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有梦——未晏斋
时间:2020-02-23 09:41:24

 
  翟思静扭身道:“你不用特意解释这条。我都五个月了,我也不打算长途跋涉的。”
  但心里毕竟有些酸楚,既为他们要分开了,又为他带贺兰氏走这点小小的醋意。只是,她的闺训使得她一句牢骚都无从可发,强忍着难受,正襟端坐着,不让杜文看出她的小心思。
 
  杜文又怎么会不察觉她的情绪,伸手揉揉她的脸,问:“你信不信我不会对不起你?”
 
  翟思静眼眶子发酸,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杜文又凑得更近些,在她耳边说:“我的好阿姊,你能不能忍着两三个月的相思苦?”
 
  翟思静回眸看他,他目光中满满的诚意,哪怕就是知道他是个善于做戏的人,此刻她也忍不住想信他,于是乎又点了点头。
 
  杜文夸张地叹口气说:“其实,我倒有些不能忍着相思苦呢!但是,为了咱们的将来……”
  他又恢复了正经的神色:“所以第二呢,是你要趁着我把我阿娘带出去巡视的机会,控制宫中局面,做好当可敦的准备。”
 
  他抚着翟思静的肚子,又是太息:“其实孩子来得早了些,要废止立子杀母的旧法,还有重重阻隔。虽然身为皇帝,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自主的。我阿娘、朝中勋旧、部族里的首领,人人都可以拿‘祖宗家法’来弹压我。我不把所有事情都牢牢控制在掌心里,不能做到大权独掌,就难以对抗这么多人。好在要立太子,才会赐死母亲,大不了以‘看长子贤愚’为名,不急着册立太子。这样,咱们至少还有十几年。”
 
  但是,他如果只要和翟思静生儿子,这一条迟早是要面对的。
 
  翟思静倒不意他突然如此坦诚,怔怔地望着他。而后一个字一个字说:“杜文,上回贺兰温宿也在旁敲侧击我,说起这项旧规矩。我当时就讲:‘若是我能为大汗生下长子,殒身何惧?’我这话,不是为了挤兑她,而确实是这么想的。”
 
  杜文抱着她说:“傻瓜!大傻瓜!咱们要一辈子一起呢,怎么能为一个孩子做这个牺牲?你放心,我能掌控朝局,我能改写祖宗旧法,我能护着你——也是不会让自己这辈子有遗憾存在的。”
 
  “我信你。”
 
  杜文欣慰地一笑:“信我就好。不过,要做我的敌体,你也是要努力的。”
 
  翟思静疑惑地眨巴着眼睛。
 
  杜文从书架上取了一大堆文牍下来,放在翟思静面前:“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学着:这是我朝内侍诸曹的官位和职权。我朝的内侍省,有仿着汉制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不仅是分曹治事,而且文武兼备,仕官和宦官兼备,世家和寒门兼备,汉人和鲜卑人兼备。内行曹、宿卫曹,你以后可以兼管——若是有事情,可敦和大汗一样,是可以指挥军队抗击的,绝不是汉人女郎只有束手待毙的份儿。”
  他又慎重掏出一枚贴身的小印:“这东西,效力如朕亲临。你收好,但轻易不能用,用了就是昭告天下,我以你为可敦——昭告得太早了,万事未备,就被动了。但是紧急的时候,这是我赋予你的权力。”
 
  “还有翟量,”他继续说着,“中散令是要随侍我左右的。外头的消息,他有职权传递回宫,就直接发给你看。你大大方方只管看,宫里应该没有人敢违逆我的话乱传递消息了。”
 
  翟思静心头“怦怦”直跳,她虽然之前从来不参与男人家的事务,但到底读过书,他这是把她往协政的皇后路数上引!他自己当然是有能耐管好一切的,现在就是给她立威,给她锻炼,将来,想必他不方便出手的地方就要靠她了。
 
  闾太后的面孔不由又出现在她脑海里。
  母子间遇到权力,无法控制地产生了罅隙;舅舅家的实权也让杜文心存芥蒂。他要以她为刃,因为更信任她,也知道她和她背后的翟家翻不了天。他总有他的考量,什么事都是滴水不漏。
  那么她呢?
 
  这会儿与其说担心,倒不如说更有些使命感——摸着鼓鼓囊囊的肚皮时尤甚。对他而言,彼此深爱的夫妻才是“敌体”,才是方向一致的。
  所以翟思静郑重地点了点头。
 
  杜文捧着她的脸吻了一下,表示对她聪明和勇敢的赞许。
  但接着又变了嘴脸:“要分开那么久,咱们先多多地交点‘赋税’吧……”
 
  “啊?”翟思静左右看看,“这是你的书室,那么私密的地方!”
 
