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不论是为世子选妃,还是为郡主择婿,首要人选当然是那几家顶级的公侯府邸,而顾清芜比世子大,在世家里又实在算不上顶层,选中她的可能性很小。
他解释了前因后果,顾清芜却更加不解,谭太妃之随意,并不仅限于自身,她还很愿意为他人考虑着想,不知为何,这次竟然直接发了谕旨让她参加这个宴会。
承恩看出她有所顾虑,在心里微微一琢磨,把出宫前兰岑的话说了出来:“兰岑姑姑在臣出门前告知,今日是顾家嫁次女的日子。”
顾清芜一怔,看向了承恩,老內监的面皮白净,脸上永远挂着笑,那双眼似乎是世事洞明的,甚至让她觉得带着些慈和一般。
“娘娘常说,结束一件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它做完。”承恩睡着眼皮,仿佛随意闲谈。
……
送走了承恩,晓月,晓雯等人簇拥着顾清芜回到内室,给她试试宫装合不合身,衣裳虽然是按着顾清芜身量挑选的,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得赶在这半日功夫里改一改。
换上宫装,屋内瞬间静了一静。
衣裳的确有些大了,但是却衬得顾清芜身子更显窈窕,如果说往常爱穿素色得她像修竹一般清丽柔美,那么换上了这绯红的艳丽颜色,就如天边霞光般瓌姿艳逸,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晓月愣了片刻,才拿着针线上前,把不太合适的地方缝上些标记。
“姑娘往日里都不爱穿这样的颜色,没想到这一换上,真是好看,让人几乎不敢认了。”
顾清芜看向旁边的铜镜,的确太打眼了,若再带上那套红宝石头面,恐怕更加惹人注意。她伸手抚了抚衣袖,上面以金线绣着海棠花,并不繁密,反而似有意无意落在袖口衣角一般,让衣服于富丽中带上了雅致。
刚才承恩的话,让她的内心翻江倒海一般,此时虽然定下来一些,但是又有一股倔强慢慢涌上心头。
她,顾清芜,是顾侯府的长房嫡出之女,她的曾祖以功勋获封爵位,家教淳厚,而她幼承庭训,规行矩步,从未有过一点行差踏错。她凭什么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装病瑟缩在庄子里不敢见人?
“严霜降处,难伤翠竹青松;烈火焚时,不损良金璞玉。”顾清芜心中对着自己默念。
即便是被庶妹抢了夫婿,即便被退婚,名声被流言所污,她仍旧是她,顾家嫡女,她为了家族承担了这件事的后果,她没做错任何事情,所以她要大大方方的,以最明艳的姿态出现在宴会上。
“就让我把这件事结束了罢。”顾清芜轻声对着自己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单机作者。。。
第14章
第二日,梅山别宫。
因为来的王公贵戚众多,顾家的马车被挡在了后面,等顾清芜进殿时,众人已经差不多都坐好了。
顾清芜还寻思在席末寻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但是内监带她到殿外时,兰茉特意在那等着,众目睽睽之下,引着她坐在了平王一家略下方的一个位置上,平王是太上皇的胞弟,他家座次之上就是龙椅和凤座。
殿内静了一静,审视的目光齐齐聚在她身上,太上皇和谭太妃还没到。众人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只有近旁的议论声隐约可以耳闻。
简王妃扯过了身旁斟酒的内监,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位是谁?”
小内监抬起眼皮儿一扫,微笑道:“回王妃娘娘话,这是顾侯府的大姑娘。”
“顾侯家的?可知谁带她来的?”
“这,臣不太清楚。”小内监垂下头,酒斟满了,忙退后离开。
简王妃一脸的惊诧,扭头对着右手边的怀王妃道:“我没听错罢?顾侯家的大姑娘?就是前些日和张国公家退婚的那个?真是奇了!”
“你也听说了?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听说是有什么内情,如今也不知是搭上了哪家贵人,竟跑到这牡丹宴上了?”
“别是哪家王府要纳侧妃罢?带来这儿露脸?”
“侧妃?退了婚哪还能做侧妃?做个庶妃都难。”怀王妃讥讽地一笑,怀王这两日倒是有这个念头,她正闹着呢。
……
顾清芜恍若未闻,微低下头,缀了一口茶。
再抬起头,正瞧见对面的永宁郡主那好奇的目光,视线相对,永宁郡主冲着她一笑,顾清芜便也回之一笑。
不过她如芒在背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太上皇和谭太妃以及皇帝三人一起到了。众人忙整了衣冠跪下来见礼。
太上皇道:“起罢,既是在别宫,诸位随意些。”说罢挥手开宴。
一阵忙乱之后,众人再次坐定,殿内奏起了雅乐,宫人们穿梭着将宫宴的酒菜陆续端了上来,众皇亲国戚们先给太上皇,皇帝三人敬了酒,说了些吉利的祝词,然后才推杯换盏的互相问候,殿内一下热闹了起来。
顾清芜坐定后,谭太妃的目光就扫了过来,颔首赞许,很是满意她今日的装束——顾清芜不但穿戴了她赐下去的衣物,还略施脂粉,整个人明光动人。
她举起了酒杯遥遥致谢,谭太妃微笑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上面的另外两人看了过来,顾清芜垂下眼以袖遮口,抿了一口酒,承受着这两人目光的压力,只觉得头顶冒汗,片刻功夫竟然比适才被人议论还要难耐,余光里瞥见谭太妃放下酒盏,她忙将手里酒杯也放下,转过头去看殿内的歌舞。
太上皇扫了这一眼,心里微微诧异,只是面上不显,又过了片刻,才状似无意的低声问旁边的谭太妃道:“你才见过这丫头……两回?就这般投缘了?还是,另有他故?”说着眼神往赵熙那边瞟了一下。
谭太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另一侧的皇帝正襟危坐,似乎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她微笑道:“您可是瞧着平王一家择亲,有些急了?”
