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各位,本官头几年去长公主府赴宴,曾远远一睹郡主的芳容。”一位朝臣摇头晃脑道:“当时离得远,只见一片海棠花前,郡主穿着一身红裙,在花溪间翩翩起舞,虽未见真容,可舞姿甚美。”
场上立马响起一片惊羡声,不知是谁叹了口气:“郡主生得如此明艳动人,偏偏咱们大人不近女色。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谢明仪眉心紧蹙,躲在柱子后面偷听,他竟不知赵泠才和离不久,就已经开始相看夫婿了。
难道郡主不想嫁给萧子安了?还是说,郡主只是想气他?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郡主是为了气他,所以才去亲近萧子安,他就忍不住唇角上扬,可很快就沉下脸来。
“可把傅长枫得意坏了,他在国子监和同窗门闲聊,谈起元嘉郡主,总是一副很相熟的架势。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竟也吹成了九分。”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傅长枫言语间,似乎有几分嫌弃郡主。”
“嘘,快别说了,好像有人来了!”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谢明仪敛眸,抬步从柱子后面出来,沉声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朝廷养你们是吃白饭的?全部下去处理公务!”
众人悻悻然地拱手应是,纷纷退下,谢明仪抬眼一瞥,叫住了其中一个官员。
“大人找下官有何吩咐?”
谢明仪抬步上前,见周围无人之后,这才压低声音道:“傅长枫还说了郡主什么?”
“没……没说什么。”
“到底说了什么?”他步步紧逼,冷眼睨着,冷冰冰道:“不说的话,后果你知道的。”
这官员吓得面色惨白,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抬袖揩了一把满门的虚汗,战战兢兢道:“回大人,傅长枫说太子妃有意撮合他和元嘉郡主,还说有太子妃保媒,又有东宫当靠山,元嘉郡主定然不会拒绝,还说……”
“还说了什么?”
“还说,元嘉郡主同大人成过亲,已非完璧之身。他能娶郡主,并非高攀,郡主若是识大体,以后嫁入傅家相夫教子,不可再抛头露面。”
谢明仪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放肆!”
“大,大人,不是下官说的,是傅长枫,是他说的啊!大人饶命啊!”
“把嘴闭紧了,再让本官听见有关郡主的半句风言风语,那就全都同你有关了。”谢明仪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一甩衣袖出了内阁。
流火亦步亦趋地跟着,见状,忙问:“大人,不是说来取公文,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派人通知沈小公爷一声,让他去趟国子监。”谢明仪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另外再带二十个侍卫埋伏在国子监外面。一只苍蝇都不准放出去!”
流火一愣,赶紧领命下去办了。
谢明仪走至殿外,抬眼望着头顶的蔚蓝天空,深深吸了口气,再不犹豫,坐上马车直奔国子监。
轻车熟路便寻至了藏书楼,离得老远就见一群世家公子坐在一起,其中有道绀青色身影最为显眼。
旁边一人拿书敲了敲那人的肩膀,笑道:“长枫兄,你当真见到元嘉郡主了?她可同传闻一样,生得明艳动人?”
傅长枫笑着应道:“自然是见着了,虽不至于倾国倾城,可却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顿了顿,又叹气,“只可惜了,竟然嫁过人,若非太子妃保媒,我当真是不愿娶她的。”
周围人轰笑,纷纷推搡着他。
忽然,一本书远远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了傅长枫头上,他怒起,霍然站起身来,怒视左右道:“谁砸的,给我滚出来!”
人群一散开,谢明仪缓步从殿外行了进来,沉声问:“你就是傅府的公子,太子妃的表弟傅长枫?”
“正是!你又是何人?”傅长枫冷声问。
旁边有人认出谢明仪的,赶紧拉了拉他,压低声音提醒:“这是当朝首辅大人,元嘉郡主就是同他成过亲!”
傅长枫一愣,随即上下打量了谢明仪一遭:“原来是你,我总听太子提起你。想来刚才只是个误会,不知谢大人来国子监,有何贵干?可是来寻人的?”
“本官就是特意来寻你的。”
“寻我?寻我作甚?”傅长枫一愣,望了周围人一眼,“我同大人并不相熟,大人可是认错了人?”
