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夫人还说,这桩事办妥了,她才好闭眼。
顾清芜听完,愣怔的看着顾老夫人和李氏,两人都肃着脸,顾老夫人又在转着手里那串佛珠子。
“孙女……不能答应……”
“是不能答应!”
她话没说完,李氏便大声道:“这还没定亲,就提纳妾?哪户人家有这样的事儿?还是良妾?轻易打不得骂不得的!这萧老夫人是昏了头了,竟然这样打我顾家的脸!即便清芜退过亲又怎样?没了他家我……”
“你怎样?”顾老夫人沉声道,“逞一时口舌之快!你满京城看看去,哪还有比萧家门第好,又前程似锦的,愿意上门提亲?”
李氏气馁的咽下嘴边的话,诺诺道:“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好答应?萧家嘴上说的好听,既然做了亲家,便要坦然相告,可是他家这要真一面下聘,一面再去寻什么良家里出来的姑娘做妾室,这传出去往后我怎么出门……”
“祖母!母亲!”顾清芜扬声开口,打断了李氏,“我不愿意嫁进萧家,不管今日有没有这件事情,我都不愿意嫁了,我从别宫回来本就想开口跟你们说。我……我不喜欢萧远林。”
话音一落,李氏手里的汤婆子掉地,咕噜噜的滚到了顾清芜脚边,她站起身,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得女儿,道:“不喜欢?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你竟说你不喜欢?”
萧家的事她还想再好好谈一谈,但万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两件事搅得她头脑发昏,站起来又坐下道:“不过这纳妾也不能应,这……”
不同于李氏的惊惶,顾老夫人的目光凌厉,冷冷的看向顾清芜:“为何?”
为何七夕时不说,去蒙山给萧老夫人作伴时不说,回来之后也不说?
顾清芜被她这样看着,头皮一阵发麻,涉及皇上的事情不能说,而自己下一步的打算却必须坦然相告,她默了片刻,道:“孙女想跟师傅出门游离一番,去看看世间风景,好好学画。再加上这段日子前思后想,对萧国公他实在并非全心相许,无法以婚姻许之……”
她话没说完,只见顾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直直往后一到,竟然晕厥过去。
“祖母!”
“母亲!”
李氏和顾清芜赶忙上前抱住顾老夫人,不叫她磕在地上,又急急唤人进来帮忙。
“快去请大夫来!”
“祖母,祖母,您别吓我。”顾清芜脸色煞白,抱着顾老夫人不敢撒手。
顾老夫人是一口气没上来,此时倒是醒转了几分,她脸色苍白如纸,手颤抖着去推顾清芜,道:“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当初我就说不叫你去学画,免得转了性子,如今……如今……果然!”
李氏怕她再气出个好歹来,忙挥手让顾清芜出去。
她愣楞的走出福寿堂,只见丫鬟们来回奔忙,有去库房取丸药的,有奔出去叫大夫的。
晓月和众人本来等在外面,此时急忙上前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话没说好,惹了老夫人生气?”
顾清芜摇头不语。
不多时,汪氏等人也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老夫人是怎么了?”
“我……”顾清芜手脚冰凉,听着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我气坏祖母了。”
“唉!你这孩子,多大点事情,为了纳不纳妾你顶撞祖母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你看侯爷,还有你二叔三叔房里不都有人。”汪氏随口安慰两句,一撩帘子进了屋。
雪花纷纷扬扬的又落了下来,今年的雪来的这样早,密密匝匝的把整个天地都拢在下面,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众人来去忙活,不多时,顾侯也下朝回来了,听了顾老夫人晕厥,急忙赶了过来。
下人把事情大略跟他说了说,看见顾清芜,他倒是没有惊讶,只吩咐晓月道:“先扶你们姑娘回明月阁,我一会儿过去。”
顾清芜脚步虚浮的由晓月扶了回去,到了明月阁也只是坐着发呆。
天色暗下来好一会儿,顾侯也到了。
顾清芜一见他进来,立马问道:“父亲,祖母那边如何了?可有大碍?”
顾侯摇了摇头,道:“大夫看过了,只是一时急怒攻心,并无大碍,叫在家中静养就是。”他顿了顿,才道:“倒是你,平时最和顺不过的性子,怎么今日不管不顾的就把事情捅到你祖母面前?她本来听了萧老夫人的话就心气不顺,你还为了画画不肯嫁人,她怎么能不生气?”
