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那个名字,周婉当即命令丫鬟家院整理行装即刻启程去临安。她要乘一段时间的船,而后换马,又一番旅途劳顿。
临着要走,她才让两个女儿露面。
抱着软软的小侄女,纪初霖又不禁抱怨起这位嫂子这么多年才让自己看一眼侄女。春和也觉得古怪,在纪家的时候周婉就将女儿藏在家中,他夫妻二人从来见不着这两个女孩。
“生的是女儿,怎能见人?”
“我看汴京不少女子凭借自己的本事赚了不少钱,也站稳了脚跟。嫂子你没必要这样。”纪初霖道。
“那是商家的女儿,又不是读书人的孩子。我家的女儿,如何能抛头露面?”
抱着才刚说得清楚话的小女孩,春和心中涌出一抹怜惜。
却又听周婉在笑,笑得崩溃而无奈。
她说她自然不满,若是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和正妻的位置,她又该如何存活?
她的女儿又该如何存活?
生不出男子,失去了正妻的位置,将来女儿又要如何寻一个好人家?
纪初霖听着,终是一句话说不出。
不过一岁的小侄女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觉得好玩,塞进嘴里一个劲咬。
奶娘想要阻拦,纪初霖却道这孩子大概是长牙,觉得痒痒,所以见到什么就咬什么。“也咬不疼。”看着孩子粉嘟嘟的小脸,纪初霖轻声道生女孩子多好。他那个年代男女比例已经失调,很多男人要不单身要不搅基。
“不管如何,你也没有必要将孩子藏着掖着啊。在天长县时你就不怎么带孩子出来玩。”
“我带孩子走的时候,公公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是女孩,考取不了功名,也做不了官。”
纪初霖再也说不出话。
纪思明和冬儿买回菜。简单做了一顿饭,算是面上和气地聚了一餐。察觉席间气氛古怪,素来就少言寡语的纪思明更是不言不语。
饭后两兄弟和春和一道送周婉上船。
周婉拿出一个箱子交给纪初霖,说是赵姨娘托她带来的,里面是赵姨娘做的鞋和衣物。“姨娘身体很好,让你不要挂念。”
“多谢嫂子。”纪初霖终于忍不住说道:“嫂子,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你爹又是官员,何苦成日看纪霆雷的脸色?”
“我没能生出儿子。我已经老了。”
“你才二十六啊。”
周婉拿出随身的小铜镜,从三年前起她就随身带着铜镜,时刻打量自己在镜中的姿容。
“老了,眼角都有了皱纹。还生不出儿子。”她忽然噤声,看着纪初霖,又看着即便站在纪初霖身边也会不自觉抓着纪初霖衣角的春和,眸中是掩盖不了的羡慕。
“那你为何同她在一起?她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
纪初霖抓紧春和的手:“因为我喜欢她啊。我心里几乎全是她,那就同她住在一起好了。”
周婉眼角几欲流出泪来,她看着纪初霖,支开老妈子和丫鬟。
“当年——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我与你本可成就一段良缘。你和她这般,我与他却那般。都是命。”
春和脸色微微一变,这才恍然记起赵姨娘曾说过一嘴,纪慎原本打算让周婉与纪初霖成亲,但因当年的纪初霖全然看不上她这个县令的女儿,纪慎也深信当年的纪初霖能高中,便拒绝了这一门亲事。
纪慎毕竟是退隐官员,朝中也有熟人,在天长县又有财力。
在那位周县令眼中依旧是想要拉拢的对象。虽说他是个县官,但终究家境贫寒,在朝中无任何熟人。赵姨娘曾说周婉的爹能升官也是靠着纪慎在朝中的好友的推荐。
也就是杨慨。
何况周县令有好几个女儿。
不会有人问周婉自己的想法。
纪家的公子她终究要嫁一个。
最近几日的种种,终究不过是迁怒。
“她大概觉得当年如果嫁给我会幸福很多。所以才看我两个分外不顺眼。”
“相公为何要将紫桂的事说出去?”
纪初霖对春和苦笑着说当时有些同情周婉,带着那么小的孩子奔波,不过是担忧相公同别的女人乱来。
若是纪霆雷能让周婉生出一点点信任,周婉又何必如此?
但眼下他都不知道该同情谁了。
同情在无数个小三的介入下苦苦支撑家庭、几乎将自己逼成疯子的周婉?
还是想着脱离地狱却痴心错付的紫桂?
又或是那几个还未成年就成为陪房的小丫头?
