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让相公睡在地上?这种事若是传出去,大家都会说她没规矩。春和说让纪初霖睡床,她睡地上。
纪初霖却说作为21世纪的大学生,连这点儿尊老爱幼、舍己为人的精神都没有,那根本是在给丢家族的人!丢学校的人!丢社会的人!更对不起国家投放在他身上的教育资源!
他这般说,春和却全然听不懂他想要说什么。
出嫁前她娘闻氏再三叮嘱,她相公是言情书网,还是个疯子,春和全然听不懂他的话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不管如何,男人说话,女人听着就行。
故而,千言万语在春和心里兜兜转转,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敢问出口。
纪初霖却似乎很喜欢她这幅样子。
“你什么都不说,总比那些我一开口就骂我是疯子的人好。”
纪初霖笑着摸摸她的头,弄歪了她清晨梳了许久才挽好的发髻。皱眉看着自己的“成果”,纪初霖索性取下她头上沉重的首饰,说春和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头上不要戴太多东西,被压得太厉害会影响长高。
“所以家长们才会给孩子买手拉的书包。不过背个书包都能把个子压矮,你说我们那个年代的孩子们活得多可怜?今天奥数明天芭蕾后天还要弹钢琴,那什时候才能打篮球啊?说实话,我觉得手拉书包对长高没什么卵用,长得好的就是天天搬砖都高,侏儒就算是天天打篮球吃生长激素那也是侏儒。当然,这句话不能在我那个时代说——我会被骂死的。”
春和只是听着。
她又由着纪初霖把她抱上床替她掖好被角。又看着纪初霖胡乱躺在草席上,用杯子蒙着头大睡。闻氏说男女睡在同一张床上才算是圆房。春和看着睡在地上的纪初霖,她想自己应该是被嫌弃了。
春和对婚事本也没有太大的希望,在她看来,幸福不过是隔一天才会挨打。
她不知道被嫌弃的自己会不会有幸福的一天。
次日,春和听见邻居家的鸡叫头遍后就起床做饭。
这不过是做人娘子的本分。
不过是为了少挨打。
她动作很小心,没有吵着纪初霖。
纪家赶走纪初霖后给了他五百贯钱,二十斗米不少熏肉。还有装得满满的几箱书。
媒人见过这些东西后更是对闻克己邀功,她说从给的东西来看,纪家老爷对这位得了疯病的六少爷依旧关怀备至。“万一六少爷疯病好了回到纪家,你女儿就算做个外室也是天大的福气。”
春和不明白媒人口中的那些事情。
她蹲在米缸前,用手指戳了戳缸中的洁白的稻米。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白生生的大米。
她父亲是私塾先生,学生们每年上学都会交束脩,家里也种了一点儿薄田。生活也算过得去。娘亲闻氏偶尔也会将自己地里的青菜或是做的绣品拿去草市上售卖并换取大米。
但春和从未吃过。
因为闻氏说好东西是需要承担家族未来的九岁弟弟吃的。春和是女孩,不配。
昨日看见这些财物,闻氏千叮咛万嘱咐,说这个家里那些大米是她相公吃的,轮不到她吃。若是相公吃不完,记得拿回娘家,她弟弟只有多吃一些方能好好读书。
春和又用手指戳了戳米。
她不配吃这样好的东西。用手碰碰,都是一种虚幻的幸福。
做着饭,春和想着回门的事。
依照规矩,今日春和本应和纪初霖先回纪家,但因纪初霖已被纪家赶出了家门,此事便不了了之。
今日只需要回春和自己家。
这让春和略放下心来。她自然知晓纪家是高门大户,若不是纪初霖是个被赶出家门的疯子,她即便是给纪家当妾室也是高攀。这样的她竟然成了纪初霖的明媒正娶的娘子,若真进了纪家的家门,自然有她的苦头吃。
只是,回自己家又该如何呢?闻着米饭香,春和想到闻氏说的话。闻氏让她拿些米粮回来,若是能带上些许钱和熏肉,就更好了。
但相公会答应呢?
春和自问。
话若是问出口,她会挨打吧?
但若是不问,回家也会挨打。
想着,春和紧紧缩成一团,她想念在家中挨打的那些日子。至少那些时候她不用思考太多。
备好了早饭春和去找纪初霖。
纪初霖还在睡。他在草席上蜷缩成一团,口中喃喃叫“爸爸妈妈”。叫了一会儿,眼角就滚下泪来。
春和不明白。她想要轻轻碰碰纪初霖叫他起床。却又不敢。在家里的时候,爹也睡得很晚,但娘从不敢叫爹起床。
她只能乖乖站在草席旁。
纪初霖一声惊呼醒转过来。额上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濡湿,亵衣的背后也有斑斑汗迹。
“相公,做噩梦了?”
