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风坐在门槛上,拿下斜挂在肩膀上的羊皮水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
低头时,听到街脚转弯处有马蹄声。
她伸长脖子去看,司砚牵着马车,车里躺着几个锦衣卫,徐岩的右手挂了彩,曹睿走在最后。
一行人除了司砚,皆垂头丧气的。
叶清风的心咯噔一声,看这情形,八成是让巴图鲁跑了。
她忙跑上前去帮忙,马车里是受伤的锦衣卫,无极馆现在被清空了,给锦衣卫们暂时歇脚刚好。
好在,没有人员死亡。
受伤见血,在锦衣卫是常有的事。
安置完受伤的锦衣卫后,叶清风想回客栈拿包袱过来一起住,被司砚拦下了,滨城的事已经解决,他们明儿便要回京都复命,今晚叶清风就不要麻烦搬过来了。
想了想,叶清风同意了。
经过在池塘差点暴露女身的事,叶清风变得谨慎许多,和那么多锦衣卫同住,确实不方便。
而司砚是要留下的,他是指挥使,要和他的属下们同甘苦。
跟叶清风回客栈的,还有曹睿,准确来说,是曹睿不放心叶清风。
“曹三哥,我回屋了。”叶清风觉得今天曹睿周身的气压冷得很,一路走来半字没和她说,连笑脸都不给她一个,反常得很。
边说,叶清风边飞快地在曹睿脸上扫了一眼。
见他微微点下头,似乎心情不好,她想是不是因为她坚持来滨城的缘故,便问道:“曹三哥,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曹睿想点头,他很不高兴司砚抱着她。但很快意识到叶清风问的是之前他不让她来滨城的事,便摇了摇头,说他只是累了,让她别多想早点歇息。
“哦”
叶清风关了门,回到自己的床上,她今日着实累了,可却没有睡意。
巴图鲁问他的那个问题犹在耳边。
阿娘真的有可能还没死吗?
如果这是真的,叶清风会不会回西秦找她。
这个答案,叶清风不说,都知道是肯定的。
她的阿娘啊,是个跳舞极美的女人,说话也是软言细语,她从未见阿娘对谁红过一次脸。
每到冬夜,她就喜欢抱着阿娘睡,香香软软的阿娘,曾在她梦中多次出现过。
叶清风的头很痛,在快天亮时才睡下,又在鸡鸣时起来。
新的一天,叶清风疲疲的。
巴图鲁留下的那些手下,不过都是滨城附近找来的土匪假扮的,在锦衣卫的审讯下,什么都招了。他们知道巴图鲁来滨城是为了一个女人,却不知道是谁,昨天有见过叶清风的几个也被曹睿杀了,剩下的就算见过叶清风,也没印象。
一些乌合之众,本就是山地土匪,司砚让就地解决了。
而叶清风不由感叹自己命好,等回京都,得找个机会好好谢谢曹睿。
此次的案子虽已水落石出,但主使巴图鲁已经被营救走,从滨城到西秦,就是快马加鞭也得半个月,司砚已经发出消息,让沿路州府的官员搜寻可疑人物。
对此,叶清风只能在心中默默保佑巴图鲁在途中意外死亡,越快越好。
等他们到京都时,已经是五天后的事了。
路上叶清风也曾想过司砚若是来问她在密道里发生了什么,怎么撒谎都想好了,可司砚任是没来问。
他不问,叶清风更不会主动去提。
她巴不得自己的身世,永远埋藏在地下好了。
唯一让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巴图鲁的那个问题,这五天来,她每夜都梦到荒漠里阿娘奔跑的身影。
没有一天,是睡过好觉的。
回到京都,所有去滨城的锦衣卫都得到两天的休假,当然除了司砚,他要把案子的来龙去脉写成卷宗,交给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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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政殿里
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单膝跪在地上,头压得低低的,等待堂上的白发老人的答复。
元崇帝看完司砚递上来的卷宗,他的眼睛已经有点花了,“起来吧。”
“谢皇上。”
元崇帝:“巴图鲁人还没抓到吗?”
