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闻砚桐是真的安静了,似乎对练字着了迷,一张一张的练下来,竟有些乐此不疲的意味。
约莫认真练了一个时辰左右,闻砚桐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困意渐渐袭上眼睛,她压抑着声音打了个大哈欠。
主要是李博远的书房实在是太暖和了。寒冷的冬天里,身边的温暖总是容易催生睡意,闻砚桐也不例外。
原先还因为池京禧在身边而觉得紧张,但是时间一长她的神经就完全放松了。若是池京禧真的凶到对她恶语相向,或是动手打她,那倒是能让她紧绷着意识。
但是池京禧并没有表现得多可恶,虽然方才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态度也并不和善。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心里状态。就好像你以为一个人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但是你接触之后却发现他只是凶了些,不大好相处,其他也没什么。
或许是因为还在少年时期,所以池京禧并没有书中描写的那般骇人。
于是闻砚桐在一阵一阵的困意中,迷迷糊糊的打起盹。
先前上课她早就练会了坐着打盹的技能,这会儿悄无声息的在池京禧眼皮子底下睡觉。
闻砚桐本打算眯一会继续写,但是越睡越困,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结果这一睡就睡到李博远回来。
池京禧轻敲了两下桌面,才将她从睡梦中拉出来。闻砚桐慌张坐起来,一抬眼就看见李博远脸黑得像包青天似的杵在书房门口。
当即把她吓得一个激灵:豁,完蛋!
闻砚桐刚醒,眼眸里还是迷蒙的惺忪,白净的脸上却印出了墨迹。
于是她便顶着这块墨迹又挨了半个小时的批评,最后声泪俱下保证下次再也不会偷懒之后,李博远才堪堪放过她。
然后李博远就拿着她的纸看。
闻砚桐忐忑得厉害,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怕李博远一个不满意再逮着她批上半小时。池京禧仍坐的稳稳当当,似乎根本没听见她挨批一样,但是闻砚桐却看见他神情里的嘲笑。
闻砚桐:我恨!
出乎意料的是,李博远不仅没有责怪,反而语气缓和了许多,“看得出你练字的时候用了心,不过下笔还是不稳,字都不成型,还需要多练。”
闻砚桐受宠若惊,忙道,“夫子所言极是,学生受教,往后定当认认真真练字。”
“不过京禧的字比楷书难度大多了。”李博远看她一眼,“你应该先学楷书。”
闻砚桐看了看池京禧,小声道,“学生觉得小侯爷的字比楷书好看,所以才想学。”
“你现在仍是不能控制好下笔力道,想学他的字着实难了些。”李博远说道。
闻砚桐听李博远的意思,像是说她不该想着一口吃成胖子,于是便顺着他的意道,“学生知道了,定会好好练习楷书。”
池京禧笔尖顿住,今日第三次在纸上留下墨迹。他干脆放了笔,对李博远道,“师长,估摸着天色也不早了,我今日就先抄到这里,剩下的明日再来抄。”
李博远当即放了闻砚桐的纸,走到他身边看了看,笑得五官都舒展开了,“没事,抄了也不少了,剩下的我自己抄就行。”
池京禧礼貌一笑,而后起身,走到门旁的架子上取下了大氅披在身上,说道,“师长莫要抄得太晚,你一把年纪了,当心累着眼睛。”
李博远笑,“你小子,总揪着这个不放,我还没老到双眼昏花的地步。”
池京禧笑而不语。
闻砚桐瞧着两人相处方式挺自然,想起来池京禧也是被李博远教着长大的,两人的感情自然不一般。
池京禧都要走了,她当然也不会继续留,便默默的把自己抄的东西收拾好,折起来揣进怀里,撑着桌子慢慢站起。
三人一前一后的到了门口处,一撩帘子出来,闻砚桐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
冬日里的天黑得确实早,风也更冷了,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她忍不住打颤。
正穿鞋时,就听李博远就道,“京禧啊,闻砚桐腿脚不方便,走夜路不安全,你顺路把他送回去再出书院吧。”
闻砚桐惊了,当即脱口而出,“这就不用了吧!”
