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见他可随心所欲,殊不知许多时候心之所限,并没有那么自由。
不像她。
他落了帘子,轻呷一口茶,道:“不必打扰她看话本,让她再多笑笑吧。”
日后到了金陵,连陈楚南都要谨慎行事,何况一个小小的仵作。
那边,元冬仍不知宋知昀在笑什么,他小心翼翼取回册子,道:“这是我等特意为小公爷准备的,我等读书少,可也知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宋知昀笑得说不出话来,冲他竖起大拇指,你们,可以的!!
等宋知昀回到马车上,花音突然道:“公子嘴上说不考虑和秦公子的事,可心里还是关心的。”
宋知昀一愣,她随即摆手道:“别胡说,不过是在黑石村他于我有恩,再说看一眼元冬手里的册子不过举手之劳,没有别的意思。”
“嗯,没有别的意思。”花音笑着附和了一句,便转身趴在车窗后问元冬有关顾玄礼的事,说是也要为宋知昀探探敌情。
虽然,如今顾玄礼已经算不上敌人了。
一行人气氛和睦,大家有说有笑。
不知不觉就跨了三府地界,到襄东府时已是仲夏。
天气愈发地热了,身上衣衫也是越穿越少,虽然宋知昀身上料不多,但碍于衣衫渐薄她也只能裹胸了。
离都城金陵越来越近,州府所在之地也明显越来越富庶。
车队午时便到了下一个驿站。
此驿站地处襄东府,位于徽州与青州中间,四周青山绿水、鸟语花香。
驿站前面便有条河,两岸垂柳,水面上的野鸭三三两两嬉戏玩水。
宋知昀跳下马车就深吸了口新鲜空气,若是从前,她免不了得自拍几百张,而后精挑细选,认真修图一张,再发个朋友圈。
“公子,进去了。”花音站在马车边叫她。
“来了!”宋知昀转身恰见萧倦从马车上下来,这一路他的伤也痊愈了,如今眼睛也治好了,整个人瞧着神清气爽,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仿佛更加盈亮。
他抚了抚衣袍,迈步过来,浅声道:“不知元冬那册子上讲了什么有趣的事,让你笑成那样?”
宋知昀侧脸看他道:“你看到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正相反,太无趣了才觉得好笑。”
“哦?”萧倦眯了眯眼睛,道,“怎么无趣?在下倒是想听听。”
宋知昀摆手道:“算了,你不会想听的。”
萧倦并未纠结,又问她:“到了金陵后,有什么打算?”
宋知昀想也不想,便道:“没什么打算,就是好好当陈大人的仵作,你呢?”
“我?”萧倦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复杂。
宋知昀知道他不是没打算,只是不方便与她说,她便不再追问,快步往前去了。一抬头才见眼前的驿站和一路过来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
全木质的四层楼,在这个时代堪称巨楼了!
“这是章年良大师设计的,整个大周最好的驿站,地上四层,每层十二个房间,不算地下,总共有四十八个房间。”萧倦徐徐道,“章大师也是金陵皇宫的设计者。”
自从出了平城后,宋知昀觉得时不时就在刷新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她虚心了些,道:“厉害厉害,为何不算地下?”
段长青接了话,道:“此处驿站距离金陵只有三日车程,若有重刑犯押解上京,都会在这里休息,而后便不再停靠,连赶三日前往金陵。”
宋知昀吃惊道:“所以地下是……”
萧倦点头道:“不错,是地牢,旁人不许轻易下去,在下也不知下面是何种格局。”
杨捕头等人已经安顿好了马车过来,马厩独立于驿站东南,旁边还有个大仓库,用以放置马车等大件行李。
厨房也独立在外,与主楼相邻,还开了偏门方便上菜。
驿长姓刘,接待来往官员的工作已十分熟悉,很快便给所有人都分配好了房间,因二楼几个房间住了人,所以统一把他们安置在了三楼。
宋知昀进去了才知这个驿站大楼中空,房间全部在四周,每排三个,设东西两个楼梯,方便住客上下。
底楼中间像个茶馆,供来往人员歇脚喝茶。
宋知昀等人抵达时正是午饭时间,大家各自放完行李便下来用饭。
刘驿长特意过来,朝陈楚南行了礼,才恭敬道:“陈大人,请借一步说话。”
二人行得远了才站定。
萧倦认真吃着菜,见宋知昀好奇看向陈楚南那边,便低声道:“看来今日地下关着人。”
宋知昀狐疑看他问:“你怎么知道?”