“不相熟也无妨,本官这便让你相熟。”谢明仪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一把拽住傅长枫的衣领,连续打了三拳,直接将人打得口吐鲜血。
傅长枫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谢明仪的对手,几拳下去,就已经鼻青脸肿,满脸是血了。其他监生见状,立马作群鸟散开,撞倒了书架,桌椅,纷纷往外逃窜。
沈非离身形一闪,将殿门堵住,身后跟着数十名侍卫,他望了众人一眼,笑道:“大家何必走得如此着急?不如坐下来先看场好戏。”
身后的殿门应声合上,藏书楼登时昏暗下来,谢明仪将人甩开,居高临下地冷睨着他,一字一顿道:“再让本官听见你口出污秽之言,就拔了你的舌头!”
傅长枫咳出口血,蜷缩在地,浑身颤抖不停。
“本官问你,元嘉郡主漂亮么?”谢明仪微微倾过身,唇角勾起,似乎在笑,“回答本官,郡主漂亮么?”
“漂……漂亮。”
“砰—”
谢明仪抬起旁边的椅子,狠狠往他身上一砸,木屑飞溅,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傅长枫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本官再问你一遍,郡主漂不漂亮?”
“不漂亮,不漂亮!”
只听更响的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他一脚将人踹飞出去,随后再行至傅长枫的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惨状,冷冷笑道:“就凭你也配肖想元嘉郡主,简直痴心妄想!”
他脚下踩着傅长枫的手背,一根根将他的手指碾断,“听说,你写的文章很得宫中太傅们的赏识,可若是手指都断了,连笔都拿不起了罢。”
“饶……饶命啊!啊!啊!啊!”
“够了,明仪!快住手!”沈非离看不下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低声道:“差不多就行了,傅长枫毕竟是太子妃母家的表弟,若是事情闹大了,太子也未必坐视不理!”
谢明仪默然,尽数将傅长枫的手指踩断,这才回身望了一眼蜷缩成一团的监生们,同沈非离道:“不过就是废了一位无足轻重的世家公子,有甚么大不了的,即便太子不庇护,难道我就没有自保能力了?”
沈非离苦笑道:“你自然有自保能力,可这事若是被郡主知道了呢?她最讨厌手段残忍,心狠手辣的人了,你说说看,你每一条都占了,仿佛天生生在郡主厌恶的点上。”
谢明仪默然,许久才道:“她以前说过,我的眼睛里有光,可现如今,我的眼里只有她了。”
他吩咐侍卫们将众监生带下去,沈非离主动提出要替他摆平众人,待两人处理完这里的事,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非离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明仪,边走边道:“太子妃许是好心,所以才介绍傅长枫给郡主认识,可谁知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知人知面不知心,傅长枫在郡主那里,约莫知理明事,温润如玉,可实际上孟浪虚伪。你此次替郡主出头,郡主不仅不会感激你,恐怕还要觉得你坏她姻缘。”
谢明仪拉过马缰绳,听得此话,微微一愣,略一思忖,才低声念着:“惟愿她好,生死不悔。”
第62章 他配不上你
待赵泠得知消息时, 已经为时已晚,萧子安从宫里出来, 连行宫都未回,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提起傅长枫的惨状,他叹了口气, “傅长枫年纪尚轻,还未娶妻,一直以来在国子监读书,有几分文采, 来年科试, 若不出意外,定然能跻身三甲,可谢明仪却踩断了他的十指。今日早朝时, 傅大人跪在金銮殿上老泪纵横, 求父皇给傅长枫讨个公道, 谁曾想谢明仪居然倒打一耙,说傅长枫心术不正,在国子监收买人心,意图混淆黑白,甚至连买通考官的罪证都列举出来了。”
顿了顿, 萧子安抬眸, 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子,许久,才低声道:“阿泠, 你赴太子妃的相亲宴,我不怪你,因为我知你不好轻易推辞,可谢明仪的心狠手辣,你皆是看在眼里,他若想要谁死,定然不择手段。”
赵泠听得眉头直蹙,虽谈不上什么难过,可只要想起好好一位世家公子,竟然不明不白就被谢明仪打残废了,就忍不住心尖发颤,浑身都冒出一阵寒气。
闻言,便冷漠道:“他为的又不是我,横竖就是为了争权夺利。太子那里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谢明仪对东宫而言,无异于如虎添翼,太子轻易不会动他,不仅如此,只要谢家不倒,还会更加拥护于他。”萧子安说着,面色微微凝重,似乎也觉得此事棘手,许久才又道:“泠泠,事已至此,你和他定然回不去了。你又聪慧,有些事情即便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今后不管是我继承大统,还是太子夺了皇位,谢明仪注定会死。”
“我明白,我心里从未有过他,他是生是死,我毫不在意。”赵泠很肯定地说道,忽又想起阿瑶来,心里暗暗惆怅,若是阿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不知该多么难过,好不容易寻回了哥哥,又怎能亲眼看着他死。
