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褚澜川还挺坦然,莫名地看着她,反问了两句:“需要学?不是一看就会了?”
云昭肯定,自己这是被拉踩了......
活了十八岁,她就没受过智商被碾压的委屈。
她在心里自问自答,身为堂堂高考数学单科状元,受得了这种委屈吗?!受不了!
褚澜川还在给这把燃起来的火添柴,手指搭在刚刚系好的蝴蝶结上,往右一划,细腻的手感隔着轻薄的面料在掌心绽放。
他嗓音一低:“其实......”
“嗯?”
“系蝴蝶结可不算是我的什么强项。”褚澜川就这么在她耳边轻声叹气。
那股气流如同大理的夏日晚风,是穿膛风,揉进人的五脏六腑。
她眨巴着眼睛问:“那什么是你强项?”
在褚澜川回答之前,小姑娘脑子里一直冒出来的都是特别正经的念头。
譬如射击、体能项,这也是他的专业素养要求。
但是,诚不欺我,褚澜川的回答没让她失望。
他神情专注,说出来的跟他冷峻的神色天差地别。
“解蝴蝶结比较容易。”
褚澜川眼尾曳着,仿佛也沾染了她裙子的石榴红,让人脸红心跳。
她立刻捂住耳朵,算是拿什么话都在她面前蹦的男人没辙。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洗手间,云昭脑袋快要想破了,玩味地反将一军:“褚澜川,你们警局的人看见堂堂褚队私下是这样的,会是什么反应啊?”
褚澜川无奈地揉着她脖颈,斩钉截铁道:“他们没那个机会。”
她小脸皱巴巴的,把房卡从卡槽拿出来,“怎么不会?”
他回答的还挺不回避,被逗笑轻哂说:“他们不配。”
云昭替莫名被中伤的警局同事心痛一秒。
反正在警局,一些大老爷们根本没心思弄什么细致关怀,嘴上不互损就不错了。
就这样的氛围里,一行人仍是嘴硬心软,明白在真正的危险面前,他们是彼此最紧实的倚靠。
可对云昭而言,这一句的潜台词就是——千万柔情,赠予一人而已。
出门前,她还带着一丝犹豫,昂头迎向他视线,深呼吸说:“昨晚的事情我还没说完。”
是了,她的过往还没有交待,还尚未跟他坦诚。
褚澜川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看上去心事重重,不过面对她时又恢复成一派寡淡的模样。
他勾勾手,两人十指交握,云昭听见他的声音:“不急。”
现在的情形是以他为代表的警察在明,云伽在暗,一次排查已然打草惊蛇,后续的任何行动都要谨慎再谨慎。
两人选了一家临海的店坐下来,点了当地特色的饵丝米线。
一早上吃点汤汤水水的本就十分爽口,两碗米线上还加了杂酱和扒肉,颜色纯正,令人食欲大开。
海水如泼墨涌来,海浪细碎,浪声不绝于耳。
褚澜川比她先行吃完,他端坐在位置上,白衣黑裤,阳光金黄,大海湛蓝。
他身处天地之间,与身后景色相融,像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油画。
大概是时间还早,周围没什么人,气氛里涌动着惬意的舒适。
节奏一慢,人的神经就很容易放松。
云昭也搁了筷子,心里还惦念着云伽的事儿。
她张了张唇,开门见山道:“跟踪我的人和云桉有关系,他自称是我哥哥,应该是云桉的养子。”
也就是说,现在的毒品交易很可能跟云桉的养子接手有关。
褚澜川要找的目标,要进行收网的主要犯罪嫌疑人十有八/九是云伽。
他对这样的结果默了一瞬,也不是不敢相信,从一开始就要做好这样的准备才是。
她怕他因此心生异样,甚至任务受阻。
小姑娘急不可耐地叫他:“褚澜川——”
他洗耳恭听,目光柔和:“我在,你说。”
“你......相信我。”剩下的话虽是如鲠在喉,可她没选择挤牙膏,一气呵成的话语里匍匐着真诚。
完整地相连,小姑娘对他说的是:“你相信我,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那种感觉近似臣服,她不是公主,他才是她国度里的王。
正巧,老板出来收拾桌子,听到她语气激动地说这种话,还以为两人在发山盟海誓。
老板留着络腮胡,挺有文艺大叔气质,对着褚澜川好言相劝说:“你老婆都这么说,小伙子,你也得表现一下。”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老板的这个说辞,眼神坚定:“那我只能万死不辞。”
誓言比情话更动人。
来大理前云昭就知道,洱海如同一颗蓝宝石嵌在地形中央,里面有一处情人湖,形状像眼泪,十分浪漫。
