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没由来的有些躁,将人推开,转身进屋。
那妇人缓过来,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破口大骂,“什么人啊!我管教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草菅人命吗?苍天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管家示意人赶紧将她带走,别让她嚎。
夜色渐深,还有三个孩子在厅堂没被接走,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坐在凳子上有些孤寂。
姚刺史的夫人让他们今晚在这住下,明日再等消息。
女孩今年十二,已经明事理,几夜未归,名声定是毁了。以家中人的行事,不可能再接她回去,甚至将她从族谱除名都可能。转身跪在姚夫人跟前,求个去处。
姚夫人问完原因后,叹了叹气,应下了。
那两个男孩的家人不在汴州,想要再等等。
柳长亭身上都是棍伤,两条腿也有些肿胀,好在骨头没断,大夫将人裹了个严实,就还剩个脑袋,说是以防万一。
还好汴州三月的天不热,不然伤没好,反长一身痱子。
十里来看望他的时候,盯着他的新造型看了许久,惹得柳长亭又一阵脸红,“你别瞧了,我没事。”
十里也不说话,还是一直盯着他身上包扎的地方,要是能拆开看看就好了,这里没有治疗器,只能靠大夫,弄清楚用药,以后在这个星球受伤她可以自己治。
为了缓解心中的尴尬,柳长亭将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来:“那个……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柳长亭。我听他姚刺史喊你阿拾,这是你的乳名吗?”
十里不应,屋里的空气一度变得尴尬。
当然,也只有柳长亭在意这事才会觉得如此。列如坐在床边那人完全没有觉得气氛有什么问题,就是觉得躺床上那个心跳有些快,可能又烧了?
她不答,柳长亭得自己找台阶下,“那我以后也喊你阿拾,你今年几岁?我十四。有没有心上人?你看我怎么样?我是这样想的,你救我一命,还同我独处那么久,又看了我……咳,身为男儿,我自当负起责任,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何况,救命之恩怎可一顿餐食就能报答,我也没有其他贵重东西能给你,只有以身相许。你看我们什么时候约个日子同长辈说一声,将婚约定下?若是你父亲不想你嫁人,我……我入赘也可以。”
越往后说脸越红,最后更是将头埋进被子,才闷着声音说完。念念叨叨这一大堆,用尽他出生到现在最大的勇气。
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也许是因为十里对敌英勇,遇事冷静,比常人厉害,所以对她怀有一份仰慕。也或许是因为她曾将他抱在怀中,两人一起睡在一间屋子里,男儿的责任心让他认定将来的妻子就是她。
少年心性,日后的柳长亭无比感谢自己当时的机智,虽然现在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处。
十里知道他在说话,但说什么就不是她能理解的了了,那么长一段,有些词的发音她听到过,有些闻所未闻,通篇过滤下来,没什么有用信息。
处理伤口这种事情,还是直接去观摩大夫学得快些。先去看看管家在不在,不在的话就去找刚刚那个医生,在的话就去吃东西,有点饿了。
等柳长亭心情平静,才察觉屋内安静至极,转头一看,床前早已空空如也。
所以,到底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
管家随姚刺史,一同去城西那边寻了套院子。姚方亮虽然没有问为何沈将军要将女儿送至岳州,但也从沈瀚现在的状况悟出点什么。
即便是要静养,在京都也是一样,更何况那儿还有众多医术高明的太医,离开京怕也是无奈之举。
仗打完,沈瀚手中的兵权皇帝会变着法子收回来,升官加爵必定少不了。文武大官员都出在沈家,他手中如果还握着兵权。沈家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惹皇帝忌惮。
沈老爷子那边又得有一阵闹腾,主动上交兵权,还乡养病,对谁都好。
姚刺史抱着‘既然只是为了远离京都,在哪养病不是养,不如就在我这’的念头,硬拉着管家选了一套房子。
刚承完人家的情,管家不好抚了他的意,反正不差那么点银子,买就买吧,何况,总住在刺史府也确实不好。
十里没找着大夫在哪,也没遇上厨房,还没到饭点,早晨只喝了碗粥,不是她吃不下,而是桌上只有那么一碗。
这个星球有钱人家的生活,早上都不吃饱的吗?不过中午和晚饭到是真的不错。
十里想起外面有许多吃的卖,揣上钱袋出去了。
找了个馄饨摊,上次没有吃到,这次不会遇见拿她蛋的大娘,所以她一人慢悠悠的吃完三碗,看笑了卖馄饨的人,看呆了一旁的同样用餐的路人。
十里掏钱付款,老男人没那么细心会准备碎银子,袋子里只有银票,还有那小药瓶。
小药瓶是齐大夫给的,里边有三颗药丸,受重伤吃下去,好不了,但死得没那么快。
沈瀚两年前救过齐大夫,便给了他这瓶药,又跟在他身边当个普通大夫。
摊贩看她递过来的东西连忙摆手,“客官,你这数额太大,把我这摊子买下来都成,我找不开,你拿个银角子吧。”
十里来这颗星球也有一段时日,很少自己出去,唯一一次跟着阿花去也没逛多久,更没买什么,跟在沈瀚身边也是看他处理战后事宜,买东西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别人干,对物价了解无几。
看摊贩摆手,以为他嫌少,便又掏了一张。
小贩诧异的看着她,想了想,笑着接过两张银票,“得嘞,姑娘,这摊子从现在开始就是您的了!”