谁知道这话刚一出口,就被其他两人盯住了。
第24章
闻砚桐瞬间发毛,李博远这个眼神她都有点熟悉了,绝对是要骂她的前奏。
她飞快的解释道,“天这般黑了,小侯爷走夜路回家也不安全,不敢麻烦他。且这里我的寝房也不远,我……”
“闭嘴。”池京禧道。
“好的。”闻砚桐答。
池京禧对李博远道,“师长不用担心,我会将他送回寝房的。”
李博远这才笑起来,“我教的学生里,就数你最让我省心了,快去吧,路上小心些。”
池京禧颔首,“您早点休息,学生告辞。”
说完还瞥了闻砚桐一眼。她立即比葫芦画瓢,“学生也告辞。”
李博远叮嘱,“回去别忘练字,若是再写成一团墨糊,我定不轻饶你。”
“是是是。”闻砚桐点头如捣蒜。
池京禧转身走了,闻砚桐急忙跟上,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出了李博远的寝房。
寒风一过,闻砚桐就拄着拐杖打起哆嗦,恨不得立马飞回自己寝房,点上热乎乎的暖炉,再好好的吃上一顿。
说起吃,闻砚桐这才觉得肚子饿得厉害。
夜色十分浓重,天上一片黑乎乎的,星星月亮都看不见。路上挂的灯盏散发微弱的光芒,投下柔和的碎影。
池京禧的轿子就停在不远处,旁边候着侍从小厮,见他出来后便立即提着灯笼迎上来行礼。
闻砚桐在旁边站着,打算等他走了再走。
池京禧对其中一侍卫道,“把他送回去。”
这命令没头没脑的,但守在轿子边有个提灯的侍卫便站出来,对池京禧应了一声,然后走到闻砚桐身边,低声问道,“阁下去往何处?”
闻砚桐没想到池京禧真的会派人送她。今日单独相处一下午,虽然跟池京禧没说上几句话,也算不得博了好感,但能够做到没让他厌恶就已是成功的第一步。
她想了想,而后冲池京禧道,“今日多谢小侯爷,若是改日有机会,我再给你画些别的,我不止会可达鸭和丁老头……”
“送走。”池京禧打断了她的话。
说完就走上了轿子,放下了厚厚的较帘。
走的那么急,看来是真的不喜欢。闻砚桐暗叹,丁老头你不行啊丁老头,引不起小侯爷的兴趣。
轿子起了之后,闻砚桐就对身边侍卫说了要去的地方。为了照顾她腿脚,侍卫走的很慢,而后给她送到了寝房。
侍卫看见亮着灯守着侍女的房屋,不禁有些疑惑,“这地方……”
闻砚桐顺着话问,“怎么了?”
侍卫迟疑的摇了摇头,“无事,阁下进去吧,属下完成任务也要离开了。”
闻砚桐道了谢,然后迫不及待的钻进了房屋里。
屋子里早就点上了暖炉,等了十来分钟,热乎乎的饭菜就送上来了,经历了一下午的折磨,闻砚桐吃得特别香,就差把盘子舔个底朝天了。
最后坐在暖炉旁让侍女换了药,又擦了擦身子,才舒舒服服的躺进暖和的被窝,一梦香甜。
闻砚桐这边睡得舒服,池京禧那边却不怎么安稳。
他梦见了很多丁老头。
围着他喊着闻砚桐的名字。然后把闻砚桐给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只墨笔。
之后就见闻砚桐一边往嘴里塞东西吃,一边在地上画画。紧接着什么赵老头,钱老头,孙老头的都蹦了出来,围着他转圈。
这还不算完,等他想要逃走时,就惊愕的看见许多可达鸭排着队往树上走,闻砚桐就在旁边得意道,“这是我们老家的鸭子,会排队上树……”
池京禧一下子惊醒了,这才意识到是做梦。
他摸了把汗朝窗外一看,天还没亮。再睡是睡不着了,他唤来了下人伺候洗漱穿衣。
“什么时辰了。”池京禧懒懒的问。
“回小侯爷,未到卯时。”
池京禧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因为这个破梦他早醒了半个时辰。
以至于他一整个上午都是恹恹的,不大精神。程昕看出来了,便笑道,“昨晚干嘛去了?又不是头一回给师长抄录文章,怎么累成这模样。”
池京禧摆了摆手,“没睡好罢了。”
程昕道,“是不是梦里私会哪位佳人了?”
池京禧道,“佳人没有,老头倒是一大堆。”
程昕惊了,好半晌才道,“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都没看出来你有如此癖好。”
池京禧颇是疲惫,但是又没法给他说梦到的是丁老头,更没法去解释这个丁老头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只好说道,“别贫了,找杨儿吃饭去。”
走到丁六堂的时候,就看见牧杨跟闻砚桐头对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傅子献凑在旁边,三人聊得正开心。
程昕在门口叫了一声,三人同时抬头看来。
池京禧猝不及防对上闻砚桐的视线,脑中顿时又浮现夜里做的梦,有些烦躁的撇开脸。
闻砚桐敏锐的感觉到了池京禧的情绪,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跟牧杨道了别。
牧杨出来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消退,程昕便问,“怎么?有什么事让你那么高兴?”