他修长手指指了指腰间,道:“驿长腰间系着红绳,说明关着的人十分危险。”
果然,陈楚南回来后吩咐所有人晚上不要随意走动,多余的话没有说。
饭后,陈楚南和萧倦回房了,侍卫们开始猜拳放松,宋知昀有些吃撑,便拉着花音去外头消食。二人走了一会便听驿长那边有女子哭声传来。
宋知昀刚回头就见一名女子被人粗鲁地从马车内拖出来,直接给拖进驿站去了。拖那女子进去的两人穿着衙役的服饰,可那女子没上镣铐,瞧着也不像是被押解的犯人,要说是借宿的官员家眷就更不像了。
“去看看。”宋知昀拉着花音往回走。
茶馆内猜拳的人都还在,不过因为女子的哭声全都好奇看着他们。
两个衙役正和安排房间的驿卒正说着话。
宋知昀听了半天才算听明白,女子名叫孙秀秀,乃徽州铁匠孙立根的幺女,在她之上还有一兄一姐。可就在半月前,徽州富商王苍劲之子王英贪恋孙秀秀家姐孙清清美色,欲将其纳妾未果便玷污了她。孙清清不堪受辱在王府门口撞柱身亡。
孙铁匠打算状告王英前夜,有人持刀潜入孙家,将孙铁匠夫妇以及孙秀秀兄长全部残忍杀害,孙秀秀恰好去厨房找水喝才幸免于难。
此案在徽州审理时,王英矢口否认所有罪行,最终因证据不足将人释放。谁曾想,孙秀秀一个弱女子却暗中联合了兄长在金陵的同窗越级告状,并且此案不知为何竟被大理寺接了。
原本作为证人的孙秀秀和嫌犯王英被错开带去金陵,孙秀秀的马车先行两日,没想到路上却出了意外,导致赶到这里是比原先预计的晚了两天。
“也就是说那王英有可能与孙姑娘在此遇上?”元冬站在宋知昀身后说道。
那边,孙秀秀仍是在哭,害怕道:“各位大人,求求你们别在这里落脚,他若见了我,会杀了我的!那晚……他杀我们全家的眼神,我……我永远忘不了!”
高个子衙役有些不耐烦,道:“就睡一晚有什么关系,你放心,我们哥俩会看护你的。”
孙秀秀祈求道:“真的,我睡马路边都可以的。”
胖衙役有点生气,道:“你爷爷我不想睡马路边,走,上楼!”
孙秀秀眼看这两人靠不住,一下子朝那驿卒跪下了,紧拽住他的衣袖道:“这位大人,您帮帮我吧!”
驿卒忙劝道:“姑娘不必担心,驿站房间那么多,就算那人来了,也不会知晓姑娘住哪个房间的。再说我们驿站有规矩,一到晚上,不管房间有无住人,所有房间都会点灯,到点集体熄灯,也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知道哪间房住着人,所以你就放心吧,他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的!”孙秀秀浑身都在发抖,她猛地卷起左手衣袖。在座所有男子都被她的举动惊到了,女子保守,谁敢这般将肌肤裸露在外?
宋知昀却见她白皙的手臂上有两排牙齿印,伤口还未痊愈。
孙秀秀大哭道:“王英养了一条狗,这就是那条恶犬咬的,他说我就是躲去天涯海角他也能找到我的!”
宋知昀忍不住开口道:“姑娘不必忧心,驿站有专门关押罪犯的地方,他伤害不了你。”
孙秀秀含泪看了她一眼,颓然道:“公子有所不知,那王家颇有手段,再加上之前王英是无罪释放的,此次前去金陵,他同我一样是马车上京,并非押解。”语毕,她又朝驿卒哭道,“还请大人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不要让他们住在这里!”
驿卒动了动唇,满眼是对孙秀秀的同情与怜悯。
最后,孙秀秀还是被那两个衙役带上楼入住,临走宋知昀还听那两个衙役抱怨一路上都没吃好睡好,想要他们风餐露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孙秀秀的身影快消失在楼梯口时,驿卒突然朝她道:“孙姑娘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人知晓你住在哪里的!”
孙秀秀回头感激看了他一眼,离得远,却也看得出她用嘴型说了句“多谢”。
花音红着眼睛道:“秀秀姑娘真是可怜。”
宋知昀叹了口气道:“是可怜,不过今日驿站内这么多人,那王英就算来了也不敢那么放肆吧。”
宋知昀这话说了还没二个时辰,外面便传来了一阵狗吠声。
接着便有人在门口争执。
男子的声音霸道至极:“笑话,这里小爷我能进,凭什么我的狗不能进?还不速速给小爷让开,否则爷放狗咬你!”
