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得罪她了?”
“我都没怎么见过她。”
“那她为何这般?”
春和回想今日之事,确信自己也没有款待不周。倒是周婉古怪,一声不吭来到汴京,又贸然带着一群人住进她的家。
“是她不对,我去同她说。”
纪初霖却道不用。就算要去聊,也明天去。眼下周婉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他欲走,却被春和扯住手。
“嫂子在外面。”
“总得面对。我一言不发她也奈何我不得。眼下这位大姐连宿妓这种话都说出口。我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有损你名节。”
春和越发紧紧抓着他,她的手很小。
他的手很暖和。
“相公已经抱着我进了屋,此事若是传出去自然会被人说闲话。反正都被人说闲话了。”
闻言,纪初霖却又笑了,只在春和身边坐下。春和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目光落在他身上,舍不得离开。
“别走。相公。”
“好。”
“抱着我睡,像以前那样。”
“好……小春和不是说未婚男女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
“可我更不愿相公出去和那个凶巴巴的嫂子在一处。况且之前也曾说好,今夜就你我二人。”
纪初霖目光上扬,很快却是笑了,合衣上了床,像之前那般睡在春和身边。
“要不小春和给我讲一个故事?”
嘴上应着,春和却只是靠在他身上,闭着眼,还未想好讲什么故事就陷入了深眠。
今天的梦很暖和。
梦中,她似乎回到在李家镇外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有时候下雨道路湿滑,纪初霖就会将她抱在怀中,抱着她走过每一条路。一次他走滑了,两人一道摔在地上弄得浑身是泥。纪初霖也不恼,反而伸手在她鼻尖点了一点儿泥,说她像那些贵人才能有一只的小花猫。
春和睁开眼,晨光微微。
纪初霖睡在她身边,他睡得很沉,睫毛很长。春和伸手在他鼻尖轻轻一点。
从被窝中抽出的手很暖和,他的鼻尖却有些凉。
她颇为想念在李家镇的日子。
那时一切都轻松愉快。唯一的麻烦不过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做父亲的又怎会像外人那般为难自己的子女。
为何来汴京?
春和问自己。
她总觉得来到这里后便很少见到纪初霖,似乎他更喜欢和杨梦笛混在一起。
即便不少人说杨梦笛对她有意,纪初霖都未曾想着与那人划清界限。
所以,为何来汴京?
春和问自己。
到底不过一句“他想来”。
春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说话人这种身份,不过是纪初霖让她做,而她觉得做起来也还算是愉快。
不过是想要帮他。
又朝纪初霖怀中钻了钻,他的怀抱很暖和。
春和闭上眼,嗅着他的气息。她记起纪初霖曾经教她的那句话,便用最低的声音轻声道。
“相公。我爱你。”
她说的很小声,很害怕被纪初霖听见,害怕听见回绝。毕竟他极少说这种话。
她却又担心他听不见。
说完,春和仔细看着纪初霖,他面上毫无动静。
春和暗笑,却又失落。
他毕竟睡着了。
正欲离开,手被他轻轻拉住。纪初霖睁眼看着她,拉着她的手放在唇下轻轻一吻。“我也是。”
“是什么?”
“嗯——你说的那个话。”
春和见他还是不愿说那句话,便有意逗他。“我说了什么?”
“嗯……就是那个。”
“是什么?”
纪初霖别开眼,耳根却有些泛红。
那些话让他说出口着实太难,春和也不逼他。“相公何时醒的?”
“你用手点我鼻尖的时候。被暖和醒的。”
“相公说笑了。”
纪初霖连眼神都带着温暖的笑意,他伸手替春和理了理落在额上的发丝。街巷已经响起了小摊贩叫卖的声音。时令蔬菜已经上市,说是时令蔬菜,来来去去却也不过是那几样。
这段时日香椿芽正上市,街上处处是叫卖声。
“中午买个鸡蛋,再买个椿芽炒着吃吧。虽说你的为夫我也不高兴,不想同她接触。但这位毕竟是我嫂子。”
“是。相公。”
纪初霖忽然看着她,眉眼带着温暖的笑意,带着柔情,他忽然捧着她小脸,手指在她面上轻抚,拂过她的眉,她的眼,她小巧的鼻子,手指尖最后落在她嫣红的唇上。
“我过去似乎从未说过,小春和的唇色略有些深,但很好看。不涂TF都很好看。”
“TF是什么?”