一时间颇为头疼,她捏了捏绞痛的眉心,萧子安一愣,还以为她是想起什么了,赶紧上前将人扶坐下来,半蹲在她身侧,紧张地问:“泠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赵泠见他这副紧张神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摆了摆手道:“我哪有那么金贵了,只不过是听你谈起谢明仪,觉得心里厌烦罢了。”
“那便好,你若哪里不舒服,一定记得告诉我,可不许强撑着,知道么?”萧子安攥着她的手,昂脸望着她,微笑道:“姑娘家本就金贵,你又是其中最金贵的。以后遇见任何事情,都不要强撑着,表哥的肩膀永远为你留着,你是姑娘家,想哭就可以哭的。”
赵泠一愣,忽然想起当年母亲逝世时,萧子安也说过这样的话,当时她骤然失去双亲,唯有阿瑶陪在她身边,面对外界的议论和揣测,显得势单力薄。
幸亏有萧子安和萧瑜等人,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这才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即便后来谢明仪重返京师,骤息之间成了内阁首辅,明里暗里打压长公主府,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现如今,眼眶一涩,赶紧偏头擦拭着眼角,“表哥,你对我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你又何必如此固执。”
“我早便说过,今生今世,我非你不娶,泠泠,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萧子安轻轻笑着,语气如同六月微风,“泠泠,不管以后如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不需要我了,或者我死。”
赵泠赶紧打断他的话,急道:“什么死不死的,为何要说这么晦气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你和萧瑜表姐都是我很重要的人,一个都不能离开我!”
萧子安的眸色越发温柔,望着她的眼神温柔得似乎能溢出水来,若是旁的女子,被他这么盯着看,定然要羞涩得面红耳赤,然后落荒而逃。
然而赵泠不是一般女子,她面色沉静,同往日没有任何的分别,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萧子安终是败下阵来,耳垂一红,赶紧攥拳抵着唇角轻咳一声,用以掩饰内心的小鹿乱跳。
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阿瑶捧着一束海棠花,抬步跨过门槛,萧子安赶紧起身,往旁边退了几步,笑道:“阿瑶来了啊。”
赵泠见她手里捧着一束海棠,红得烈烈如焚。倒也好看,可长公主府上并没有这种品状的海棠,于是便以为阿瑶是翻了旁人家的院子,偷折了花,于是便笑问:“你去哪里偷摘的?还摘了这么多?”
阿瑶上前几步,揪了揪花瓣,比划着手势道:“我捡回来的,看着好看,所以就带回来了。”说着,她抬步去寻了个花瓶,然后把海棠仔仔细细地插了进去。
萧子安瞧了片刻,见她插花的动作熟练,便以为是赵泠教的,于是便笑道:“很少见到阿瑶这么专心致志地做一件事,这插花的本事,莫不是跟阿泠学的?”
“我可不会,她才来长公主府的时候就会,想来是自学成才。”赵泠如是道,帮衬着修剪枝叶。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即便阿瑶不会说话,随便一个动作,她就明白什么意思。
萧子安想了想,便问阿瑶:“你来长公主府这么久了,可想起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中可有什么亲人了?”
赵泠手一顿,此前听谢明仪提起过,阿瑶原名谢明玉,自幼很得谢大人和谢夫人疼爱,光从名字便可见一斑。
再者,谢明仪又是那种不讲道理,且凶残护短的人,阿瑶如果从小在他身边长大,不说过得如何顺风顺水,可最起码会被谢明仪当个宝贝捧在手心里。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长公主府当个侍女,在刀尖上舔血般地讨生活。阿瑶摇头,比划道:“不记得,想不起来了。我只有郡主一个亲人。”
萧子安不懂阿瑶的手语,只好听赵泠的翻译,听了这话,便笑道:“你这么喜欢泠泠,以后若是嫁人了怎么办?难不成你要陪在她身边一辈子?”
阿瑶道:“一辈子太短了,我要永生永世都跟郡主在一起。谁都不能抢走她!”说着,她丢下海棠,赶紧扑过去抱紧赵泠,生怕她被人抢走了一样。
“表哥,你莫逗她了,阿瑶会当真的。”赵泠见她如此孩子气,非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很可爱,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还想多留她几年呢,我们家阿瑶生得这般漂亮,又善解人意,值得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以后谁要是想娶她,不十里红妆,我都不肯放人的。”
萧子安笑了笑:“说起来,当年是我先发现她,并将她抬上了马车,可谁曾想被你要了过去,现如今她倒是同你最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