“女儿知错了……只是祖母若是答应了萧老夫人,日后我更不好提出……”她把这几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谭太妃和皇帝的说辞,以及自己的打算都告诉了顾侯。
顾侯叹了口气,慢慢坐下,指着椅子让顾清芜也坐下,缓声道:“咱家和萧家结亲一事,虽然没有正式下聘,但是京城内外众人皆知,如今再要反悔,日后你这一生恐怕难在寻得这般门第人品的好男儿了。”
“女儿明白。”顾清芜道,“但是这两天,我想的更多的是,如果不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一次,那不论我现在选择谁,我日后都会后悔。我知道错失姻缘可能会终身无靠,可是如果不去实现我的梦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开心的,即便锦衣玉食,我也觉得如在囚牢一般。”
顾侯闻言一笑,道:“怎么会终身无靠?你生命里最可靠的男子应当是你的父亲才对。”
顾清芜惊喜的抬起头看向他,顾侯平日里甚少和儿女们谈心,即便坐在一起,说的也多是些训诫之语,而且除去对顾澈这个嫡子的看重,他几乎没有表现出对哪个女儿格外偏疼。
看着她的神色,顾侯苦笑一下,道:“从前我总觉后宅之事交给你祖母和母亲打理便是了,我从未多加上心过,自打上次你二妹妹这事过后,我时常自省,她为了自己得嫁高门,干出这样的事情来,难道都是她自己的不是?柳姨娘教导不慎的责任?我还在想,姑娘们养大了,莫非只要好端端送去另一家,过完下半生也就罢了?我从没关心过你们想要什么,甚至连我自己,循规蹈矩久了,也忘记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父亲……”顾清芜看着他,似乎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父亲,也不仅是个严厉而寡言的侯爷,他能理解自己,从拜师那件事时,他就是在默默的帮助她,听闻皇上的事情,他也没有逼着她去谋求富贵,或者安稳嫁人。
连日的不安和忐忑忽然在这一刻顷刻间瓦解,她鼻子一酸,眼泪也流了下来。虽然祖母反对,母亲也看似不解,但是这个家里她并不是孤单一人的。
顾侯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拍着她的背,安慰道:“这两日你祖母那边我会去劝解,你母亲那我也会去说,你不要担心,万事都有父亲担着呢,你好好做些准备,开春后,就跟你师傅去。这段时间练练身体,一个柔柔弱弱的闺秀,可无法走遍大江南北呀!”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作者家里来人了,当了几天司机,腰酸腿抽筋~~~
今日只更一章,明天起开始追赶进度了,假期结束前争取补完。
谢谢各位的支持哈,还有大家假期愉快!
第46章
萧老夫人上门后,没顾家给出明确答复,便寻来媒人,言明要给萧远林纳两房妾室,要家境贫苦,但是读过书,明理人家的姑娘,给的名分是良妾,只等萧远林成亲后,便抬进国公府。
媒人一脸惊诧,前段日子才跟萧老夫人商议过和顾家结亲一事,那会儿说的只等萧远林回京,便要操办此事,不过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媒人接了定钱,问道:“老夫人,这人若是找好了,可要领来府上您亲自看一看?”
若是到时候萧顾两家谈婚论嫁,她领人上门可是得罪人的事情。
萧老夫人想了想,道:“物色好了,你把姑娘的情况告知一声便是,人不必领来府上。”
等顾清芜过门后,这件事她来拿主意,妾室的身契也交到她手上。萧老夫人想着,虽则这件事办的有些不妥,但是只要顾家答应了,她也会帮着清芜立威,帮她把这偌大的府邸牢牢握在手里,她所想要的,不过是重振门第,看着家中人丁兴盛。
媒人答应了,又说了两句才告辞离开。萧老夫人歪在榻上,自打回京,她只觉得身体日渐虚弱,成日里病仄仄的,不是这个原因她也没法下定决心,去顾府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她叹了口气,对一旁的韦夫人幽幽道:“也不知远林回来了,会不会怨恨我,顾家几日都没有消息,万一这亲事不成……”
“怎么会?老夫人多虑了,顾家姑娘性子好,再加上这婚事京里上下也差不多都知晓了,顾家心里就是有疙瘩,过几天想明白了,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愿如此罢。”
萧老夫人缓缓点头,她支撑国公府数年,论气魄和眼界绝非寻常内宅妇人,只是数年中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一个个至亲,眼看着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她终于抵不住了,再一听萧远林受伤——虽然打听到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势,可她还是不得不如此决定。
忧虑几天,顾家一直没消息,她不由得更为忐忑,这两日更是连连发了几场噩梦。
梦里韦夫人的经历在萧家也变成了现实,甚至还要更加凄惨,萧远林,她最珍爱也是唯一的孙子,又变回了十几岁的模样,笑着扬手跟她告别:“祖母,我去战场了,您要多保重身体。”
萧远林没有说他会得胜归来,萧老夫人心头一紧,仿佛被命运的手捏住了,疼的她喘不上气,而不远处,曾被称为萧家一门双绝的平野,她的大孙子,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朝她看过来。
萧老夫人已经数年不曾梦见他,这个萧家长房的嫡子,曾经一府的希望。她伸手去抓萧远林:“不要去,远林,不要去。”
可是她根本赶不上步伐矫健的孙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向平野走去,问道:“大哥,这次咱们去哪里?”
