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管家一看就是个大人,跟他们不一样,所以他们没有兴趣。
沈春花的三番两次推脱,管家也看出些问题,怕是当年将军走的事,她对家里人另有说词。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沈春花顾及着十里是从都城来的,在吃饭时谁开口就瞪谁。
饭后林秀媛去收拾碗筷,沈春花回屋里收拾两人的住处。
看着那张没变什么的脸,周中举也想起了管家是谁,问他刚才所说的将军是怎么回事,管家推脱说等他娘来再细谈。
周中举也没不依不饶,转念为再见到十里而高兴。
“阿拾,你都长这么高了,小时候才这么一丁点。阿风,你过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表姐。”
周子风今年十一,还不到十里肩膀,仰着头看她,大声喊了句阿姐。
十里看向管家,管家偶尔会充当她的翻译,虽然她也不怎么听得懂,但比之外人会好上很多,“小姐,他是你弟弟,阿弟,刚刚是在喊你姐姐。”
接着对周中举解释,“小姐刚来,听不懂这里的话。”
“哦。”十里点头表示明白,从怀中掏出钱袋,抽了一张银票递给他,“给你,阿弟。”
周子风被惊呆了,嘴巴一度无法合拢,“给我的?谢谢阿姐!”
“阿风!”周中举高声呵斥道。
周子风不情愿的收回手,撅着嘴坐到一旁,他妹妹周桃夭见状,偷偷将迈出去的脚收回。
十里看着周中举,不解,想了想,觉得对方应该是担心给完之后她自己就没有了。又从钱袋中抽出两张,递到他面前,认真道:“我有钱。”
第十三章
在管家的再三劝说下,周中举最终还是将钱收下了。在两个孩子期盼的目光中,摸了摸他们的头,“你们先回去睡觉,这钱我放奶奶那,你们要用就去问奶奶。秀媛,你收拾好了没?”
“好了,就来。”林秀媛进来的时候还在甩手上的水珠,“怎么了?”
“带他们去睡觉。”
林秀媛状似随意的看了一下十里,应道:“好。”
两个孩子跟在母亲后头,动作缓慢无力,像霜打后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见人都出去了,周中举才道:“你方才说,‘来得匆忙’是何意?北边又乱了?”
“这倒不是,将军有些事,小姐在他身边不方便,托我将她带来寻她外祖母。”
“什么!你家将军出事了?”沈春花从屋内出来便听到怎这么一个噩耗,“我就知道,女婿放弃都城的荣华富贵让阿拾来这穷乡壤,一定是出了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他是不是被人冤枉坐牢,不日就要处斩?”
“没有,没有,沈老夫人您放心,将军好着呢,前些日子还来信说皇上封了他伯位。”
“那就好,那就好。”沈春花顺顺气,猛反应过来,“不对!既然他又升官了那为什么还要将阿拾送回来?”
管家叹了口气,道:“将军在与达子作战时,中了达子下的毒,仗虽打赢,可将军身体却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将军无颜再当这个归德将军,想着告病还乡,来这过完后半生。皇上念他战功赫赫,不仅没收回将军之位,还封将军位伯爵,让他留在都城。将军现在得皇上恩宠,位高权重,难免惹一些人嫉妒,小姐在他身边不安全,便想着送来您这,待些时日,等风头过去了,接小姐、您、还有舅爷他们一起去京都。”
将军装病辞官要来着定居的事不好说,传出去就是欺君之罪,按现在的情形,如果将军真的跑不出京都,那接他们上京的事情是必然的。
“当初我都没答应跟着去,现在我这把老骨头还去那做什么,山高路远的。”沈春花无奈嘀咕两声,又问道,“我女婿他身子没事吧?那毒严不严重?那群达子心真狠,死光了才好!”
“没事,皇宫的太医医术高着呢,养上些时日,就又如从前一样。前些年将军在京都没立稳脚跟,又长年在外,怕无人照应您,才放弃接您上京的。如今将军也是个伯爷,即便是不接您过去,也会来这寻您。”
“我女婿会来?啥时候?”沈春花一直为有沈瀚这么一个女婿而骄傲,不说他身上那气度,也不说他们同一姓,就单他对她们娘俩的那份心,是个人都喜欢。
周中举一直处于懵逼状态,他姐夫是将军?还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归德将军?他还封了伯?
“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说的将军是姐夫吗?”
“中举,娘我一直没同你说,你姐夫本名沈瀚,是京中沈国公的儿子。当年去从军的路上被凶徒追杀,你姐福气好,捡了失去记忆的他回来。阿拾生下来那年,他记起所有的事,跑去北地,两年后才回来。在你姐坟头待了一夜后,便带着阿拾回京都了。”
他真的有一个当二品大官的姐夫!“姐夫的恢复记忆是好事,您为何要瞒着我们?”
沈春花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都变得冷了起来,“告诉你们?我就是后悔当初让你爹知道了,才让这个家成这样!”