司砚惭愧地摇头:“回陛下,曾有州府的官员来信,说巴图鲁擅长变脸幻术,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按时间算去,再有三四天,巴图鲁就要出关了。”
元崇帝“哼”了一声,“你让那些官员不要追了,巴图鲁杀了我们那么多人,就算他跑回西秦,朕也有办法叫西秦王把他的人头送回来。好了,你退下吧。”
司砚从仁政殿出来,挺直身板时,后背湿黏黏的,刚才他就担心皇上会问起巴图鲁要找的那个女人是谁。
可皇上却只字未提,这倒是让他意外了。
从宫中出来,司砚径直回了家。
司家人丁单薄,司砚不回家时,主子只有老夫人和夫人两个,偶尔司砚的姐姐司笛还会带两岁的外甥回来走走。
平日里,这偌大的府宅冷清得很。
故而,老夫人一直催着司砚娶妻。
娶妻司砚并不反感,他以前想着妻子只要贤良淑德,他可以敬她尊她,却从没想过要去爱她。
但自从他遇到叶清风后,从初见她时的不喜,到现在每次都会莫名地心跳加速。
司砚不傻,之前还可以骗骗自己是因为叶清风和别人不一样。当叶清风落水时的那一刻,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现在有了答案,若是叶清风死了,大概他的心也会跟着去了吧。
明确了自己的心意,司砚却犹豫了。
不说门户地位,就按叶清风的性格,怎么会愿意拘在这小小四方天地中。
且他也是亲耳听叶清风说过,她只爱自己的皮相,不爱他这个人。
这么一想,司砚忽而抿唇笑了下。
他在想什么呢?
哈哈,还是莫想了。
在他心里,反而更爱看到自由自在的叶清风。
司家的管家看到外出快一月的少爷突然回来了,欢喜地去通知了其他两位主子。
晚餐,司砚是跟老夫人和夫人一起用的。
世家将就食不言,直到吃完后丫鬟撤了碗筷,夫人徐氏才对司砚道:“昨儿我见过李侍郎家的夫人,她家长女恰好在议亲,明儿你陪祖母和母亲一起去感业寺上香吧。”
比起徐氏的平淡,老夫人则期待多了,把那李家小姐快夸到天上去。
司砚心中略微苦涩,又不能直接拒绝,不过他母亲从来不强逼他干什么事,明儿看看后再说不合适也能让她们容易接受些。
“嗯。”
司砚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话,退了出去。
留下的老夫人看着徐氏淡淡的神情,她孙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寡言少语,像极了她这个儿媳。
从徐氏嫁过来那么多年,她也把这个媳妇摸了个透,不过是个外冷内热的。当年司砚他爹走时,徐氏一天一夜夜没说过一个字,也不哭,就是呆呆地坐着,后来还是司砚陪着他母亲一起绝食,徐氏才缓了过来。
老夫人起身时叹了一声,从徐氏身边走过时,想说徐氏既然关心儿子多说点贴心的话又不会少块肉,但想到以前她也没少说,但徐氏一如既往地端着,她当然是还要说的,“媳妇啊,你看砚儿难得回来一趟,你怎么就不多和他说说话呢。”
徐氏低头,看着手中白色的手帕,“娘,我送您回去吧。”
老夫人又是一连三叹气,一家两个闷葫芦,她这活的不就是冰窖吗!
她迫切地希望孙儿能快点娶个活泼开朗的孙媳回来,最好是嘴甜的,能哄得她哈哈笑的那种,再给她生两个胖曾孙,那也就死而无憾了。
“哈哈。”老夫人想得开心,笑出来发现儿媳奇怪地看着自己,尴尬地转过头,是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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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清风难得有两天的休假,在滨城时她就想找个寺庙去烧香拜拜,去去霉气,听崔妈妈说城里的感业寺最灵,便想明早去拜拜。
她一连好几天没好好睡了,回来后,便一直躺着。
而白庭烨端茶倒水十分勤快,还露出胳膊,躬起手,指着自己手臂上的小馒头对叶清风笑道:“叶大人你看,我有肌肉了。”
叶清风如小鸡啄米般点下头,她现在很困,需要睡觉。
“庭烨啊,你看这天都黑了,你是不是该回去睡觉了呢?”
“我还不困啊。”白庭烨再次见到叶清风很兴奋,半点睡意都没有。
“可是我困了!”叶清风扶额道。
白庭烨有点不舍,关门时又伸着头和叶清风说:“叶大人,明儿您休息,我们出去逛逛吧?”
