下,红彤彤的晚霞映在店门口的石夯地面上,忙忙碌碌已到酉正,该打烊了。
伙计们十分利落,仓库锁好,大门门板安上,而后和姜萱告别离去。
陈小四最后一个走,“卫将军还未来啊?要不小的再留一会?”
这卫将军,说的就是卫桓,其实他未到将级,不过陈小四不懂,一律称将军了。
这地儿是虽治安不错,但到底是军户区外,若卫桓不值夜,便来接她,若是值了,她就让店里的黄婶子陪她走一段,到入了军户区大门。
陈小四是个很机灵上进的,知道粮行易主正是力争上游的时候,很是积极。
姜萱也爱用这样的人,会办事,不生叛心即可。
闻言,她往外望了望,夏日天黑得晚,这会还算亮堂,她就是说:“不用了,我等会先把门在里头拴上就是。”
卫桓大约被什么耽搁了,迟一点无妨。
他不会不来,即使偶尔临时状况得留营,他也会打发人回符家,让婆子过来。
保准不会忘了她。
姜萱一点不担心,让陈小四回去就是,不用担心。
等人出去,她就把门拴了,等卫桓来了再开。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周日的加更了哈,阿秀提前给发了,到时周日咱们就一更了宝宝们!
阿秀睡啦,晚安了宝宝们,么么啾!我们明天见啦~~(*^▽^*)
(这个明天是周日啦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卫桓今日确实不需宿营值夜,他前几天才值过,轮不到他。
不过,这两天军中发生了一件不算太小的事,由城中捕获的西羌细作引起的,查审到最后牵扯到军中,扯了大大小小十余个藏匿军中的暗线。
这两日都在弄这个,沸沸扬扬的,所以卫桓今儿下值略晚了些许。
一出军营大门,他立即扬鞭打马。
膘马疾奔而出,符非符白等人连忙跟上,头回见面那大白牙何浑慢了半拍,嚷嚷:“哥哥怎么走这般快!等等我!!”
赶紧抽了两鞭。
这群小伙子,如今都是卫桓的迷弟。即使卫桓冷清不合群,也丝毫不能阻挡他们的澎湃热情,年纪小的喊哥,二十出头实在不好意思蹭,就喊兄弟,跟前跟后,他们是觉得卫桓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这不对么?
他们和符非符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符非符白的表兄弟,就是他们的表兄弟。
也就是符亮那个装模作样的讨厌家伙例外罢了。
一群年轻的戎装小伙“呼啦啦”过去,穿过营门,直入军户区。
何浑抱怨:“哥哥每天下值都这么急,昨儿我好险没赶上。”
他十分羡慕符非符白,也是锐建营的,不似他们,总有些距离。
符非哈哈大笑,得意斜了何浑一眼,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郎这不赶着去接我姜姐姐么?”
他挤挤眼睛。
一群小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挤眉弄眼,一阵心知肚明的哄笑。
每天急急去接,风雨不改,大家都觉得自己真相了。
其实姜萱姿容性情皆是上上等,心动的人不是没有的,但因此俱打消了念头。
何浑起哄:“我哥哥和姜家姐姐最般配了!”
郎才女貌,大家也觉得很配的,一个个心照不宣,打趣话都明白得紧。
唯一不明白的,只有卫桓,他皱了皱眉,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天色渐晚,他心里急,也不理会,见街口已到,当即一扬鞭,加快冲出。
......
拴上了门所,屋里暗了下来,姜萱便点上一盏油灯。
豆大的火苗微微跳动,她伏案在灯下,略略回忆,然后将之前和甘氏管事谈话得到的讯息记录下来,整理好,又细细看了一遍。
稍稍忖度,便听见门外马蹄声响,“嘚嘚”清脆蹄铁落在石夯的街面上,快速由远至近,倏地在店面门前刹住,膘马长声嘶鸣,来人利索翻身下马。
“笃笃”两声敲门。
“阿寻?”
是卫桓。
“哎——”
听到马蹄声那会,姜萱就站起身往外,先扬声应了,又快步行至门板前,把门拴打开。
卫桓打开门进来。
今天他赶得急,没有卸换,仍旧一身玄色轻甲,脚踏军靴,腰肢紧窄肩背挺直,端是少年英姿飒飒。
姜萱说他:“赶这么急干什么?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这夏日炎炎,穿这一身可闷得很,她叮嘱:“下回卸换再来不迟。”
卫桓“嗯”了一声。
不过这情况也不止遇上一次了,姜萱每次都说他,他也每次都应得好好的,可下回还是这样。
姜萱无奈,只得掏出手帕递给他,让把脸上的汗擦了,又叮嘱:“赶紧把绿豆汤喝了。”
下午熬时,特地给他留的。
卫桓便到柜台后面坐下,揭开食盒,端绿豆汤出来喝,他看见案上姜萱记录的东西,顺手翻了翻。
姜萱收拾东西走。
也没什么好收拾,该弄的都弄好了,她只翻出一个包袱皮并几张黄纸,去了厨房。
店里中午管饭,有个小厨房,她揭开熄了火的蒸笼,把中午吃剩的饼子包起来。
店里的中饭任吃管饱,但基本每天中午都会剩。
且这剩的还有点多。
这自然不是黄婶子的失误,她是有意的。
有意这是做什么?
其实说来这里面的原因,开始还是偶然。包饭难免有时会剩一点的,姜萱也不在意,不过午睡醒后,兼厨娘的黄婶子就来寻她。
听提到饼子,初时姜萱还以为她想拿回家,不想黄婶子却怯怯问,剩饭吃不完,要不给后街的小乞儿拿去?
姜萱这才知道,她新盘粮行的后街,生活着好些小乞儿。
想来也是,这年头哪有什么真正安乐的地方?定阳算好的了,是军镇,比其他地方安宁不少,但无依无靠沦为乞丐的人也还是不少。
青壮年的,有些力气的,倒还好些,那些孤儿寡老身有残疾的,住无片瓦,吃不果腹,更更可怜。
黄婶子壮着胆子问了,姜萱同意的。
后来又这般两回,黄婶子也知新东家不是个硬心肠,渐渐的,在这一主一从的默契下,这每天的饼子都剩不少。
黄婶子今儿下晌请假,这饼子还在这。
姜萱便用黄纸包成几包,放进包袱皮里提着。
卫桓已经把绿豆汤喝了,碗也洗了放好,二人一同出店,他把门锁了,正要伸手接过姜萱手里的小包袱,她却摆手不用:“我们先去后街一趟吧?”
卫桓不解,不过还是应了。
二人便绕往后街去了。
后街没这么平正,几条是黄土夯的小巷,颇冷清,没什么行人,只见些矮小瘦弱的褴褛身影缩在檐下,都是些孩子,三四岁有,五六岁也有,最大的也不超过十岁,一群小乞儿。
绕到第一条巷子,听得脚步声的乞儿们纷纷抬头,瞥见姜萱卫桓先是失望,而后眼睛落在姜萱手里熟悉的包袱皮上,却瞬间眼前一亮。
一个较大的孩子奔了来,距离四五步怯怯站住,小脸黄黄凹陷,眼睛显得尤其大,正巴巴看着姜萱。
姜萱打开包袱,取了一个黄纸包给他,他一喜,“嗖”地接过了,奔回去,巷子里头的小孩子立即围拢上去。
卫桓皱了皱眉:“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