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来人将尸体领了回去。说是这两人身为朱家的奴仆却半夜偷了一对翡翠镯子、一对耳环逃走,朱大人宽宏大量不予追究,却不想遇见夜盗,沦落到这样的地步。
还有一人在逃,他们已上报官府定要将其捉拿归案。
逃走的那个就是那夜来给春和送耳坠的那个。
“逃走?偷了东西逃走,却不换掉朱家的仆役衣裳?”纪初霖冷笑。
“依律令,主人不能杀掉家中的奴仆。那伙人的这一举措,算是犯了法。”杨梦笛道。
“我大哥不就害死了艳儿?怎么什么事也没有?”
“纪雨你兄长是让丫鬟陪客,丫鬟死了,罪在客人不在他。何况艳儿的爹娘自己愿意私了。”
春和握紧拳:“那日我以为足以帮她。”
“陆月芩闹过三次,砸了我古镜瓦不少东西。一般人遇见这种事早就落井下石,恨不能对陆月芩除之而后快。小春和却你极力保护陆月芩,不管如何,你已经分外努力了。朱夫人没有证据就这样伤人,朱家上下统一口径,此事若是被人告了,也会进开封府。但王显可不会去寻从二品官的麻烦。”
“该改的,是开封府的气象。”杨梦笛厉声道。
一月后,陆月芩被匆匆嫁了出去,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
朱夫人的兄长欠了一户商贾二十万贯钱,便将陆月芩“嫁”了过去。
杨梦笛回家问过娘亲周夫人,这才知晓原来那位朱夫人一早就有这种想法。
故而陆隐才想与杨慨结亲,将陆月芩嫁与杨梦笛。不是为了攀亲,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
朝中别的官员,是朱大人那一派的都不会让自己的儿子与一个外室的女儿结亲,何况他们也知晓朱夫人的想法。
不是朱大人那一派的也只有杨梦笛适龄。杨慨自然不愿杨梦笛娶一个外室的女儿,本还未想到如何拒绝。
却不想中途冒出一个赐婚搅局。
之后陆隐又曾找到杨慨说让陆月芩给杨梦笛做妾。
却也不成。
从中作梗的却是韫夫人。韫夫人说太后赐的婚,如何能改,又如何能在杨梦笛与春和间弄一个外人?若是正妻也就罢了,妾室?如何使得?!
这婚事便彻底黄了。
陆隐也曾想过别的青年公子,每一次都遇见人从中作梗,不是年纪不对就是八字不合。
若处处合适——也有韫夫人说不合适。
几次三番,再无人与陆隐商讨此事,他再也没有办法保住自己的女儿。
“就算那日本少爷没有同小娘子一道落入金明池,鹿归林也能有别的方式将本少爷和陆月芩的亲事搅了。连个平日在家中备受欺凌的女孩都不放过——说来这女孩还是他的妹妹。”
“但杨商你似乎挺开心。”
“对本少爷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机会。官场之事本就是你死我活。而本少爷眼下可是——省元。第一名。等考了殿试,拿了状元,此事就能有大作用。”
春和却只想着陆月芩。
想着陆月芩,她又想到了李悦。
李悦的夫婿是李琛与李珏精挑细选的。是汴京城一等一的俊杰才子,出嫁前李悦百般不悦,却也在新婚相公的宠爱下做起了幸福的娘子,现在又有了麟儿。
李悦还能抗争,还能折腾得李琛和李珏不得不强行拆了春和与纪初霖。
陆月芩却只需要一张盖头。
那三次傲慢无理与一只冤死的猫成了她最后的放纵。
春和抱住纪初霖的手臂。
“我觉得我命真好。遇见的是你,就算被人棒打鸳鸯,撞上的也是通情达理的杨商。果真像是冬儿说的,只有同别人相较,才知晓自己拥有何等贵重的东西。我想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后来如何努力。”
“小春和有这种感悟是很好的,但你居然用‘通情达理’形容杨商?!”纪初霖笑道,又说有东西送给春和。
那是整两箱的胭脂水粉。各色绫罗绸缎,纪初霖洋洋得意地摇着手中春和上一次写的清单。
“我的公主殿下,您要的东西,微臣都给您备好了。”
春和微怔。那张单子上的东西不过是她上一遭写着玩的。纪初霖却照着单子一五一十买了回来。有些物品缺货,故而等待了一月有余。她拿出用雕花银盒装的胭脂,小手指勾了一点儿摁在纪初霖的眉心。“相公这幅模样,倒像是小娘子。”
纪初霖一声长笑,接过胭脂说要给春和画眉染唇。春和心中一阵心颤,便在铜镜前坐下。
“乖,小春和,闭眼。”
纪初霖替她画眉,点胭脂。他的手非常轻柔,春和闭着眼睛,但她知晓他看自己的眼神中一定是从未变过的柔情与温柔。
“小春和,好了。”
春和睁开眼,顾不得镜中的自己,她先看向纪初霖,却只看见纪初霖一溜小跑的背影。
他跑步很快。自然得益于平日在蹴鞠场上的锻炼。
直到纪初霖的身影再也找寻不到,春和才含羞带怯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额头上有一个红艳艳的“王”字,鼻尖也是红的,唇上倒是有胭脂,只是那胭脂涂得让她的小嘴生生成了血盆大口。
左右脸颊各有几根红艳艳的胡子,单是胡子也罢了,左脸一个“{”,右脸一个“}”,春和听纪初霖讲过,那两个都是代码中的符号。
“相公!!!”