叶清风的眼皮都快缠在一起,她两腿夹住被子,迷迷糊糊地也不懂回答了什么。
当第二天一早白庭烨就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她房间时,叶清风还在想他来干嘛,白庭烨就开始细数京都有哪些好玩的地方了。
“不去。”
“为什么啊?”白庭烨乌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泪水,受伤都写在脸上。
叶清风真是拿他没办法,“因为我要去感业寺上香。”
听到叶清风还是要出去,白庭烨立刻满血复活,“那我去给叶大人准备香烛吧!”说完,白庭烨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叶清风是真后悔,当初怎么就心软收留了这个黏皮糖。
等她洗完脸,准备出门时,白庭烨也抱着一捆香烛来了。
今儿白庭烨穿的奶黄色长衫,他肤色又白,但在叶猛的操练下,渐渐红润了起来,看着白嫩可爱,实在是招人得很啊。
叶清风不由地多看两眼,这傻小子也不知道笑什么,薄唇一直扬着。
好吧,谁忍心拒绝这么好看的小可爱呢。
叶清风是打算去感业寺附近吃早点的,听闻那里的粘豆包香糯又不腻,她馋了好久,今天总算是能实现了。
从万花楼出来,步行两刻钟后,便到了感业寺。
寺外停了四顶棕色的轿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那种。
不过,有钱人那么早来上香的,还真少见。
叶清风想着等她发月银了,也去租一顶,尝尝有钱人的滋味。
她来到粘豆包铺前,给自己要了五个,白庭烨吃两个。
热乎乎地拿在手上,香得直流口水。
叶清风拿着粘豆包,边走边吃,她起得早,来感业寺的香客还少。
她打算先在寺里的花园吃完粘豆包再去烧香,不曾想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大人!”
认出司砚后,她对司砚不问密道里的事还是心存感激的,叶清风热情地和他招手,本想正常打招呼,却问出,“你要吃粘豆包吗?”
和司砚一起回头的,还有一位眉眼小巧的女子,她和司砚隔着好几丈站着,听到有外人来,羞红着脸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第36章 佛语2
司老夫人每月都会来感业寺一趟, 给她早亡的儿子添灯加油,故每回她要来前,感业寺都会备好专门的厢房。
恰好那李夫人也是个喜欢礼佛的, 两家便约了感业寺这个地方。
既是儿女相看, 便是不相干的人少些好, 所以老夫人便和李家约了个早点的时辰。
今儿徐氏也来了, 她是过惯清冷日子的,但为了儿子的亲事, 倒是一直微笑着,就是话少点,好在有个能言善道的老夫人在。
司老夫人是长辈,李夫人也是多听,不时跟着应答两句。
两家都是世家学礼的人, 又是头一回见面,场面倒是客客气气的。
司老夫人只在进厢房时见过李慈一眼, 眉眼娇柔,女孩家出来相见总是腼腆着,她倒也不觉得奇怪。
眼下也不知道他两相得如何了,司老夫人一边夸着自己的孙儿, 一边担心司砚那张冰脸会冷了人家姑娘的心。
老夫人正忧虑时, 门帘被掀开,是红着脸的李慈,她站到李夫人的身后,悄悄地拉拉李夫人的衣袖。
李夫人会意, 这是相看完了, “给老夫人道别了,妾身出来已久, 下回咱们再约茶啊。”
李夫人起身的同时,徐氏扶着司老夫人起来,送她们母女两到门口。
直到李夫人母女的身影看不到了,司老夫人才坐回刚才的位置,她眼睛往徐氏那看了眼,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平淡,看不出喜好,忍不住问:“你觉得李家姑娘如何?”
徐氏思考了一会,“李侍郎是探花出身,李夫人娘家也是讲礼的世家,想来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
这便是满意了。
“差是不差,模样也算标致,配得上咱家砚儿,只是……”司老夫人停了下,犹豫道,“你不觉得那姑娘太害羞了吗,不够落落大方?”
跟司老夫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婆媳,徐氏也是很了解她这个婆婆的,司老夫人就是爱热闹,可她从丈夫去世后,实在是无力应酬。不过,若是真能有个能言善道的姑娘嫁进来陪陪老夫人,她也是愿意的。
徐氏跟着老夫人的心思说道:“活泼点的比较好。”
司老夫人笑,“我也是这个意思。”她往厢房外看了看,“奇怪,这李夫人母女都走了有一会了,砚儿怎么还没回来?”
徐氏问:“我让丫鬟去看看?”
司砚在锦衣卫忙,有时家中饭才吃两口就被叫走,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徐氏倒是没多想。
司老夫人摇摇头,“不用了,眼下不早了,我们一起出去找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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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子的司砚,他的嘴里正被叶清风塞了个热腾腾的粘豆包。
“呼。”
司砚拿了出来,烫啊,想骂人,却看到叶清风望着他期待的小眼神。
算了,吹吹再吃吧。
叶清风分司砚一个,自己还有一个,跟司砚一起吃起来。
黏皮糖白庭烨早就吃完了,却不敢走近,他很怵这个指挥使大人,脸黑还凶。
白庭烨很佩服叶大人的勇气,不仅敢和指挥使大人说话,还敢往他嘴里塞吃食。
白庭烨在心里感叹的同时,远远地望到有丫鬟簇着两位官家夫人走来,他都不认识,心里念了句起得真早,想催叶大人快去烧香,又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