坐在一旁的食客也只是打着看笑话的心思,看着十里傻傻将钱给出去。
刺史府采买的丫鬟远远的便看见来府上做客的小姐在这里吃东西,骂了两句管厨房的婆子两客人的吃食都敢克扣,贪得没边,上前准备招呼她回去吃好些,没想到看到这一幕。
顿时气得对小贩扔篮子,“你这人心怎么这么黑,也不看看这是谁,刺史府的客人你也敢骗,谁稀罕你的摊子,当心我禀告给大人,你就等着坐牢吧,把钱还回来!”
刺史府三个字还是蛮威慑人的,小贩连忙求饶,恭敬着将银票还给十里。
丫鬟拉着十里要走,但没拉动。
这个人她没见过,但刺史两个字她这两日听到过许多次,她知道现在住的地方就叫刺史府,十里指着桌上的空碗,道:“吃了,要给钱。”
小贩在一旁陪笑,丫鬟冷哼了一声,将账结了,才带十里走,一路还教导她一碗混沌都少钱,银票又能买多少混沌。
丫鬟回府便跟刺史夫人说了这事,刺史夫人左思右想觉得这娃娃情况不对劲,让人将十里这两日的一举一动详细描述,思量一番,找姚方亮郑重的说了说。
第十章
姚方亮之前听管家说还以为十里只是不爱讲话,这种情况,明显就是脑子糊了,急匆匆去找刑管家商讨。
管家道,“将军不是没有想过小姐可能痴傻,但小姐眼神清明,当时除了不怎么爱说话,无其他异常。大夫也瞧过,说只是受了些刺激,过些时日就会好。”
“若是不知馄饨物价几何也能说是从未吃过,但用二十两去买三碗馄饨,这是常人能做的事吗?不行,得找大夫,沈老弟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管家看他着急的样子,也不好开口说他是白费功夫,起初他也急得整晚睡不着觉,将军更是每夜策马出去。
渐渐发现小姐脑子并没有坏掉,只是不会说话,爱粘着将军,爱发呆,日常生活能自理,做事条理也清晰。一个能将投石车拆散又拼起来的人,谁会认为她脑子有病。
姚方亮带着大夫在园里的荷花池边找到十里,她正蹲在那里看鱼。
十里看见大夫身上背的那个医药箱,知道又有人病了,看这个架势应该是来找她的,这个星球的人总爱看医生,生一次病隔两日就让医生看一回。
这里的医生看病也蛮奇怪的,摸一摸手腕处的心率就能摸出所有症状,神奇。
十里乖乖的将手伸给大夫。
苏大夫曾经担任太医署的太医丞,医术很是高明,来时听姚刺史说了她的问题,又把了把脉,有大致猜测,他曾经在宫中遇到过一次这种情况,“贵府小姐身体并无异状,按大人所说的情况,有可能是她受到某种刺激,将过去记忆主动遗忘,如初生儿一般。原先我在太医署时,林充仪被贬入冷宫撞柱未遂,醒来之时也是此种情况。是药三分毒,我观她神智清明,无须用药,你们若是想让她想正常人一般,只需请个西席,教她读书识字,带她识物辩物。”
送走大夫,姚方亮让人去找女先生,西席不是那么好找的,女先生更不好找。
管家认得一些字,有空便去教十里。刺史夫人虽忙,但也会抽出空去教她,教过两三次后发现,这姑娘基本能过目不忘,读书的好料子!
干脆直接带在身边,拿到什么物件时,会说给她听这是什么,让后让她说一次,当晚有空便写给她看。
有人教,比十里自己瞎猜好上很多,当初是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是从另一个星球偷渡来的,才尽量遮掩。现在这里的人好像给她不懂这个星球的语种找了个合理的解释,她可以大胆的问了。
柳长亭有些不安,十里习字的事刺史府上的人基本都知道,自然也就传到他耳朵里。
几乎所有人都被十里请教过,就他没有,他怎么说也是个童生,今年八月就要去考秀才 。她不来找他,很有可能是因为他说的那番话惹她生气,这可怎么办?
单于都护府到京都会比去汴州近上四五日,从京都到汴州,走水道只需两功夫。沈瀚想过辞官会受到些波折,所有让十里他们到汴州后等他七日,如今怕是去不了了。
军队开旋而归,带来达子的五十年求和书,京都百姓夹道欢迎,皇帝带着众臣为其接风洗尘。
那个临阵脱逃的监军不怎么死在了路上,好像说是被他底下人杀的,十里跑去渡玉城的事没传到京都。
沈瀚为救女儿私开城门之事也没传到皇帝耳朵里,所有人都认为他运筹帷幄,在达子军队力弱之时,看准时机,出城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赏功宴上,皇帝按军工轮流赏完将士后,沈瀚提出自己在战场上受伤,不宜再带兵打仗,希望皇帝收回兵权,交予其他能人。
看着跪在地上双手托着虎符的沈瀚,皇帝有些懵,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有些不知所措。
回京的路上沈瀚给将士们面前打过预防针,但真看到他辞官,还是很惋惜,碍于皇帝在上,不好出言。
沈老爷子很诧异,当初考中解元不好好读书死活要去边关从军,把军队看做生命的儿子,尽然主动上交虎符?