“说是我哥的错吧,紫桂的事是我爹弄出来的。说我爹不对吧,他要不这样弄一出我大嫂的日子更不好过。那就当是我哥的错好了,谁让他管不好自己。”
又真是纪霆雷的错?似乎在这个年代他也不算错得离谱,杨梦笛不会将宿妓当做丑闻。纪思明不会觉得给盼盼钱赎身是在胡闹。
时代如此。
“所以我才将紫桂的事情告诉她。我现在就希望我这位嫂子动作快些,别让紫桂撞上纪霆雷。为了我嫂子自己,也为了紫桂。套用句多年后的一句话,我这个哥哥就是个搅屎棍!”
纪初霖轻轻揽着春和的肩。“还是我好,对吧?”
春和垫脚在他面上亲了一口。
“对,相公最好。相公当年为何拒绝嫂子?”
“据说是因为我嫌弃她是个县令的女儿。”
“可我爹只是个秀才。”
“秀才多好啊。能官能商。不会因为我想做生意而觉得丢人,也不会因为生个女儿觉得丢人,都不让女儿出门。还好我岳父只是个秀才。”纪初霖在春和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捂着头,春和不明所以,却又分外开心。
周婉的船顺着汴河而行,渐渐再也见不到了,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到达临安。
纪初霖说,以纪霆雷那毛病,终究会有新的女子来到家中。
所以周婉去临安还会带上那三个陪房丫头。带上陪房丫头,算是为自己这方增添了一些气势。毕竟那些丫头很小就跟着自己。
“想必临安那边不久后就会上演一出真正的宅斗大戏啊!所以说啊,一夫一妻制是保护男人的。”
纪初霖这样说。
春和却在忧心若是自己生不出儿子该如何是好。
“那就生个姑娘,万一杨商将来娶了老婆生了儿子就和他结个娃娃亲,杨商头脑灵活、生活也不会太拘泥,家里还有钱!女儿嫁过去应该过得不错。”
春和被逗笑了。他二人和离后一直未成亲,纪初霖居然都想到了将来结娃娃亲的事。
“可我们已经和离。”
“反正将来娶的还是你。”
春和闻言,轻轻抱着纪初霖的手臂。
“不许骗人。”
纪初霖正色道:“我骗你做什么?将来我还要靠你做说话人养活,你是我的什么人?金主啊!你的为夫我作为一只聪明伶俐的金丝雀,任何时候都不会得罪金主。”
“相公!”
纪初霖顺势一把抱她,垂头看着她故作气鼓鼓的小脸,附身在唇上亲了一下。
“这是在外面!相公你怎么越来越过分了!”
“有哪条法律条文不允许在街上亲亲抱抱?再说,刚才是谁主动亲的我?”
“相公!”
身边传来一声咳嗽。
纪思明面色正经。“小弟尚且年幼。”
纪初霖翻了个白眼。
回到朱雀门的家中,春和与冬儿去帮二九做今日的夜饭,正厅中再无他人。
纪思明合上门,只道纪初霖身为读书人,何事可做、何事不可做应心如明镜。
“与女子粘腻在一起不是君子所为。”
“不爽?要不你大哥我给你找一个小女朋友?”
“用不着。”纪思明面上带着潮红。“昨日,小弟已心有所属。”
“你还在想盼盼?”
“自然不会。小弟年纪尚幼,却也知晓何种女人靠近不得。”纪思明起身对纪初霖鞠了一躬,说有事相求。
“说!”
“兄长因道‘请讲’。”
“……请讲!”
面上泛起潮红 ,纪思明说自己意欲结亲。
“又看上谁家姑娘了?”
“兄长也认识。”
纪初霖皱眉,他也认识?
“是冬儿。”纪思明提醒道。
纪初霖:“那个……思明小朋友啊,我记得你和她也就昨儿见第一面吧?今儿就一道去买了个菜,怎么就爱上了?”
“眉间眼梢,处处生情。”
“小朋友,我给你讲,你要是有胆子在我那个年代说这种话,你爹娘加上你的老师们一定给你讲一个星期的道理。还有,她真的不适合你……”
“她像盼盼一般骗人钱财害人性命?”
“也不是。”
“那她与兄长有夫妻之实?”
“当然没有!你哥我对你小嫂子是磐石不移的!”
“那兄长是嫌弃她的出身?”
“你哥我不是那种人。”
“那为何?”