院墙那头,听见纪初霖洪亮的应答声:“哎——”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得早~~这章有点儿肥~~~还有小甜饼~~~要不要表扬我?】感谢在2019-11-19 15:21:23~2019-11-20 11: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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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第一二二话
春和照例做着说话人的事。
依旧是她一身青,冬儿一身素。
今日说的是被杨梦笛改了的《遗鞋记》,相较鹿归林写的那版少了不少闺阁中的情.事,却多了不少侯爷给灰娘子送花送绫罗送金银珠宝的情节。还也多了不少侯爷为了灰娘子同爹娘同未婚妻反目的情节。
自然,新改的版本中也提到,灰娘子原本也是前朝豪门望族,是正妻的孩子。
但因爹过世得早,家中小妾乘着灰娘子的父亲没有儿子,把持了家政。最终,灰娘子在命运的帮助下作为正妻的女儿赶走小妾和外室,夺回家中大权并嫁于侯爷成了侯爷的正妻,而后生了三个孩子,三男一女。
长子继承爵位,次子位极人臣,三子成了前朝老皇帝的乘龙快婿。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前朝的新皇。
灰娘子的女儿也当上了皇后,皇上专宠于她,她也不负皇上的期望,生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还被封为太子,兄弟间非常和睦,毫无篡位之心。
“这真是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融合得极好的例子了。”
纪初霖看过话本后很长时间都赞不绝口。
“而且是玛丽苏本苏啊!老公有钱有出息,儿子有钱有出息,孙子也有钱有出息。所有男人都爱她,所有女人都是想要勾引她男人的贱.人。即便在我们那个年代,也是人生赢家中的人生赢家啊!还是拯救了银河系的那种。”
这个被纪初霖笑称“拯救了银河系”的灰娘子的故事终于成了汴京夫人小姐的最爱。
春和十次说话有九次都会讲这个故事。
那句“鹿现于朝堂,热油烹之,分作九九之味。终不过一只鹿,成不了龙肝,也做不了凤髓。”也被保留了下来。
陆隐却再也没办法将《遗鞋记》封禁。
纪初霖的目的终还是达到了。
他将话本扩散开,搅扰得陆隐心神不宁。纪初霖也相信,这个结果也是鹿归林想要看到的。
今日接的活儿去一位一品官员家说《遗鞋记》。
去之前杨梦笛就提醒过春和,这位一品官就是当初见盼盼生得绝色貌美便饶了她一命并将她纳入房中的那位皇亲。
被称为景王。
官职是开封府尹。一品。开封府尹素来只能由皇亲担任。
那个王显就是个帮景王干活的。
今日邀春和来家中说《遗鞋记》的是那位景王妃。景王妃年过半百,鬓发间已有了霜色。
她邀请家族中的所有女子一道来听话本。
那位盼盼作为最近景王身边最为得宠的姬妾也位列席间。盼盼平日不住在景王府,她这种身份自然也不配住在王府。
今日是景王妃特意寻人请她来。
坐在一群高贵的夫人中,盼盼极有分寸,分外注意自己言行。就像冬儿说的,她们这种出身的女子,若不比别的女子多出几个心眼,早就没有了性命。
冬儿抚琴,琴声优雅,杨梦笛写的话本故事也是清淡风雅。在袅袅上升的熏香的青烟中,春和施施然讲出故事。
女眷们品着茶,吃着时令的水果点心,安静听着,时不时瞄盼盼一眼,交头接耳,吃吃发笑。
盼盼却是神色自若,始终面带笑意,也会偶尔触摸手指上的一个银质指环。那种便宜货春和之前从未在盼盼的妆奁盒中见到。
《遗鞋记》讲罢。春和领了赏赐,景王妃从手腕上取下一个翠玉抓镯子戴在冬儿的手腕上。她身体较为肥胖,玉镯在冬儿手腕上摇摇荡荡,撞着冬儿自己的银镯子,锵锵作响。
景王妃握着冬儿的手,又替她理了理原本就挽得极好的发髻。“听说你也是娼.家出身?”
