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倦倒是自觉,自己去了外衣,又解开了中衣,有些僵硬道:“在下还是需要拆线的。”
“要的要的。”宋知昀取了剪刀笑眯眯转身,半蹲在他身侧,伤口已经完全结好,她端详片刻,感叹道,“这大约是我缝得最好的一次了,虽然上手时没多大差别,但成品果然还是有区别的,毕竟活体肉质弹性十足,血小板凝聚快,细胞愈合也快。”
段长青:“……”你确定你不是在说一堆猪肉??
倒是萧倦抓住了重点,蹙眉问:“敢问何为血小板?何为细胞?”
“血小板当然就是从骨髓成熟的巨核细胞胞浆解脱落下来的小块胞……”看着面前这对主仆越来越迷茫的神情,宋知昀顿然回过神来,她差点咬到舌头,硬着头皮道,“质……只是我胡说八道罢了,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哦,对了,秦公子接下来也是直接回金陵吗?”宋知昀拆掉最后一段线,起身立马扯开话题。
萧倦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倒是段长青点头道:“与你们同路,陈大人一早让人来打过招呼,大人的意思是同行好互相照应。”
萧倦低头扣着扣子,漫不经心道:“五姑娘不愿?”
那倒不是,就是想到当初一车队的人都在顾玄礼离开后松了口气,如今陈楚南却主动邀请萧倦同行,可见姓顾的原主多么不堪了。
想到小只一条军功累累的功勋犬穿到了这么声名狼藉的身体里……宋知昀第一次觉得心里有那么一点平衡了。
果然,上天对谁都是平等的。
想到此,宋知昀蓦然一笑,道:“那二位先收拾,我也得回去收拾。哦,这几天秦公子的伤口莫要碰水。”
萧倦的眸华轻抬,望着她笑:“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五姑娘是个大夫。”
宋知昀笑着没说话,出去同时顺便带上了房门。
段长青立于窗棂处,见外头那抹娇小身影径直走远了,他这才低声道:“这般看来,五姑娘应该同金陵那边真的没什么关系,否则公子当初告诉她有眼疾后,金陵那边应该很快得到这消息的。”
桌边之人没有说话。
萧倦的掌心悄然覆上腰间伤口,宋知昀应该没问题,可直觉告诉萧倦,那个女子身上有很多秘密,令人参不透也看不穿。
……
村里给安排了马车,车队午后就出发,陈楚南没让人送。
张大进一家三口说什么也要送到村口,张大进红着眼睛一直跟萧倦主仆说着道谢的话。
小黑子因这几日与宋知昀和花音玩得熟,特意过来道别。
花音赶紧把南宫阳给她的糖一股脑儿用帕子包好给了小黑子,捏着他的小鼻子道:“姐姐可就这么多了,南宫大夫给我的全都给你了,你可得省着点吃哦。”
小黑子捧着糖却是看了宋知昀一眼。
宋知昀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击,无奈只好将身上仅有的两个糖摸出来给他,道:“你这小子眼睛可够尖的啊,喏,都给你啦。这下我真的没有啦!”
小黑子有些窘迫,没有伸手拿,道:“我……我不是要这个。”
宋知昀好笑蹲下去,将糖塞给他,道:“好啦,小孩子嘴馋可以理解,拿着吧!”
小黑子憋得小脸红彤彤的,回头看了看自己的父母,这才小声对宋知昀道:“我有个秘密要和小五哥说。其实我和爹娘离开村子那天看到他们拉人出去,那些人都死了。”让这么小的孩子见证这么惨的事,宋知昀正不知道如何安慰,小黑子又道,“我看见大夫伯伯也死了。”
宋知昀有点懵:“哪个大夫伯伯?”
“就是我们村里的大夫啊。”小黑子认真道,“我从小怕吃药,每次他都会给我塞糖,所以我认得他手臂上的疤,那么长那么长。”孩子比划着,继续道,“他们都被烧了,可我看见了,真的,不过我爹说我看错了。”
宋知昀有些吃惊,因为小黑子口中的“张伯伯”一直都在村子里,所以张大进夫妇会说孩子看错也正常。
“小黑子,快别缠着宋先生和花音姑娘了,到娘这儿来!”张大进娘子招手道。
小黑子应了一声转身跑开了。
宋知昀徐徐站了起来,按小黑子的说法,村里的大夫在他们一家三口出逃那天就死了,尸体还被混在病死的村民中间火化了,那么一直以来待在村里的大夫是谁?