“跟着哥哥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平野搂着远林的肩,兄弟二人说笑着渐渐走远了。
萧老夫人想喊,但是发不出声音,她想追,却仿佛被绳索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远林!”
好容易大喊出声,从梦中惊醒,身边上夜的婢女赶忙上前,问道:“老夫人怎么了?可是魇着了?”
她还来不及回答,突然发觉手中硬硬的握着什么,伸开手掌一看,却是她给萧平野和萧远林打的一对儿玉锁,她手里这枚,正是平野的那一块——缺了一角,那是平野幼时淘气摔的。
冷汗像蛇一样缠上了她的脖子,她张着嘴啊啊喊了两声,一头栽倒。
再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身边围了好些人,她慢慢看过去,除了素日服侍得下人,平王妃,永宁郡主还有韦夫人母女都在。
看萧老夫人醒转,平王妃露出的喜色来,她上前给她掖了掖了被角,轻声问道:“老夫人可感觉好些了?我带了太医来,若是哪里不适,您尽管说。”
萧老夫人音色涩哑虚浮,道:“多谢王妃娘娘,老身失礼,不能起身……”
平王妃打断她,缓声安慰道:“您这是哪里话,萧国公救了我家吉宁,这次听闻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我赶忙过来探望,没想到恰赶上您府里人跑出去请大夫,也是老夫人您的福气,太医院的刘大人正巧今日休沐,他最擅长这惊厥心慌之症。刚才他瞧过了,您并无大碍,只是忧思过度,只要好好保养,定会无事。您就算不为了自个儿,也要多想想萧国公,可不能再多思多虑了。”
萧老夫人缓缓得点了点头,永宁郡主也凑到跟前打趣逗乐了几句,众人这样七嘴八舌的安慰一番,见她露出疲累神色,这才退了出去。
韦夫人将平王妃一路送到了府外平王府的马车上,一坐定,平王妃沉下脸色,问道:“这玉佩之事可是你的主意?”
韦夫人悚然一惊,道:“这……这我可不敢。”说着她偷偷觑了白嬷嬷一眼。
平王妃了然,斥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把老夫人吓出个好歹来,万一萧国公又要守孝,没得耽误我儿。”看永宁郡主这样子,到时候肯定会执意等他。若是萧顾两家没有撕扯干净,那她的女儿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白嬷嬷躬身,道:“是老婢考虑不周,只是韦夫人劝说了数月,萧老夫人她好容易下定决心去顾府明说了,可这两日一看那边没了消息,竟又生了悔意,我这才出了这个主意,想着借这故去之人,地下凄惨无靠来催她下定决心……”
平王妃打断她,道:“好了,下次不可再这般莽撞!跟顾府那边话已说道,这裂痕就再也无法弥补,内宅妇人的鬼蜮伎俩可以停了!这几日你们打探一下顾府的状况,是否有书信递到南边去,现在萧远林的态度才是要紧的。”
另一边的顾府里,顾老夫人倒是很快恢复了,只是听完顾侯替顾清芜求情,又想依她的意思让她出门游历,顾老夫人指着顾侯简直哑口无言,恨不得再晕过去一次。
这次顾侯虽然言辞和婉,但态度却十分坚定的,他在顾老夫人面前磨了几日,她把利害关系掰开揉碎说了无数遍,顾侯油盐不进,只道:“咱家养育儿女,并非只为了让她们嫁到别家,生儿育女便是完满,若是心中不乐,就是嫁个再高的门第又有何用?再者说了,这个当口萧家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不正好提出婚事作罢。”
顾老夫人心里沉了沉,知道他这是下定了决心,连后路也都思虑过了,婚事作罢,理由摆出来,是萧家那边没道理。
说不过他,顾老夫人最后气的扭过身去,愤愤道:“也罢,你既然下定决心我也不管了,以后大房的事情我再不插手,你莫要等看着自己的侄女们都嫁了,有儿有女之后,再来我这里抱怨!”
这个大孙女什么都好,可偏偏婚事不顺,她愁了这半年多,眼见差不多落定了,可万没想到一夜之间,萧家要婚后立刻纳妾,看来乖顺的孙女要出门学画,素来孝顺的儿子也苦苦哀求她点头答应。
简直做什么都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