太上皇一哂,道:“我哪里管得了他了。”
谭太妃又瞥了赵熙一眼,仍是只见侧颜,瞧不清表情,她略一思衬,慢慢说道:“投缘可能也算不上罢。太上皇若是听说宫里路滑,有小宫女摔了,最多就是让人去修路罢了。若是她正巧摔在您面前,这可能就不由不伸手一扶了。”
太上皇一怔:“我何时扶过什么小宫女了?”
求生欲很强!
谭太妃微笑,虽然还是瞧不见自己儿子神色,不过也满意了。
殿内的宴饮持续了有一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太上皇退了席,谭太妃便让众人或是去天香园赏牡丹,或是留下休息观看歌舞均可。
这个宴席本就是为了平王府择亲而开的,因此除去王府那些世子郡主们,高门里适龄的男女也来了不少,她一发话,女眷们都起身说去看花,而天香园边上便是一个不大的演武场,年轻些的男子们则去了那边。
顾家对外自称百年望族,但获封爵位跻身京城大族,不过八。九十来年光景。
可说比上不足,比下却又有余。
如今朝里有爵位的人家不算少,除了按品划分外,还有着一些不算明晰的等级之分。譬如退了她婚的张家,便可算在中等偏上的人家,一来张家本就底蕴深厚,二来张国公爷正当盛年又军功傍身,爵位传到下一代手里,大概率皇帝还能开恩袭一世国公。而顾家,文臣出身,将来若是顾澈没什么旷世奇才,他袭爵时顾家只能平稳的降等为伯爵府。
顶级的如定国公府徐家,开国功臣,超品的爵位,有封邑且世袭罔替。不过徐家这样会做官也会做人的毕竟少数,如萧国公府,爵位虽世袭罔替,全因是拿了阖族男子的性命在战场上填出来的。
最次一等的是不世的爵位,或是家里出了能臣,又或者和皇室宗亲有姻亲关系,靠帝王恩赏得来爵位,仅传一代,若是子孙争气,未来再去挣新的封赏。
当然,这些都属异姓爵,到底比不上正经的皇亲国戚,两个圈子虽有重合,又泾渭分明。
所以今日宴会顾清芜出席是一件十分特殊的事情,毕竟受邀的多是像徐家这样门第的姑娘和萧国公这样地位的男子。
她独自落在最后面,瞧着众人挽手谈笑着往天香园而去。谭太妃这会儿被有头脸的几个王妃和公主们簇拥着,走在最前面,显然顾不上她。看了一会儿牡丹,谭太妃和众人便在廊下设的案桌后坐下吃茶歇息。
贵女们分做几堆儿,有簇拥着永宁郡主的,有素日关系走得近的,也有连亲带故的一同说笑,或赏花或是吟诗作对。
顾清芜尴尬了一会儿,并不愿意上赶着和她们攀交情,便站在不远处欣赏起品种稀少的牡丹。
谭太妃在廊子下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等她起身更衣时,兰岑便跟着悄声问道:“娘娘,要不要请顾大姑娘过来说话。”
谭太妃略一思索,摇了摇头,道:“虽说帮人帮到底,但是也得看她自己个儿是否有这个意愿和能耐,强把她推到前头,一来未必是好事,二来也没甚么意思。”
她虽然是存了帮顾清芜摆脱退亲这件事影响的念头,但是过犹不及,露个脸便罢了。
兰岑道:“娘娘说的是,只是婢子瞧顾大姑娘一个人,怪没意思的。”
谭太妃看她一眼,道:“你这丫头,是物伤其类了罢?也罢,你去吩咐人准备笔墨,就说,我要让擅画的贵女把这牡丹春景画下来。”
不想等回到了廊子下,就见几个内侍正把数张长案抬到牡丹花丛边上,还有些内侍捧着笔墨纸砚正等待摆放。
谭太妃扫了一眼,没说话。
平王妃笑道:“皇帝派人传话,他们那边正在比射箭呢,还设了彩头赌输赢,只是金玉珠宝对也是常见,便想着让这边的姑娘们做个画写个诗什么的,评出个优劣来,给他们当作彩头。”
谭太妃道:“这个主意倒是新奇,只是他们使使力气也就罢了,咱们这边好诗好画要花了心思才能得,随随便便给去了,难不成把他们的箭矢弓。弩当作彩头不成?”