管家开口问道:“此话怎讲?”
谈起周秀才,沈春花很是厌恶,“他二十七岁才考上明经科的秀才,之后一直在考举人,我也支持,只要他有肯用功,我砸锅卖铁也供!可自从五年前知道女婿的身份后,整个人都变了,之前心心念的科举也不考,跑去喝酒,喝醉后就做升官发财的白日梦。还沾上毒,学人一掷千金,买给阿姝的那套房子赔进去了,我女婿给我的傍身银子也被他搜出来拿去赌了。”
管家算算时间,五年前就是康德十六年,十六年将军在京都待了半年,期间来过岳州一趟,周老爷应该就是那时知晓的,“那您为何不写信给将军?”
“写了,怎么没写?我还没跟你算这一笔账呢。信寄出去一个月,回信将我女儿骂的体无完肤。是,我女儿出身低微,她娘我有幸识过两个字,门当户对这个词我再理解不过。你们国公家门槛高,可我女儿是我女婿明媒正娶,拜堂成亲了的,是你家老爷说休就休的吗?”
“沈老夫人别怒,我还奇怪为何你一看见我就拿棍子招呼我,原来是误会。我不是国公家的人,沈国公也不是我老爷,将军打从十八岁离开国公府之后就一直没回去过,现在自立门户,你的信件应当是驿站的人送错了。”
管家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不大相信驿站会弄错,当初将军留的地址事皇上刚赐下来的将军府位置,沈春花不可能会写到沈国公府去。其中一定有人插了一手,暗中很有可能隐藏着敌人,得尽快回去禀报将军。
“我就说我女婿怎么可能嫌弃我女儿,原来是他爹那个老不死的作祟,老男人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一脚踏在老男人行列的管家:里面肯定没有我。
“娘,当时我怎么没听见你们说起这事?”
“你那时在考秀才,我们哪敢告诉你。”
周中举面上有些过不去,“我爹脑子不清楚,不代表我脑子也不清楚啊。”
“所以你现在站在这,我也没赶你出去。”
管家有些汗颜,这也确实是亲娘了。
三人谈话用的皆是方言,单纯的谈话对十里这种完全听不懂的人没有任何学习意义,还不如看墙上的蜘蛛结网。
小东西长得挺丑,还能吐丝,有点研究价值。
管家注意到她时,她已经将蜘蛛捉在手上了,没像以往上去夺走,虽然他身高七尺,历经沧桑,但生平最怕多足怪,“小姐,快丢开,这东西碰不得!”
十里‘哦’了声,举着蜘蛛递递到他面前,“我要,你拿。”
蜘蛛最终被周中举处理掉,十里有些惋惜,不过屋里还有几只,等什么时候没人了再抓也不迟,乖乖随沈春花洗澡睡觉去了。
半夜时分,沈春花敲响周中举的房门,“中举,娘不是不想你光宗耀祖,可这人呐,靠别人终究靠不住,还是得你自己能立起来。等你考上举人,你姐夫才有底气将你弄上去,之前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就此不愿再用功。”
“儿子知晓。娘,你觉不觉着阿拾有些怪异?小时候阿拾很是活泼,为何如今沉默寡言,而且……用手抓喜虫这事,不像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子能做的事。而且我听说京里官越大的人家规矩越大,姐夫同他父亲关系不甚友好,阿拾会不会被人欺负了?”
沈春花一愣,“不行,我要去问个清楚。”
刑管家还没睡,听她来意又将十里在渡玉城跟达子打仗的时候,受了刺激、神智不是很清、不怎么记得以前的事说了一遍。
沈春花听完泪眼婆娑,“阿拾才多大,就受了这种罪,那战场是女娃娃能去的地方吗?刀剑无眼的,万一有出事怎么办?”
管家又被骂了一顿。
晨起,又是新日。
喔喔——喔、喔!