“嗯……这么说吧,她喜欢女人,你没机会的。”
“喔?这般岂不是更好?无情史,灵魂干净。相必爹也会喜欢。”
纪初霖:“……”
他决定闭嘴……
第81章 第八十一话
纪初霖继续让跟着他踢球的那帮孩子传播春和与冬儿的名气,名气越广,想要请春和与冬儿的人就越多。他又不断拒绝那些名气小、场面小的茶楼酒肆和瓦子的邀请,反倒给两个女子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春和担心名气打得太大届时却名不副实,只能成日抱着话本记,没事就同冬儿练习。
杨梦笛要陪自己娘亲逛遍汴京周围的寺庙,眼下也不在汴京。纪初霖自己写不出话本,便将更多的时间放在了同那群孩子们玩蹴鞠上。
三日前纪初霖在朱雀门搞了一场少儿蹴鞠比赛,吸引了不少闲人来看。
比赛前纪初霖让孩子们带了一些家中做的食物和香饮子。他特意将比赛时间选在晌午后,这个时间阳光正烈,闲人们吃过中饭又已经很久。不管是孩子们带来的吃食还是香饮子都卖得很快。卖出去的钱全归孩子们自己。孩子们赚了钱,也玩的开心。他们的爹娘也颇为满意。
何况比赛还赢了。
在蹴鞠场上,纪初霖的名气却是越来越大。
朱雀门的一些富有商户家有不少将孩子送去纪初霖那里。他们将纪初霖视为先生,甚至还让孩子带来束脩。
毕竟朝中不少大员对这运动颇有些喜爱,不少人也会招揽民间的孩童去府中踢球。就连太尉李琛也有一支由禁军组成的蹴鞠队。在那些孩子考不上功名的商户眼中,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何况高俅就是这样发迹的。而小说来源于生活。”纪初霖对春和说道。
春和担心他累着。
纪初霖却只是笑笑说这里可是汴京。虽说有纪慎当年的关系撑腰、也有杨梦笛帮忙,但相较自幼在汴京居住的人来说这点儿关系什么都不算。
多准备几条路总是好的。
距离在杨慨府中说话大概一月半的时间,纪初霖终于得到了较大的瓦子的邀请。
瓦子名为清风瓦,规模上是个中瓦,虽说容纳程度远小于那些声名远播的大瓦,却终究是个好的开始。
纪初霖本打算让春和讲新写的那几个故事,春和却执意想讲隐林写的那三个小话本。
问起缘由,春和说上一次他二人一道出门逛夜市时她就留意到整个街上都没人讲那三个话本。那夜回来后她一直留心观察,果然,整个汴京都没人讲。
“不过是市场的选择。没什么大不了的。”纪初霖这样安慰她。
春和不懂,也不愿意去懂。
她只知道从纪初霖这里流传出的三个话本没人讲。
故而她还是选了纪初霖的三个话本。
今日她想讲《遗鞋记》。
“这三个话本街头巷尾应该都有人讲过,很长时间无人讲。春和讲若是讲得好,自然能得来更多的夸赞。”
“小春和还挺聪明,想的挺好。”
到了清风瓦才知道,这三个故事都不能讲。
原来半年前朝中忽然传来了要求,严禁说话人说这三个故事。别说故事,就连街上卖的、和说话人用的这三个故事的话本都被禁军没收并被烧得干干净净。
年前那位隐林新写了一个话本,话本写出不过从书商那里得了两贯钱,本说好若是买的多就能多得一些钱,可话本上市还不到五日就被没收,自此再无任何书商愿意买下隐林的书。
“原来如此。”纪初霖神色黯然。又对春和说若是不能讲那几个故事就讲青青草原好了
。
清风瓦整体是个半圆形,内部划分了不少区域,说话,杂剧,玩虫蚁各种活动层出不穷。
小二在期间穿梭不止,端上瓜果、糕点还有茶水,也有人准备饭食,有吃有喝还有玩,若是愿意,甚至可以在瓦子待上一整日。
“感觉和若干年后的直播很像啊。平台提醒你,某某谁打赏了一个飞机。主播谁谁谁谢谢谁谁谁的打赏,为了答谢,特意给谁谁谁唱一首啥啥啥。”纪初霖说笑着。
乍然住口,手指在腿上轻轻敲击,敲击速度越来越快。
他正在思考。
眼中渐渐有了光,却又显露出忧郁。
春和不安。
纪初霖却拍着她的头说无事。
“小春和这几日有无机会说故事其实不重要。比起那个,你留心算一下来瓦子的男女比例,还有是如何运作的。你的为夫我踢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