“我今日从闻砚桐那学来了一种奇特的画。”牧杨说道。
池京禧眉毛一跳,心头瞬间涌上不详的预感。
程昕道,“是什么,说来听听?”
牧杨还没说就先笑了一会儿,而后伸出手在掌心上比划,“你看是这样的,一个丁老头,借我俩鸡蛋——”
“闭嘴。”池京禧脸色十分不好的扣住牧杨的手腕,“……别再提丁老头了。”
牧杨一脸茫然。程昕便善解人意笑道,“好了,先不提,他现在约莫不想听见关于老头的事。”
牧杨看了看他的脸色,乐了,顺势把话题转走,“最近天儿越来越冷了,初雪是不是快要到了?我听说这次初雪宴上会有姑娘们弹琴……”
作者有话要说: 丁老头:你俩的姻缘丝由我来斩断!
今天可以求评吗?
第25章
闻砚桐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丁老头引起祸端,只觉得今日运气特别的好。
上课的时候李博远拿了小木箱,箱子里都是丁六堂学生的名字,他随机抽签喊人起来背书,统共十个人,牧杨和傅子献都被选中了,没有她。
中午的饭是去饭堂吃的,傅子献帮她打饭,本不好意思让他排长队,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她喜欢吃的菜竟然没人排队!
下午的武学课许映泉也没让她在绕圈走,直接批准她回了寝房。
而且听说吴玉田今日在路上摔了一大跤,还扭了腰,走路都要侧着身子走。
哈哈哈!闻砚桐不禁感叹,这一日是走得什么狗屎运!
想着下午没事干,闻砚桐就背着奚琴去了琴堂。花茉看见她之后非常高兴,拉着她拿出一段乐谱让她琢磨。
闻砚桐一看,当下庆幸自己曾经钻研过古乐谱,这种工尺谱虽然比现代的五线谱复杂,但花茉拿出的乐谱不难看懂。
她琢磨会儿,然后试着拉了一段,花茉颇是开心,连连称赞,说要将此段加进琴音里。但是闻砚桐觉得这段音与古琴的乐曲不大相配,不如她心里的那段好。
花茉似乎看出她欲言又止,便道,“你心里若是有更好的乐段,可以拉出来试试。”
闻砚桐也不废话,当即把她想的那段拉出来。是晏英的《长亭外》,她放慢了节拍后拉出的声音,混合的奚琴特有的浑厚绵长,令所有人都沉醉其中。
她只拉了一段,结束的时候花茉都惊呆了,激动的直拍手,当下就定了这段乐作为古琴的插曲。
琴堂里的姑娘议论纷纷,声音嗡嗡响。其中有一个稍大了些,说道,“这曲子才好听呐,方才那段欠的火候可不止一星半点的,能力没到位还是莫要出头的好,免得惹人笑话。”
闻砚桐一听就预感不大好,这话阴阳怪气的,显然是有人借着她踩别人。
继而就见傅诗微微一笑,温柔道,“没想到闻砚桐能拉出如此天籁之曲,也的确是我对奚琴的了解不够,让大家见笑了。”
闻砚桐看着她貌美的脸,笑意里尽是柔和与赧然,话中即是自谦又是夸赞,心里顿时咯噔一响。
怎么回事?今日的好运这么快就到头了??
就现阶段而言,闻砚桐最不想招惹的就是傅诗。
这个女人看起来倒是挺纯善温柔的,但实际上心思狭隘,手段毒辣。
在还没有抱上池京禧大腿前,若是与傅诗发生什么不好,只怕是要遭殃。
闻砚桐刚想开口缓解一下气氛,学着傅诗自谦两句,就见花茉冷着脸维持了纪律,不痛不痒的批评了几个姑娘的琴技,然后让众人自由练习。
这时候闻砚桐若再说什么反而不好,只好低头拨弄着奚琴,暗道希望傅诗心眼没小到这种程度。
花茉坐到她身边,低声道,“初雪将近了,你不能常来琴堂练习,私下里定要勤奋些。若是在宴赛上拿了名次,你在学册上的那一笔就能消了。”
闻砚桐认真的点点头,“学生晓得了,定不负夫子嘱咐。”
这一堂的姑娘,闻砚桐也不好久留,再与花茉聊了些许后,就又背着奚琴离开了。
出琴堂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
她走了一段,就听见放课钟敲响三声,少年们陆续从武场散开,有些赶往饭堂,有些却要乘着马车离开书院,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傅子献老远就看见了她,赶着步子追上来,笑道,“你又去琴堂了?”
闻砚桐道,“是呀,我总在房间里闲着,倒不如去练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