纪初霖没有回声,只是微喘着气看着春和,终究不过一阵苦笑。“老子、不,你的为夫……无事。”
须臾间,又喃喃自语。
“说了,你也不懂。”
春和乖乖站着,一动不动,安静听着,眼眸里风平浪静。闻氏说,男人说什么都是对的,听着就行,对女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生出儿子。
相公说的话,她听着就行。
“相公。饭好了。”
纪初霖换上春和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春和早已给他准备好了洗漱用的水。桌上摆好了白米粥和小菜,还有热乎乎的蒸饼。
“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鸡叫头遍。”
“又不赶着上早自习跑早操,起这么早做什么?”嘟噜着坐下。纪初霖抓过蒸饼咬了两口,看着始终站在一旁的春和。“你不吃。”
春和摇头。
她爹说,女人不能上桌。在家中时,她娘周氏从不上桌,若是家中没有多余的食粮,闻氏就会带着女儿们看着闻克己带着弟弟十财吃饭,若碗中还有剩余,闻氏也会带着女儿吃一些,若无剩余,也就饿着。
闻氏说,这才是为人娘子的本分。
“相公,你吃。作为妻子,我应该吃你剩下的东西。”
纪初霖略有些惊诧,追问缘由。
“娘说,为人娘子,应该如此。”
“什么屁话!老子一个大老爷们,让老婆吃我吃剩的饭?我这老婆还只有十一岁!说出去我同寝室的那帮亲爱的傻逼还不嘲笑死我?我他妈还是男人吗?”
春和听不懂纪初霖的话,她只觉得不安,只能紧拽着衣角,瑟瑟发抖。“相公我又做错了什么?”心一横:“你打我好了。”
“打你?我有病啊?你做了什么需要我揍你一顿才行的事情吗?老子就是打女人也要打个野蛮女友、霹雳娇娃!要是让我寝室那群亲爱的臭傻逼知道老子打未成年,还是个小学五年级,还不鄙视死我!”
春和只能乖乖听着,很想问什么叫做“亲爱的”,什么叫做“傻逼”,什么又是“霹雳娇娃”,但是不敢。
出嫁前闻氏说了,不要问的不要问。
她只是觉得纪初霖似乎生气了。
但闻氏说了,不该问的不要问。若是纪初霖真的很生气,要打她,她也认了。
“坐下,吃饭。”纪初霖却说。
春和如梦初醒,盛了饭在墙角蹲下,才往口中刨了一口,一双手伸至她的腋下将她从冰冷的地面抱起。
自然是纪初霖。
她还未站好,纪初霖抱孩子般托着她的臀将她高高抱起。走向饭桌,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吃饭。”言辞简单。纪初霖狠狠夹了一筷子菜放在春和碗中。“吃。你现在是青春期,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得多吃点。我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过了青春期了。但男人还可以再长几年。我们都多吃一点,长高长壮,反正在这个世界也没别的事情做。吃饭就是我们唯一要认真对待的活儿。”
春和诺诺点头。
手指抖得不安分。
这是她第一次坐在桌上吃饭。也是她第一次没有吃剩饭。
所有人都说纪初霖是个疯子。
她也这样认为。
然而——
春和悄悄看了眼对面的纪初霖。终究是世家公子,吃饭的模样比她从小见的所有人都好看。好看得让春和生出几分担心,吃得这样慢条斯理,真若去了她家,怕是抢不过家中的弟弟吧?
“你看什么?”