天上下红雨了,还是太阳从西边起了?难怪隔壁尚书丞家里那只老母鸡又下蛋了。
不论其他人怎么想,反正皇帝很开心,非常开心,十万兵权,做梦都想要,“虎符之事稍后再议,爱卿快起,爱卿身体可要紧?快去传李院令来给沈将军看看。”
“谢皇上。”沈瀚站起身,双手还是捧着虎符的姿势,“臣身体占时无碍,阿鲁穆达死的那晚,城中举宴,不料酒中被下药,幸好军中大夫也在,及时将毒素清出。只是到底伤了根底,身体大不如前,大夫说需要找个山清水秀之处静养。这归德将军之位臣怕是不胜其任,还望皇上另择贤才!”
话里话外都是要辞官,这可不行,拿回虎符,还要夺人官位,他可不是这么无情意的君王,“这事不急,爱卿,待李院令看过之后,若是能将你的身体调养回来,这兵还得你领。”
看到李院令真的冲他走来,沈瀚心里是有些慌的。
出于对齐大夫医的术信任,沈瀚平复了一下心情,主动将手伸出去。
齐大夫果然不负众望,李院令摇头道:“沈将军脉搏虚浮,这身子没有隔十年半载,怕是养不好了,若用名贵药材进补,也许能将时间缩短个四五年。”
皇帝松口气,“补!一定得补!那这静养是否一定要在山清水秀之处?”
李院令摸了摸胡子,对上皇帝的眼神,忽然明白过来,“还是在京都为好,山野间药材难寻,饮食也不精致,而且进补的药方需要随沈将军身体状况改动。”
“皇上,不必在臣身上浪费如此多精力。”这跟预想的不一样啊!
“爱卿,是我大昭愧对于你,一点药材算什么,你且安心受着。”
“臣惶恐,保家卫国本就是男儿的责任,战死沙场也是莫大荣耀,何言愧对之说,您这是折煞臣了,还请皇上将虎符收回。”
沈老爷子不高兴了,认为他儿子在讽刺他这个老子,你辞官我没意见,但辞官还要拖老子下水,你是有多恨我?
沈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将军,他妻子古雨晨死在敌军营后,就再也没有拿起过枪,拿起笔杆当文官去了。
沈瀚是家中的老大,也是古雨晨唯一的孩子,她死时,他已经四岁开始记事了。
三年后沈老爷子取了现在这个夫人,生了一儿一女。这两个都挺省心的,只是沈瀚实在是让他头疼欲裂,年纪小还好,自从知道他母亲死于战场后,便开始变样。
考完举人当年,拎着包袱偷偷跑去边关,等再有消息已经成为一个将领了,气得沈老爷子拿着戒尺打他,也不知什么原因,两人从此闹翻,沈瀚搬出沈府,再没回去过。
乔公公拿过虎符递给皇帝,皇帝握着那块铁,心情很好,特别是看着沈瀚,不仅没将他云德将军的职位革去,还封了他伯位,世袭的那种。
齐大夫知道后不由感叹,不愧是当皇帝的,心机深得很。
明明沈将军强烈表明要离开,他封伯将人留在京都,明明人家只有一个女儿,他偏偏搞个可世袭爵位。
齐大夫见他离京无望,给了沈瀚瓶药,叮嘱他若是哪天想要重握枪杆,连吃七日,随后拱手告辞,提着他的药箱,云游四野。
在汴州西城的房子打扫好了,十里跟管家还是没成功搬进去,之前说搬,但因为十里习字一事耽误了。
西席已经找好,管家准备跟十里搬到那座院子,边学习边等将军。
正要动身的那日,将军府来人,递给姚刺史一封信,管家当时也在,看完信后带着十里向姚方亮辞行。
沈瀚在信上说他被封伯,暂时不能去岳州,让管家带着十里先去,找到十里的外祖母,在那块地方安顿下来。等他皇帝对他不那么关注后,他便离开京都。
那间院子最后留给柳长亭养伤。
柳长亭想要跟着十里离开,但是家中人找到了他,让他回去。
是的,他离家出走了。
父亲逼他学这学那,母亲经常在他面前念叨这不行那不行,两个人还当着他的面吵架,那个家里很烦,他要去寻找自由,然后被关进了小破屋。
第十一章
十里临走时忽然想起之前一起作战过的队友,虽然很弱,但最起码会套车,还算帮得上忙。记得他说了一段话,是在问她的名字。
“我,名字,沈十里。”十里学的是官话,虽然不算字正腔圆,但还像些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