  “私密好啊!”他挤眉弄眼的,伸手来解她的衣带。
 
  翟思静伸手护住:“连卧榻都没有。”
 
  杜文四下一看,双手一抱,把她抱到了一张高案上。
 
 
  第 102 章
  高案的高度让杜文甚是满意, 却让翟思静有些惊吓, 她几乎不敢动弹, 只敢轻轻踢踢杜文:“这地方这么高,这么窄!放我下来。”
 
  杜文笑道:“本来就是高处不胜寒。不过, 你要信我,我一定承托得住你!”
 
  他力气大,可是,翟思静只要左右瞥瞥,就觉得自己高高悬空着,摔下去当然也不会死,估计也摔不折骨头,但是, 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呀!
 
  “你又来了,只顾自己畅快!”她气呼呼责难他,“我的感受你一点不顾!”
 
  “不是。”杜文俯身下来, 双手勾着她的腿弯儿, 手尚且够得到她的腰, 笑着说,“也不能一味地求舒服平安, 也该练练你的胆子。”
 
  她压根儿不敢挣扎, 手握着下头的案桌腿儿,脚也只敢轻轻踢打几下, 很快觉得腿上一凉。他的腰身高度恰好,于是很凑手地来了。
 
  讲真的, 这样新鲜的姿势,还真是挺刺激的。翟思静抓着桌腿儿,忍不住地“呼哧呼哧”喘气儿,每次睁眼,都看见他俯身下来的笑模样,因为生气,索性闭上眼睛不看他,但是失去了视觉的刺激,触觉就变得格外敏锐,浑身随着他摇摆,动作猛烈了突然感觉要悬空的时候又会被他一把托住,知觉就全部集中起来,一线直到天灵盖都是电光穿过一样。
 
  杜文并不敢太过用力,但是慢慢地享受也很特别——她紧紧闭着眼,抿着嘴不肯发声儿,可是脸蛋红扑扑的,刚刚收下去的汗珠此刻又一颗一颗渗了出来,小细珠似的凝在皮肤上,仿佛玫瑰花瓣上的露水,有香、有色、有闪光……
  他实在是爱不够她,拥有了这样一件珍宝,再妄求任何都是非分。
 
  他低下头,去亲她鼻子上的汗珠,舌尖一裹,就把那咸咸的滋味裹进去,而且感觉变得甜蜜蜜的。
 
  翟思静朦朦胧胧睁开眼,大概以为他是要吻她,所以仰着脸,微微地绽开双唇。
  她眸子里的雾光,融融的爱意,媚生生的姿态,杜文哪里忍得住,深深地吻下去。她孕中仿佛更容易激越,一下子就把他裹挟到最高峰上。于是他的深吻带着闷哼的声音,刺探得越来越缠绵。
 
  翟思静也忘乎所以地把手勾在他的脖子上,他发根的长发松开了,被她揉在指尖。
 
  杜文突然又把她悬空一抱,这次的恶作剧也是自作自受了——翟思静手脚一下子没着落了,本能地扯住了他的头发。
  他“哎哟”叫了一声,但怕单手会摔着她,忍着没去护自己脑后的头发。直到把她重新放好在坐席上,才伸手揉了揉后颈:“力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我都要给你扯秃了。”
 
  翟思静低头理裙子,笑着抱怨他:“活该,谁叫你不拣好地方。”指缝里还留着他的头发,十几根总有的,她心念一动,把他的头发一根根理顺,又说:“借大汗的刀剪一用。”
 
  杜文毫不犹豫地取了一把剪刀过来。
  翟思静拆开半松的发髻,剪下一小绺也一样理顺了。她手巧,飞快地把两绺头发打成一个同心结,递到杜文面前:“给你,在外头做个念想。”
 
  杜文看着两绺光亮乌黑的青丝被做成这样一个漂亮的花结,不由挑着眉梢一阵惊喜,然后小心翼翼放在随身的小荷包里,笑道:“这是汉人的‘结发’之礼么?”
 
  翟思静垂头不说话,嘴角噙一丝笑意,脸上红云不知是刚刚升腾起来的,还是先前还没有褪尽的。
 
  杜文坐到她身旁:“有了这个念想,分开也不怕。”又悄悄问:“刚刚怕不怕?”
 