“公子,上马车吧。”花音刚想扶她,却见她快步朝前面走去。
南宫阳刚前脚弯腰上了马车,后脚还没进去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她回头看见来人,吃惊道:“小五哥?”
宋知昀沉声问:“你见过村里那个大夫,他长什么样?”
南宫阳一脸茫然:“啊?”
“自是张大夫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萧倦的声音幽幽自马车内传出。
宋知昀掀开车帘,见他闲适靠在软垫上,那双琥珀色双瞳却直视望着她,低声道:“有心隐瞒身份之人不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宋知昀几乎脱口道:“我……去,这世上还真有易容术?”
车上三人一脸不可置信看着宋知昀。
南宫阳不解道:“平城虽离金陵远了些,可小五哥也不至于没听过吧?”
宋知昀忙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我……大概是常在深闺……哦,家中闭门的缘故吧……”
段长青和萧倦:“……”你全身上下哪点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
宋知昀忙又道:“就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人改头换面去杀一群本该就命不久矣的人。”
萧倦轻嗤道:“大约是临时起意。”
什么临时起意?
宋知昀刚想问为什么,一个念头瞬间闪过她的脑海,她的眸子蓦地撑大。
面前男子眉眼温润宁和,分明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突然间,先前一切解释不通的事都明了了,他们之前以为是村长杀人嫁祸他们,而村长则认定是他们杀人夺门,原来是那个大夫!
不,那人也不是大夫,他对付的人无疑是萧倦,他想借刀杀人!
结果计划没能得逞,所以他便不着痕迹悄然离去,或许此刻正躲在山里某个地方,又或许因为道路
疏通早已经远走高飞。
宋知昀迟疑了下,问道:“你知道那人是谁?”
萧倦抿唇道:“不知。”
宋知昀又问:“陈大人邀你们同行是因为这个?”
他没有回答,只道:“快启程了,先生是想与在下同乘吗?”
不知为何,听他叫她“先生”,宋知昀内心抖了三抖,她浑身泛着心虚,道:“你还是别叫我先生。”
他“唔”一声,眼底染着笑意,很是自然道:“小五可是要与在下同乘?”
宋知昀本来也不是来同乘的,恰逢马车外传来元冬的声音:“请宋先生下车!”
宋知昀耸耸肩,转身跳下了马车。
身后车帘落下,宋知昀的思绪未停。有人要杀萧倦,却不愿做得明目张胆,大约也是碍于他的身份,可纵观萧倦的态度,仿佛这样的事情他遇到不止一次了。
宋知昀深吸了口气,谁说位高权重就是好事?她觉得以前被那些穿越爽文小说毒害不浅。
宋知昀上车时,见一人背着包袱从村口出来,她有些不确定,道:“那是不是张庆?”
花音探出头看了眼,点头道:“大约是的,奴婢之前就听说他要离开黑石村,没想到是真的。”
村长虽然揽下所有罪责,但张庆毕竟是下手杀张大山的人,村里人无法容他。此刻看他独自离去的背影,宋知昀觉得甚感凄凉。
花音松了口气,道:“总算从黑石村出来了,公子不知道,奴婢听说您杀人夺门后怕得不行!幸好都过去了,您以后可别这样让人担心了。”
“知道。”宋知昀拉住她的手拍了拍,道,“休息会儿吧,收拾半天也累了。”
花音应了,二人依偎在一起,靠着软垫休息。
马车行得不快,好在路段尚且还算平坦,宋知昀眯了一小会儿就有些昏昏欲睡。这是,隐约听到元冬一行人跟在马车外七嘴八舌商量着什么。
宋知昀起初没注意听,后来听他们同时提到了“小公爷”和“秦小公子”的字眼,她霍地睁开眼睛竖起了耳朵。
外头,元冬的手指搭在剑鞘上,均匀地敲打着。他两只眼睛盯着前头萧倦的马车,认真道:“此去金陵非一日之长,难免路上会有各种意外,若是秦小公子伤了手的话……”
一人道:“那自然是参加不了春闱的殿试了!”
又一人道:“而且,必须得是右手!”
元冬装模作样叹了口气,道:“哎,秦小公子大约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般飞来横祸!就像这次黑石村的事就挺离奇的,你们说是吧?”
众人和声附和着。
元冬又道:“吊桥能断,官道能塌,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咱们也算为国公府尽忠了!”