安明公主笑道:“这可不行,这也太便宜了他们。”
谭太妃略一思索,转头吩咐承恩道:“你去传我的话,就说这彩头一事我们应了,但是那边的优劣我们也需得品评一二才能作数。问他们应不应?”
承恩去了不多时,就见皇帝带着一众王侯公子们走了过来,见了礼分主次坐下,皇帝笑道:“母妃说要品评一事,我们自是无有异议,不过光是站在那边等着结果也无趣,便过来看一看。”
平王世子笑道:“太妃娘娘,若是您随便拿出一张画,一首诗敷衍我们,我们也是不能应的。”
谭太妃瞪他一眼:“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这宴席都为你们兄妹开了,这会儿倒为了这个跟我嚼牙,待会儿不论你的第几,你那个彩头我都得扣下。”
众人说笑间,内监们把一应物品都摆放齐全了。又大略议定了规则,因本是为了玩乐,让不擅写诗作画的姑娘们失了脸面不好,因此便让众人自己挑选才艺,拿出个得心应手的本事便是,再按类评出个优等来,等你们比拼完箭术,让拔得头筹者按名次来选择彩头。
这下两相都没了意见,众女便开始了比试。
今日参宴的女子总共有二十三个,除去平王府的永宁郡主外,简王府,怀王府等近宗王府的郡主来了有几个,再剩下的就是几家公侯府里的十来位。
众人各自考量一番,有选择作诗的,有选择作画的,只庄王的孙女妙懿郡君因为年纪小,凑热闹说要扎一个牡丹风筝。
永宁郡主是作诗,她擅于此道,自然选自己的长处来比试。
庄王妃瞧着众女忙碌,转着手里的茶盏,道:“太上皇素来喜爱书法,却不曾听说皇上喜欢什么?”
庄王府是前代皇子的后代,如今已不算煊赫,但是可以打一打把亲眷家的女孩儿嫁回皇室的主意。
怀王妃斜觑了她一眼,道:“皇上勤政,这喜好,想来就是政事了罢?这哪家姑娘能投了皇上所好?哦,忘了,后宫外戚干政可是忌讳。”
简王妃和怀王妃交好,闻言也道:“这会儿比试了半天了,再想问皇上喜好,怕是迟了。”
说着看了谭太妃和皇帝一眼,两人正瞅着园子里众人比试,没有交谈,仿佛什么也没听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亲们的指正,重新缕清了一下情节,谢谢支持~
第15章
为比较才思敏捷,作诗的比试设了一炷香时间为限,而作画耗时可长可短,便要求不必太过繁复,设了两柱香时间为限。
不多时,作诗的贵女们纷纷把诗作承了上去,谭太妃喜好的事情多且杂,但大都不算精通,她翻了翻诗作,指着永宁郡主的道:“吉宁的这笔字笔法有力,不染闺阁气息,甚好。”
说罢转手将一沓子纸张都递给了赵熙,微笑道:“不过评诗我是不成的,若叫我看画,我还能挑个喜欢的出来,还是皇上来评个优劣罢。”
赵熙道:“诗无达诂,未必朕所喜就是最好,不如各人皆品评一番,取个公平罢。”说罢吩咐人送上笔墨,一页页翻看了,将觉得不错的诗作在纸张下方点了墨点,当作评分。他评完了,再依次传递下去。
等在座的各人都差不多看完,作画的也完成了,內监又将画作呈送上来。
这回谭太妃没再推拒,一幅幅的仔细看了。翻到最后时,她的手停了下来,眉头微蹙,似是不解。
众人觑着她的神色,眼神纷纷往那副画面望去。
时下作画,流行双钩填彩,即先以墨线白描,再取两支笔渲染,一支蘸色,一支沾清水,设色之后再将色彩部分以清水笔推染至边缘,也可多次渲染。擅画之人若是勾勒得当,略做渲染便可使画作独具神韵。
而谭太妃面前的这幅画,几朵极大的牡丹全以颜色染成,瓣尖染以浅蓝,渐渐又晕染出粉紫,花蕊则以嫩黄绿色勾勒,曲线柔美,仿佛可以看出其水嫩之感,但周边枝叶只以墨线勾勒,没有上色。
这幅画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若说他人的牡丹精致丝描,颜色秾烈,这一副则带着些不符合实际的意象之美。
谭太妃抬头朝顾清芜看去,问道:“清芜,这副可是你所作?”
顾清芜点了点头,道:“回娘娘,正是。”
“这算是完成了吗?”
“臣女适才调色多花费了些时候,花朵上了色之后却又觉得这枝叶不染别有韵味,加上时间也到了,便干脆留白。画作未成,让娘娘见笑了。”她总是一提笔就忘了时间,自己都有些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