在这样浪漫的地方许愿,总有种不真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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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
私人飞机驾驶员在昨晚接到通知,说是谈厌要从江城出发去大理。
不是商业合作,就是完全的私人行程。
十万高空里,谈厌看着四周上升或下降的云,像极了少时的梦境,他挣脱束缚,拥抱自由,也是这般,一派明朗。
只不过心境不同,他现在的心口空了一大片,自认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毕竟与高空相对的是深渊,他蛰伏其中,自救不得。
下了飞机,云伽压低了鸭舌帽,在附近与他碰头。
要谈厌乘私人飞机来大理亦是如此,机场附近有天眼系统,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谈厌冷眼打量着云伽,口吻冷淡:“条件你想清楚了。”
云伽露出得逞的笑容,对他伸出手:“谈先生,合作愉快。”
能让谈厌松口,云伽觉得还多亏了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没有云昭当筹码,谈厌怕是永远不会妥协。
在此之前,谈厌一直活在自己构建的国度中,自认世间没什么能摧毁他的心房。
可时至今日,他已经败的一塌糊涂了。
没有什么能让人殉道,除了爱。
云昭亦然,在他说出那四个字的时候,她就明白,很多事情尘埃落定,唯此而已。
第56章 独发
56独发
很显然, 今天的大理有个好天气。
天朗气清,天空万里无云, 湛蓝透彻,唯独边际泛白,倘若天海相接, 这般情形说是山水画轴也不为过。
跟大理的诗情画意相比,谈厌觉得自己还是喜欢江城。
江城很少有通透的天,大多数时候城市上空雾蒙蒙一片,他享受那种压抑。
黑暗与白昼本就相对, 头顶没有光的日子行走久了, 居然也会一时间忘记光明的存在。
谈厌停下脚步,少时常年卧病,他皮肤近乎偏病态的白。
“谈总?”云伽站在距离谈厌几步路的前方, 挑眉不解。
他伸手, 手心朝上, 阳光漏过指间缝隙,轻盈的一缕,在掌纹跳跃。
云伽理解不了他这种突如其来的停顿,就像看见了五六岁的男童稚嫩的行为。
可谁都知道这位谈家二公子的冷血,明明是千金挥散都不眨眼的主儿, 还这么让人捉摸不透。
自幼生长在弱肉强食的世界, 云伽就像一只练就了一身本领的流浪猫,就算被云桉收作养子,身上那点儿劣根性也没办法改掉。
理所应当的, 他把谈厌当做同类。
此前,Caesar有野心,两人不谋而合,但云伽同样明白利益相交,不会长久。
他们这种人,又怎么会拿真心待人呢?
谈厌攥紧手,目光平静,淡然开口:“走吧。”
他敛去童年时的幻想,又回归了本身的位置,将那些阳光悉数摒弃在身后。
是了,那个会羡慕别人的孤独小男孩早就死了,被他亲手扼杀在瑰丽梦境里。
谈厌这趟行程是瞒着谈氏上上下下过来的,只身一人,甚至连管家都没带。
这是云伽的要求,他做到了,也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云伽像尽地主之谊一般,带谈厌去参加属于了他的“毒品国度”,这对于厂里的兄弟来说,算是闻所未闻。
云伽疑心重,进厂出厂钥匙必须拿好,且一月一换,还从没见他光明正大地带谁进来参观过。
“谈总,你看,这是罂栗花,我制作的原材料,就种在我那栋别墅的花园里......”说这话时的云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匹豺狼,眼神里冒着精锐的光。
谈厌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冷冷敷衍,转动着拇指的玉色扳指道:“什么时候可以商谈云昭的事情?”
云伽没想到小姑娘对他而言这么重要,转过身把试剂倒入桶内,眼神带着寒意:“谈总比我想象中要深情。”
其实不然,谈厌的薄情众所周知,那位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他说抛弃就真的撒手不管了。
非要说深情,这个词儿只能用在特定的人身上。
不过谈厌这么急不可耐,云伽也不再拖延,装腔作势把人引到了别墅的会客厅。
与此同时,云伽也打开了录音笔,他单手撑在桌上,语调平淡:“谈总需要红酒还是茶?”