宋知昀与花音对视一眼,莫不是王英来了?这么嚣张的吗?
正想着,只听驿卒惊呼一声,一条棕色猎狗吠叫着从外面冲了进来。花音大惊失色,那猎狗直接朝她们冲来。
宋知昀也被吓到了,来不及多想就抓起面前的茶壶朝那猎犬砸了过去,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在猎犬身上,它尖叫两声却没有退缩,看宋知昀的眼神充满了怒意,连两排牙齿都露了出来。
驿卒大约也没想到这猎犬就这样被松开了绳索。
而此刻门口的两个衙役却一个也没敢上前来,由得门外的男人不满地骂骂咧咧。
宋知昀拉紧花音的手没敢动,想着这时若顾玄礼在该多好啊!
说时迟那时快,猎犬已飞扑过来。
宋知昀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千钧一发之际,眼前一阵反光,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传来,那猎犬发出一声“呜咽”,突然重重扑在了地上,身体抽搐两下就再没了响动。
元冬飞身过来,没来得及拔出刺入猎犬身体的长剑就问道:“先生没事吧?”
宋知昀简直被吓傻了,花音直接双腿一软就摊在了地上。
“何人敢杀爷的小将军!”门口传来一阵大喝,接着一道人影飞速过来,元冬刚回头就严严实实受了一拳。
“你!”
元冬要上前,来人比他还要凶狠,指着他的鼻尖道:“区区一个侍卫也敢和爷动手,你知道我是谁吗?”
元冬被他唬得愣了愣。
宋知昀算是看清了来人,白净高瘦,满身绫罗,乍一眼还有几分书卷气,她有些意难平,脱口骂道:“衣冠禽兽。”
王英满眼杀气,他反手抽出猎犬身上的剑就朝宋知昀砍来:“不知死活!”
宋知昀的呼吸微窒,忽地,只觉腰际一紧,整个人被人拦腰扣了过去。
王英的剑砍到一半便被人扼住了手腕。
萧倦淡淡望着来人道:“你就是王英。”
王英怒视着他道:“你又是谁?”
萧倦运气上手,王英嚣张的脸一点点扭曲。
萧倦又道:“你不配知道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一个订阅的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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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打打就招了
王英痛得五官都变形了,“咣当”一声,手中长剑没握住,直接掉在了地上。他挣扎未果,便扭头朝门口两个衙役大喊:“傻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两个衙役很是犹豫,一人本能将手按上腰间的佩刀,另一人冲他微微摇头。
王英破口大骂道:“梁四,你什么意思?是以后不想在徽州混了吗?庞杰,还不快过来!”
那叫梁四的无奈,只好跟着庞杰把佩刀拔了出来。
宋知昀简直惊呆了,这哪里像是被带往金陵接受大理寺审问的人?活脱脱一个带侍卫出行的官员派头啊!也难怪那孙秀秀会怕成那样了。
元冬见此,忙捡起自己的佩剑指向来人道:“你们想干什么?”
梁四为难道:“我们也不想的。”他又看向萧倦,赔笑道,“这位公子请高抬贵手,把人先放了吧。”
“混账!”王英怒不可遏,瞪着梁四,道,“谁让你这么低声下气?爷是需要低声下气的人……啊疼疼疼,你快放开我!否则你会后悔……疼疼疼,啊啊啊!”
王英痛得就差跪下了,可那双眼睛里丝毫未见悔意,仍是满满的报复心。
两个衙役很是惊慌,终于,庞杰忍不住用刀指着萧倦道:“快放人,否则……”
“否则如何?”陈楚南一身官袍自楼上下来,他目光犀利环顾四周,随即落在王英脸上,道,“这里是驿站,岂容尔等放肆。”
萧倦侧脸看了眼来人,这才撤了手。
段长青快步上前问:“公子没事吧?”
萧倦摇头。
王英弯腰抱着右手半天没直起腰来,直到两个衙役过去搀扶,他才狠狠推开他们,愤怒站了起来。
元冬已经趁机将花音拖至角落坐下,可他的目光还在宋知昀和萧倦这边。
宋知昀这才发现萧倦扣在她腰间的手没有松,好在除了元冬几乎没人注意到,她蹙眉拍了拍他的手,又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