  开始是有点怕,就像他说的,高处不胜寒嘛。
 
  “但是后来是不是挺畅快的?”他厚颜无耻又问。
 
  翟思静轻轻打他一下。
  后来是挺畅快的,不熟悉,但是刺激啊,浑身的知觉都集中在一处,变得敏锐异常。
 
  杜文猜透她神色一般,笑得贼贼的。但紧跟着又说:“其实当主政的可敦,也是这样的滋味——我当皇帝,也是这样的滋味。”
 
  不日,皇帝杜文奉太后闾氏出行,巡幸位于北燕西北的贺兰部。尚书台、中书台随侍官员组成皇帝行台,平城都中由新设立的八部大人与尚书省、中书省共同留京打理其他事务,彼此互相制约,遇到难决的事就得飞骑追上皇帝的行辕汇报,再飞骑回京处置。
 
  大着肚子的翟思静,默默地在杜文留下的内侍省宦官里拣选了一下,默默开始了执掌宫廷、执掌内侍省事务的准备。她原本没有参与过这些事,但世家大族的眼界和历练,使得她不乏识人之能;手段不足,气度可以弥补;不懂之处不少,却能把话说在人心里,叫人愿意膺服……
 
  不错,他把她当皇后培养,她也不能做菟丝花,只在他身上攀援。
  他把协理汉人和鲜卑人作为要务,在开疆拓土之余,还想着清除内乱的隐患,使得两族百姓都能安居乐业,不再有离乱。她是陇西翟家的女郎,这些事她也责无旁贷。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按着他的承诺,若是他们的孩子能够成为日后天下之主,那么,昭君、解忧、冯嫽……这些光华毕现的女子们,是不是也该为她联结胡汉的命运而含笑赞许?
 
  她从上一世醒转来,从怨恨、排斥杜文,到今日愿意与他携手并进,从曾经是被逼无奈,只能被迫牺牲,到现在突然找到了意义感,觉得日后的路途再艰难,也是值得一步步走下去的。
 
  却说杜文一行奉着太后往西北的方向而去。他一路喜欢骑马,而女眷都是坐车,晚上安营扎寨,还和行军似的,艰苦是艰苦,颇有野趣。
  闾太后冷眼看他,基本晚上是独宿的,于是叫过来悄悄问:“这半个月了,你晚上都一个人?不嫌帐篷里冷?”
 
  杜文笑着说:“冷?这大春天的哪里冷?”自然而然地握着母亲的手试了试温度:太后的手是要冷一些,而他掌心满是蓬勃的热力。
  他孝顺地说:“阿娘,我再叫人给你置办两床好些的丝绵被子,可千万别着凉了。”
 
  闾太后笑道:“我也不冷,你刚刚从马上下来,当然浑身都热乎着。我是说——”
 
  杜文装痴卖傻,心里哪有不明白的:“天天骑马行军,进了帐篷只想睡。阿娘,你儿子也不是铁打的,在宫里每天一个都跟赶任务似的,到外头来还不能放松放松啊?”
 
  每天四五个时辰骑马行路,是挺累的,坐车的都觉得受不了。闾太后本就心疼儿子,顿时拍他一巴掌嗔道:“我还不是关心你!你要自己不愿意,我难不成还希望你一路上酒色无度不成?”
 
  杜文笑着搓搓母亲的手:“好的好的,阿娘知我懂我。我还是叫人送被子来吧,到底晚上料峭,万一帐篷遮风不好,那起子宫人又睡得死猪似的,还是宁可多备着些。”
 
  晚来孤衾,确实难熬,但与春风无关。
  闾太后还没想深,只觉得儿子到底是自己生养的,于是含笑点点头。
 
  一路在各郡县指点农桑,杜文半个月之后才巡幸到了贺兰部。
  阴山脚下是贺兰部世代聚居的地方,以草场为主,但兼有农作物一片一片地长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土城也建起来了,毡包也散落在四处,春季里格外欣欣向荣。
 
  贺兰部的首领早就在土城里做好了接驾的准备。城中最大的园囿做了皇帝的行宫,杜文进去巡视了一圈儿,笑道:“到底贺兰部有钱!这样的大草原上,愣能做出点晋中风格的屋宇,诶,假山还有太湖石的,这千里迢迢的运费,只怕是石头的多少倍价钱了!”
 
  他目光尖锐,嘴里谈着屋檐的绘瓦,墙上的砖雕,园子里的花木山石,眼睛看的是屋子的进出结构,甬道的设计,外墙的高矮。
  等贺兰部的首领笑吟吟跪叩了“大汗早些休息休息,晚上臣备着篝火大宴,给大汗接风洗尘。”他亦是一派融融的模样,和煦地笑,和煦地送客。然后回头就开始布置防卫,连对墙上的狗窦、地上的耗子窝的检查都没有放松分毫。
 
  晚上篝火大宴,自然也是宾主尽欢,对乌翰和大贺兰氏当然是避而不谈,但把贺兰温宿揽在怀里,一副异常宠爱的模样。温宿是首领的亲侄女儿,血缘亲情上未必多深,但这血缘所体现的意味上,首领心里自然是熨帖极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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