“一个神奇的词汇。加个boy就成了我妈最喜欢的组合。不加boy就是我姐最喜欢的口红品牌。”
纪初霖的手指再度温柔拂过春和的唇,笑着说作为全家基本每天都在家的男性,他真是被迫学了好多东西。
外面传来周婉的声音,她正在对自己的下人大发脾气。春和欲起身,纪初霖将她拉回被窝。
“睡觉,由她闹去。闹够了就不闹了。真以为我家是大宅院?电视剧中的宅斗也不是她这样子啊!还是县令的女儿呢,怎么一副人设错了的模样?”
絮叨了一会儿,他看着缩在自己怀中乖巧的春和,又忽然吻了下来。
她的眼,她的唇。
“还好有小春和。只是你的为夫我忽然有些嫌弃小春和你了。”他柔声道。
春和不安。
纪初霖却是笑了。“嫌弃你年纪太小了。我还要花很多时间等你长大。”
不过是普通的一句话,春和却红了脸。
屋外,吵闹声更大了。
冬儿起了床,与周婉争锋相对。
周婉没几句话就落了下风。她的下人们见主人受了委屈,便群起而攻之。
而冬儿终究是花月楼那种地方长大的女孩。见多了家中的夫人带人来捉拿奸.夫.淫.妇,各种难以入耳的话说得比谁都顺溜,与平日清风明月的模样截然不同。周婉身边那群丫鬟和老妈子都说不过她。
纪初霖用被子盖住头。
“《甄嬛传》都是骗人的,说好的互相下绊子穿小鞋呢?果然还是《九品芝麻官》体现人性……”
春和见他心烦,穿上衣衫,也不梳妆打扮就去了厅堂。
那群牙尖嘴利的女人见春和出了门,乍然住口。周婉看似一夜未睡,眼皮下青黑一片。“哟。还未成婚就同男人滚到了床上的女人终于出来了。”
春和淡然瞥了她一眼。“嫂子你与大哥成了婚,为何在我家枯坐了一夜?”
周婉变了脸色,嘴唇微微颤抖。
春和猜想自己抓到了周婉的痛处。偏偏传来敲门声,那个叫艳儿的丫鬟赶紧开了门。
纪思明提着一大把香椿芽,书童二九用荷叶抱着五个鸡蛋。“大嫂,六哥,小弟……”
意识到周围事态古怪,纪初霖四下飞了眼,清了清嗓子,径直走向冬儿。
“姐姐,小弟买了些菜,今儿中午一道吃。但似乎没有买够,姐姐陪我出去买菜好吗?街头有家卖鹅的,小弟今日想要吃炖大鹅……”
“小朋友,我到底该说你聪明会来事呢?还是该说你喜欢出现在小孩子不应该出现的场合?”纪初霖终于穿好衣裳从屋中走出,他没有将头发梳理成发髻。
“六弟,你这般模样,是想要毁了这一屋女子的名节?”
纪初霖却是冷笑道:“反正这一屋子的人都衣衫不整。嫂子你开口规矩闭口规矩。你总说‘长嫂为母’,你带头,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得想你学着点。”
纪思明垂头,表面恭敬,却一个劲东看看西瞅瞅。二九的眼珠子也一个劲转。
周婉避开纪思明的眼神,面对纪初霖,怒色越发重了。“身为嫂子,我不过是矫枉你的过失。”
纪初霖点点头。
“我得澄清下。第一,我现在二十四,就算在我那个年代也属于爹不管妈不理的年纪,何况你只是个嫂子。
“第二,昨夜那件事,我就算是个疯子,也有春和在边儿上陪着,寻思着也用不着你大手牵小手带我回家。作为一个有人陪伴的成年男人,又没进秦楼和私窠子,逛个街也没啥吧?
“最后,还是我昨夜说的那句话。思明在此,我也不多说。但望嫂子也别太过分。”
纪初霖又转向春和。“小春和,梳理打扮整齐,带冬儿和思明去买菜。今儿人多,这点儿菜自然不够吃。”
他看向周婉。
“我不喜欢和女人吵。但似乎,我必须和这位管天管地的嫂子——好好聊聊。”
第80章 第八十话
纪初霖看着坐在身边的春和。“我不是让你去买菜?”