“可就算弄伤了秦公子,阻止他去参加殿试,你们以为你家小公爷就能得状元了吗?”
众人心中一凛,对啊!
元冬闻声回眸,蓦地发现旁边马车的窗帘被人掀起,宋知昀此刻正托着腮目不转睛看着他们。
所以刚才的话……
元冬心中一惊,正要解释,却听宋知昀漫不经心道:“刚才的话我当没听到,你们这一路给我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的就算为国公府尽忠了。”
“为何?”元冬不死心道,“小公爷如此为先生,先生难道不该站在小公爷这边吗?”
宋知昀严肃望着他,道:“相信我,正因为我站在小公爷这边才说这些话的。”
她没好意思告诉他们,那根本不是秦少漓!
元冬还想说什么,杨捕头过来了,说要大家都加快脚程,毕竟午后才从黑石村出发,恐无法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
元冬当即命人加快赶路,决计不能给国公府丢人。
宋知昀落下窗帘有点想笑,虽然国公夫人看着不大好相处,府上下人倒是都有点可爱,想到回金陵又可以和顾玄礼见面,宋知昀顿感心情大好。
毕竟在这世上,她也算有个在他面前不必遮掩不必假装的自己人了。
陈楚南对行程的把控力度一直都是刚刚好,车队在天黑前就赶到了驿站。宋知昀和花音在马车内等了片刻,外头便已经将所有人的住宿都安排好了,因着如今宋知昀在外是男儿身,所以花音便被安排去了与南宫阳同一间房。
好在花音与南宫阳也熟悉了,两个丫头相处也很愉快。
陈楚南下令只在驿站休息一晚,第二天便重新赶路。
这期间除了抵达驿站休息,萧倦几乎都在马车内闭而不出,宋知昀见他的机会也是寥寥无几。
元冬多次在宋知昀面前试探,问秦小公子是否在马车内闭关读书,重点是读的什么书,还怂恿宋知昀去刺探军情。
恰逢南宫阳来找花音聊天,听到了元冬的话,便懒懒道:“才没有呢,秦公子每日都在车上睡觉。”
元冬:“……”
后来,宋知昀听国公府那群侍卫在私下感慨:“早听闻秦小公子乃文曲星下凡,不想竟是真的!这叫小公爷可怎么好!”
宋知昀忍不住掀了车帘道:“你们也别这么悲观,所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家小公爷虽然读书不太行,可总有别的地方能强过秦公子。”
没想到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元冬等人的脸色全都黑了。
宋知昀皱眉问:“怎么了?”
元冬不知该如何说。
小公爷能强过秦小公子的地方,大约是上青楼的次数,去赌坊的赌数,以及喝花酒的坛数……要么,是金陵惧怕小公爷的人数。
更要命的是,小公爷也算是长相英朗,可如今一见秦小公子……哎!
总之,开局不利,胜算渺茫!
宋知昀瞧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不知哪里说错,只好识趣地闭了嘴,默默落下车帘原地坐了回去。
再后来,宋知昀偶尔瞧见国公府那群人有事没事就去萧倦马车边上转悠。
花音道:“元公子他们似乎在记录秦公子的日常,奴婢走过时特意看了几眼,特别详细。”
宋知昀突然惊了惊,又想到萧倦的身份……这元冬不会打着国公府的幌子,其实是个探子吧?
于是趁休息,宋知昀借着过去闲聊悄悄翻了翻花音口中的那本记录萧倦日常的册子。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又相当认真写着:
五月初七,……亥时二刻,就寝。
五月初八,辰时一刻离开驿站——辰时二刻车内睡觉——辰时三刻车内睡觉——辰时四刻车内睡觉……
……
五月十三,……未时一刻车内睡觉——未时二刻车内睡觉——未时三刻依然在车内睡觉……
宋知昀:“……”
前头马车内,萧倦刚接过段长青递过来的茶盏便听外头传来惊天动地的笑声。
“哈哈哈哈——”
车帘微挑,萧倦见宋知昀抱着一本小册子笑得倒在了地上,元冬等人忙围了上去询问。
段长青朝那边看了眼,道:“这几日属下总见那本册子被国公府那群人互相传阅,他们边看边笑,甚是满意的样子。看五姑娘这反应,莫不是是如今金陵流行的那些上等话本?不若属下找元冬讨来给公子打发打发时间?”
萧倦只见那地上的女子笑得双颊通红,离开平城着了男装后,她似乎活得更加自由不羁,有时连他也有些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