春和埋头,大气都不敢出。
饭后回门。
临行前春和战战兢兢问纪初霖自己可否拿一些米肉回家。
“带礼物?应该的,带吧。”他倒是爽快。
这让春和略微松了一口气。
出门后春和乖乖走在距离纪初霖三步远的地方。闻氏同闻克己出门素来会留下这样的距离。
偏才走了几步,春和就被纪初霖扯至身边。他说她离远了就没人听他说话了。
他怎么说,春和就怎么做。
春和家在闻家村,纪初霖和春和的新家却比邻一个小镇。距离闻家村五公里左右。
“一路走一路说话,才不会觉得道路漫长。”纪初霖煞有介事。
春和只是听着,乖乖点头。
沿途的人看见春和和纪初霖大都指指点点,更有不谙世事的小孩围着纪初霖打转,闹着让这个疯子给自己唱童谣。
纪初霖却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场面。他懒洋洋打着哈欠,时而同春和说一句她全然不懂的话。
他说他现在很希望有手机,最好手机上还有一个网易音乐的APP,塞上耳塞,整个世界都清净而美丽。
春和乖乖听着。
“听我说了那么多,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纪初霖一脸期盼。
相公让问,春和就问。“手鸡是什么鸡?相公很喜欢吗?下一次草市奴家一定去抱一只下蛋的母鸡回来,看能不能孵出一只手鸡。”
纪初霖沉默了。许久,一声长叹。
春和只觉大约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不敢出声,只是低眉顺眼地跟在纪初霖伸后,保持三步的距离。
又被纪初霖拖了回去。他说之前一直无人肯听他说话,憋了太久,难得这个新婚小娘子愿意听他絮叨,自然要乘着她还愿意听多说几句。春和依旧只是乖乖听着。
纪初霖说他想组队打魔兽,想看各大视频网站上的选秀,想去B站看吐槽,想去抖音快手看小姐姐直播。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才挣了一笔钱啊!我才打算打赏我最喜欢的那个直播间的小姐姐啊——不对啊!我穿越到这里了,那个读书把自己读死了的纪家少爷不会魂穿到我身上了吧?完蛋了!我的大学学分啊!!!我会被大学劝退吧?还是说干脆让纪家公子转个专业,比如古代汉语什么的?”
春和只是乖乖听着纪初霖的自言自语,即便她还是一句也听不懂。
一晃小半个时辰,常年在家中干活,春和到不觉得路途遥远,拿着米肉步伐还非常轻快。
从一开始扯着春和让她听自己说话的纪初霖却累得不再发一言。终究是大家公子,平日出门总是坐轿子,如何走得这么远的路?
两人的速度越发慢了。
春和虽有些心急,却只能陪纪初霖坐在路边乘凉。
纪初霖抹着头上的汗珠,捶着腿。大口喝着葫芦里的水,嘴里一个劲嘟噜若是有地铁,这五六里的路不过是一两站的问题。又说这麻烦的大家公子的身体未免太过于娇弱,想他当年在篮球场和足球场挥洒青春的汗水的时候,接连驰骋一两个小时都不在话下。
“现在我居然要体验未老先衰的感觉了?”
春和听不懂。
大家都说纪初霖是疯子,疯子说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纪初霖看着面上波澜不惊的春和,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春和,其实你的为夫我真的很想让你明白一件事。”
春和极度不安。毕竟昨夜她相公没有上床。她知道这是相公嫌弃她。
嫌弃她的相公忽然说这种话。
春和担心,她觉得自己就要被休了。
“春和啊……你知道iPhone是什么吗?当然不知道……但我好想让你知道什么是iPhone……那样,你就不会说我是疯子。”
春和听不懂。但只要纪初霖不休她,别的事情她并不在意,至于那“爱疯”。疯子说的话,不要太在意。
还是初夏,阳光尚不会太过于火辣。春和坐在树荫下,听着纪初霖说各种她听不懂的疯话,迷迷蒙蒙,打起了瞌睡。恍惚间有人轻揽着她的身体让她睡在自己膝盖上。
她听见纪初霖的声音。
“差不多到小孩子的午睡时间了。要多睡多吃多运动,小孩子才能长高高——啊!!!无聊啊!!我要手机!!我想吃鸡!!!”
原来相公喜欢吃鸡啊。
春和沉沉睡了下去。
第3章 第三话
一路耽搁,到闻家村的时候日已西斜。
春和松了一口气,她本还担心以纪初霖的脚程到闻家村天已黑透。未想自己一觉醒来纪初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扯着她说一些她听不懂的疯话,也不再懒懒散散、慢条斯理。他一个劲说他要变回那个在足球场上狂奔一两个小时还能大摇大摆去打篮球的曾经的自己。
“锻炼身体,从现在做起!我要做一个高度自律、拥有六块腹肌的男人!”
春和依旧只是乖乖听着。
她不知道“腹肌”是什么东西。闻克己总说对男人来说考取功名就是一切。“腹肌”那么重要,应该是功名的一种吧。
闻家村近在眼前,炊烟袅娜,野菜粥和小米粥的香味在村子的上空撕扯、想要分出优劣。
呼唤男人和孩子的声音此起彼伏,偶有妇人拧着顽皮儿子的耳朵拖他回家。
村口的界碑上坐着手中拿着书卷,一遍翻书一遍打哈欠的男孩。男孩衣服上有不少补丁,膝盖处,手肘处都有一层灰。但清秀得有几分女儿气息的脸却洗得很干净。
见春和来了,男孩一路蹦跳着奔了过来。“九妮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好久了!”瞥见春和身后的纪初霖,立刻耷拉下脸。“这就是那个被赶出家门的疯子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