“你是我相公。”春和抓紧他的手。
周婉也整理好了仪容,她的眼眶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神情路有些呆滞。屋外传来孩子的哭声,她的女儿很久没有见到娘,又哭了。那些丫鬟、老妈子本打算替周婉涨一些志气,却也被周婉赶了出去。
“嫂子,你的孩子哭了。”
周婉却只是看着纪初霖与春和。“六弟不是说要好生聊聊?六弟昨儿夜晚好生厉害,说走就走,颇有君子风范。”
春和欲开口,纪初霖却只是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嫂子大老远过来,给思明带了不少东西,却只是给小弟我带来爹的书信,别的什么也没有。”
“老爷只给了这个。”
“嫂子。纪慎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不认为我娘连句话都不会带给我。”
纪初霖说这番话的时候,春和发觉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一些力气。他在忍耐。
“你娘是什么身份?”
“呵。自然不如嫂子你,县令的千金,多尊贵的身份。”
“还算你懂道理。”
“大嫂——在这汴京,县令的千金,你认为是何种身份?”
“我好歹是个县令的千金。你又是何种身份?!”
春和欲开口,却再度被纪初霖拦下。
纪初霖笑道。“这样才对嘛。嫂子您毕竟是县令的女儿。电视剧中那些搞宅斗、宫斗的有哪能开口就泼妇骂街的?而先前你们那么多人都骂不过冬儿,也挺丢人。”
“我不过是告诉你该如何做!”
“嫂子用不着这样拐弯抹角。”
纪初霖阻止了周婉想要说的话,冷声道:“有些话我很早以前就想说了。
“在天长县的家里的时候我说过我用不着那些莺莺燕燕,你非塞给紫桂给我。因为紫桂和大哥的事,你要铲除她。很好理解。”
“胡言乱语!”
纪初霖也不反驳,继续说道:“我自认为态度很明显了,结果昨天你又塞一个艳儿给我。我不从,离得远远的。你却偏要跟上来,你说你非要跟上来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长嫂为母,颐指气使。究竟是谁过分?我忍你,因为我们是一家人。”
“这不过是关心。”
“关心?嫂子,我虽说头上顶着疯子两个大字,却不是傻子。”
顿了顿。
纪初霖面上依旧在笑,春和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愤怒。
“我猜想您和我哥过得不好。看我和春和过得还算不错,心生不满,这才来刻意添乱。只要我和春和过不好,你心中的不满就能得到有个宣泄口。”
春和大惊。
周婉面色竟是白了:“胡言乱语!”她恶声道。
“胡言乱语?”纪初霖冷笑。“我知道嫂子你在想什么,可是嫂子,很抱歉我就是一个没啥情商的直男,我是实在不想、没时间也没有兴趣玩那些弯弯绕绕同你周旋。有些话说清楚比较好。”
春和看看纪初霖,又看看周婉。
纪初霖占了先机面上却毫无得色,周婉面色惨白,手紧紧扣着桌子,几乎想要扣出洞来。
纪初霖让春和给周婉斟茶。
见周婉无言以对,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方轻言细语道:“嫂子。你自己过不好不是春和的错,也不是我的错。而是我那个到处留情,身边二奶、三奶还有四奶接连不断的哥哥的错。
“他对你不好,你就收拾他。你用给我塞女人这种方式让我们过不好,你回去了还是过不好。症结在我哥身上,而不是我身上。你该怎么做?你该一耳光扇在我那个二货哥哥的脸上!”
周婉却冷笑:“女子有什么权利管相公的事?”
“你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凭什么不管?
“在家时我娘曾说你身边的丫头都成了他的陪房丫头。塞给我的这个艳儿没被他弄上床不过是因为年纪太小。我觉得我哥特适合套用《红楼梦》里曹公说孙绍祖的那句话,真是家里的媳妇丫头将及淫遍。但毕竟家中还有父亲他也不敢如何造次。但这一次去临安,父亲不在身边。”
周婉狠狠抿唇。
纪初霖想了想,决定说了。
“紫桂也在临安。”
听见这个名字周婉乍然变了脸色:“我就说那个女人去了何处!让那个女人去临安,为何这般害我?为何今日才说?”
“我的嫂子啊!当年我们怎么想得到这件事啊!你再在汴京停留折腾我,保不定紫桂都已经进了家门。”
为何今日才说?
纪初霖却未说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