“是。”
“同是出身娼.家。你却是一副凌然傲雪之姿,甚至比汴京城中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子还要静雅。”
“冬儿谢景王妃称赞。”
其他的女子也纷纷称赞起冬儿来。
景王妃又道:“冬儿这名字取得就分外好。‘冬’,那不就是傲然之雪。‘春和’,春日时分,万物复苏,惠风和畅。”
春和听着各种称颂,自然知晓这群女人究竟要做何事。这群女子不过是想要给盼盼点儿脸色看。
身为王妃想要处置盼盼易如反掌,全然犯不着将盼盼叫来此处行言语侮辱之事。
在春和看来这般行事已算是王妃自降身份。
唯有一种可能——盼盼眼下是景王的心头肉。即便是王妃也动不得分毫。
真像纪初霖说的,越是豪门望族,越是家事纷扰。
春和几人离开的时候盼盼也一道出去。
春和瞥了一眼,看见那个给盼盼抬脚凳的妇人后春和大惊失色,杨梦笛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使了个眼色,春和迅疾恢复之前的模样,泰然自若。
春和也留意到盼盼浑身绫罗,满头珠翠,轻轻扯了扯杨梦笛的衣角。“翡翠手镯,还有用小粒翡翠镶嵌的蝴蝶耳环。”
杨梦笛瞥了一眼,微微一笑。“看来这位盼盼小姐始终也没有闲着。”
“可如何做得到?那位景王妃难道不知晓?”
“小娘子,本少爷猜想那位景王妃真正想听的不是《遗鞋记》而是荡.妇勾引家中老爷,还在外面不规矩、甚至收了他人信物,最后被老爷发现活活打死的故事。”
“春和懂了。若是知晓,怎会弄这样一出?早就一刀斩了盼盼。”
“不定被一刀斩了还畅快些。盼盼那种出身,若是没了景王的保护……”杨梦笛轻轻一声叹。“本少爷是否得小心些?”
“为何?”
“本少爷也曾是盼盼姑娘床上的恩客——这位王爷,还真是胡闹。那种女子是何种身份?玩玩也就罢了,竟然还带回了王府?不过盼盼那张脸真是角色,眼下她还不到十八岁,再过几年定然是艳冠汴京的人物。”
春和回家同纪初霖说起此事,纪初霖却笑道,说宋徽宗还和李师师有一腿,乾隆在各大电视剧中也和各色青楼女子有一腿。皇
家和娼.家,这搭配也不算太差。何况是个老眼昏花、为色所迷的老王爷?
“说来,除了翡翠手镯和耳坠,小春和可曾看见别的?”
春和说起那个银指环。
她在盼盼的妆奁盒中从未见过。那种东西,在而今的盼盼眼中更是个不值钱的便宜玩意儿。
偏是被那群女子围攻的过程中,盼盼几次三番抚摸那个小小的指环。
“她爹娘的遗物?”
“不,一定是情郎送的。”春和斩钉截铁。
“她的情郎难道不是那位慕容弈?”
春和认为不是。
从一开始慕容弈就对盼盼无什么兴趣,面对盼盼的投怀送抱也无动于衷。
“或许,是……”春和说不出口。
纪初霖轻轻在她脸颊上捏了捏,让她不要多想。
殿试已经举行,纪初霖更关心那三人的最终成绩。
纪初霖知道杨梦笛想要考一个状元的事,却也担心因为韫夫人杨梦笛不能得偿所愿。虽说是官家定,但韫夫人能影响太后,若是太后开口,不定官家会定谁是状元。
纪初霖道:“只是鹿归林但凡头脑清晰,也应该知道有些东西是争不得的。不争,尚且有平安相处的可能,争,就算那位权倾朝野的夫人影响得了太后和官家的决断,还能影响得了朝中上下所有人的心?”
文官本就是一个团体。韫夫人若有胆量这般肆意妄为,招惹的可不只是杨慨。
“而是整个文官集团。”
最终发榜。
状元是鹿归林。
杨梦笛是榜眼。
纪思明四十一。
名次虽说略微靠后,但他这个年纪能得到这个名次已算是极好。
得了名次,纪思明就来寻冬儿,给冬儿送上一对鸳鸯玉镯。“眼下父亲不允许小弟娶姐姐,但小弟已考取了功名,只待入仕,一定十里红妆迎娶姐姐。”
“胡闹。我这种身份如何能做你的正妻?何况我说了,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