“什么都不用。”谈厌的眉梢眼角都透着颓唐,心中块垒挥散不去。
云伽倒茶的手微微停顿,他自顾自给两人倒了杯上好的大红袍,嘴角仍噙着阴冷的笑意:“谈总放心,我不会在茶里放别的。”
谈厌也回之一笑,只是嘴角勾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杯茶,“我早就死过一回了,也不怕这些。”
云伽欣赏他这种态度,品了口茶后也放松下戒备:“谈总一派真心,关于云昭的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
“在从事毒品交易前,云桉本身是化学老师出身,这确实也让我十分意外,一个好好的化学老师不当,背叛师德,选择来过暗无天日的生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云伽眼神里的锐利暗淡了一瞬:“后来我见到了他的妻子,气质相当温婉,论容貌,云昭也有五分跟她相似,但是很不幸,她那时候奄奄一息,精神状态极差。”
“她病弱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在于云昭。”
谈厌交握的双手更紧,几乎要将那枚扳指捏碎,他喉头的气息一窒,顺着话题问道:“什么原因?”
“她在怀孕的时候被确诊为心脏病,心脏病的病人是不能要孩子的,否则会对自己的身体造成极大的损害,云桉思虑再三,想舍弃这个孩子,保全他妻子的性命。可是她执意如此,把云昭生了下来,医生跟云桉说,以他妻子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进行心脏的手术,肯定活不过五年。那时候云桉拿不出来这么多钱手术,整个家庭陷入穷途末境,正好他看到了中缅边境毒品交易的机会,用他的化学知识一跃成为境内最大的毒枭。”
“她母亲的病......?”谈厌欲言又止,神情有转瞬即逝的怅然。
云伽神色淡淡,口吻疏离:“她还是去世了,即使进行了手术,也连五年都没活过。在那之前,云桉很宠这个女儿,可是妻子的撒手人寰让他心中郁结,他把这种痛苦归咎到了云昭身上,认为是云昭的出生害死了他的爱人,从此之后,他就想把这孩子送走。”
后来的事情则是发生的理所应当,云桉联系了手底下朝暮酒吧的负责人,试图让张呈玲把这孩子带离自己眼皮子底下,帮忙抚养长大。
正因为这次送走,云昭得以捡回来一条性命。
那一场大爆炸,她没有直接卷入其中,却目睹了这场灾难的发生,失去了五岁前所有的记忆。
平心而论,孩子有错吗?
云桉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云昭的错。
可他一看到云昭就会想到去世妻子的音容笑貌,胸口就像戳进去一把淬了毒药的刀,刀刀割人性命。
他在悔过与不断膨胀的野心中苦海浮沉,想法最终冲破理智的牢笼。
云桉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面对妻子的离世,他无法接受事实,更无法承认自己选择失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云昭,也不过是他人生路上失败的实验品。
谈厌从会客厅望向云伽孜孜不倦谈论的别墅后花园,罂.栗盛开,粉海一片,却半点不显生机,如同本该是一片荒芜的内心生长出不该有的草木。
他的内心像堵着一股洪潮,只待决堤之时将自己淹没。
那刹那,谈厌的眼前又浮现出少女第一次见自己的情形,明明是怕的,可少女偏偏在善良的驱动下朝自己迈了步子,跟他打招呼。
在他的国度里,昼夜从不轮转,直到她的出现,他好像也能像个正常人拥抱光明。
哪怕只有一瞬间,居然也让他撑了这么多年。
“阿莱夫”,希伯来语的第一个字母,意思是无限的、纯真的神明。
毫无疑问,云昭就是他的“阿莱夫”。
结束了这场谈话,云伽让瘦猴把这支录音笔务必送到云昭手里。
瘦猴不能讲话,眼神涣散地点着头,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会小命不保。
云伽背过手,看着山间雾气复而又散,旋即又笑,看着活生生的美好摧毁在面前,是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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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昭是在房间门口发现的这支录音笔,她没跟蒋巧一行人去古镇,避开了外头的暑气蒸腾。
昨天褚澜川说有人在跟踪自己,倘若是云伽做的,他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少女眉间拢着,她拿起那支录音笔,端详了半天无果。
心中疑虑千万,关于她的身世,她自己都是瓮中人,只能说一知半解。
但云伽不一样,他记忆完整,又是云桉的养子,肯定对她的过往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么想着,她就憋了一口气,准备倒放里面的录音,看看云伽到底想让自己知道什么。
听到云伽亲口说“她病弱也是有原因,原因就在于云昭”时,云昭承认,她的思绪大乱,内心立即升腾起不好的预感。
寻求这么久,云昭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真相,几乎一瞬间鼻子发酸,快要呼吸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