周家的公鸡一如往常敬业,早起打鸣,却不想今日被掐住了喉咙。
十里蹲在地上,一手抓着鸡,另一只手去掰它的嘴,想看看发音器官构成。她观察过了,周围没人。
第十四章
沈春花及时出现制止了十里,让她不要捉鸡玩,要是想吃,中午她把鸡杀了,给她炖汤。
得了自由的公鸡迈着高傲的步伐从十里身边走开,行至院门口,完成刚才未完成的使命。
走路姿态跟她养的大鸡和幺鸡一样,十里决定放过它。
饭应该是只吃两顿的,早上一般不吃,为了照顾十里,一家人吃完饭才去的地里。
周中举和林秀媛都有些不习惯,两个孩子倒是很开心。
水稻的产量不高,沈春花种了足两亩地。为了省银子,没喊人。
除去周中举在学堂当先生只能在家两日外,剩下的花个五六日也慢慢可以弄完。
当周中举问十里去不去时,沈春花怼了他两句:“阿拾才从京里来,插什么秧!种什么地!”转头又笑对着十里说,“阿拾,待会外祖母带你去镇上逛逛,昨日匆忙,没准备套新褥子,今日看缺什么,都买回来。”
买东西和下地插秧,十里选择下地,虽然她不知道下地插秧是什么意思,但管家会跟外祖母一起,有他跟着,这不许碰,那不许碰,她的研究大业很难得到发展。
十里指着正在装水的周中举道:“我跟他。”
“这……”
管家喂完驴进来,见沈春花犹豫的样子,笑道:“有舅爷照料,沈老夫人放心。当初小姐能一个人从京都走到北地,也不是那吃不得苦的娇女,插秧而已,就当体验食物来之不易。”
“什么!阿拾一个人从京都跑去北地的?你们怎么能让阿拾一个人往北地走,路上无人照应,起居艰难不说,遇上土匪怎么办?被人掳去了怎么办?稍微有个差池,那后果我都不敢想。”
土匪到没遇上,人贩子遇上一窝,这管家可不敢说,讪笑两声,转移话题,“将军已经处理了那群伺候不当的人,您放宽心,驴车可以走了,我送您去镇里吧。”
沈春花先是心疼十里,又是反复叮嘱周中举照顾好她,坐上车后对管家的念叨就没停过。
管家一边驾车一边反复心里提示自己:这是一个老妇人,是将军的岳母,她所说的都是为小姐好,不得顶嘴,不得动粗,虚心听教。
周中举有些意外十里会跟着他,有些开心,毕竟是从生下来就看着长大到能说会跑的孩子。
周子风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阿姐很好奇,爹说小时候他们还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银票最终被周中举收走,但十里给钱的姿势很霸气,周子风很是认同这个阿姐,路上一直跟在她后边。
周桃夭有点想亲近十里,又有些害羞,牵着她娘的手走在前头,时不时往后瞄一眼。有时候对上十里的视线,十里一般会回个微笑,然后她就立马转过头看前面,装作正经走路的样子。
稻田在一块还算平坦的地方,四面都是景,一面一眼望去尽头是山,隔被一层雾笼罩,朦朦胧胧尽显水墨画的美感。
一头是树和水,高高的田埂往下是一个斜坡,近水那头,长着一排不规则的树。柳树居多,桃树也偶尔散落两三颗,树上扒着藤蔓,树下说不出名的草疯长,再是一块撒满石子的浅滩,水流叮叮咚咚很是悦耳。
周家的稻田临着溪流,地是用锄头挖了两个月开垦出来的。
稻田都是一片连着一片,大道小道将它们分割。不远处有人在劳作,零星的一两只老水牛背着犁,静默无声的犁地。也有稻田已经被青绿色铺满,泛起的水光夹杂在其中,煞是好看。
两块稻田有的隔着一条埂,有的隔着两条,为了形成水沟,方便灌水,鼻间尽是泥土的芬芳。
周中举也担心她难以适应,已经做好让十里在阴凉处玩的准备,没想到她却学着周子风脱鞋撸裤脚,毫不介意的踩进泥里。
周中举放下心,手把手教她怎么插秧,划分一块地给她,又让周子风陪着她,便去劳作了,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见她并无不耐,也安心插秧。
周子风看着十里手起手落,速度奇快,而且禾苗间距离不差分毫,又一次被惊住。
周桃夭早就注意到了,迈着小短腿瞪噔噔上前,讲手中的禾苗递给十里:“阿姐,能帮帮我吗?”
十里看她眼中饱含期盼,接过她手中的禾苗并无二话,一并插下去。
“阿姐好厉害!”周桃夭扯了扯一旁呆住的周子风。
周子风认同的点头,“嗯嗯,明天上学我要跟铁柱和三福说我有一个很厉害的阿姐。”
“我也要去跟青青说。”
日头渐高,林秀媛口有些干,直起身准备去喝水,视线往四周扫了扫,水也不喝了,“中举,孩子呢!”
周中举连忙往十里之前站的那块地看去,从那开始一直到田埂都插上了秧苗,秧苗立得规规矩矩,四四方方。
来不及感叹十里天生是个插苗好手,迫切的寻找三个溜走的孩子。
十里完成任务后,拿着碗从田中摸起刚才碰到的田螺、小鱼苗、蝌蚪、水蛭,然后又从靠近田埂的那块地的洞中,掏出一条黄鳝。
试着将他们一一扔到道上,观察离开生长环境的他们的反应,在蝌蚪和小鱼苗快死的时候又放回去,黄鳝自己溜了,田螺一动不动,水蛭被周子风一脚踩扁了,说是会吸血。
之后十里还没从泥里掏出什么有用的,就被一声哞叫吸引。看着体型庞大、皮肤灰黑的水牛,十里眼中逐渐泛起光亮。
十里指着老牛的地方,问两人:“那,去吗?”
周子风在学堂读书,会说官话,虽然有些口气,但还算清晰,知道十里听不懂方言,从今早起,就没再说过家乡话,“阿姐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