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抿唇笑道:“她可是我养大的,不同我亲近,还能同谁亲近?”说着,她捏了捏阿瑶的鼻子,“吩咐小厨房给你做了马蹄糕,你快些吃吧,这花先别弄了,待会儿我让人去院里再采些牡丹过来,配在一起才好看。”
阿瑶一听有马蹄糕可以吃,赶紧松开赵泠,蹦蹦跳跳就出了房门。待送走了萧子安,她想着外头动乱,这个时候出府,没准要被人指指点点,遂吩咐下人关了府门,声称不见客。
可她忘记了,谢明仪来长公主府,从来不走正门。
他跟鬼魅似的,身形一荡,直接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赵泠已经见怪不怪,早就不像第一次那样尖叫,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坐着喝茶。
“郡主今日心情可好?”
“尚可。”
谢明仪余光瞥见案上摆着的海棠花,不由扬起唇角,笑道:“这海棠花是我特意折来的,郡主若是喜欢,以后只要花开,我就折来送你。”
赵泠这才知晓这海棠花从何而来,估计是谢明仪不敢轻易踏足长公主府,遂让人将花送至了大门口,恰好被路过的阿瑶瞧见,于是便抱了回来。
“我倒是觉得,像是折花这种雅事,不适合谢大人做,反倒是踩断人的手指,更适合你。”她抬眸望着他,不悦道:“傅长枫同你无冤无仇,你何故要对他下此毒手?你也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双手的重要性,你将他的手指踩断,即便接上了,也同从前大不一样。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却直接让他成了个废人!”
顿了顿,赵泠起身,一指门口:“长公主府不欢迎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你给我出去!”
谢明仪道:“在这个世道,有几个人不心狠手辣?我若不心狠手辣,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郡主此前为了萧子安,同我大动干戈,现如今又为了一个才见过一次面的傅长枫,又如此这般。难道在郡主心里,我比不得萧子安,也比不得傅长枫?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对他下此狠手?”
“我若问你,你肯如实相告?”赵泠蹙眉道:“回头定然又要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其实说白了,只是顺着你自己的心意而已。”
谢明仪抿唇,低声道:“你同他私下相见,为何不告诉我一声?你我才刚刚和离,连这个月都没过,你就着急相看夫婿了。你若相亲,我也不说什么,可你也得相看个好的,他那种宵小之辈,如何配得上你?你都不知道他背后怎么说你!”
“他说我什么了?”
“我……”他说不出口。
赵泠道:“其实你不说,我也猜的到,可归根究底,还不是你害我至此?当初你但凡谨慎些,早就佳人在怀了,何苦同我纠缠不休。”
第63章 给你便是了
谢明仪口舌都干了, 抿着唇角,许久才轻声道:“赵谨言已经被我弄残废了, 赵玉致也被武陵侯府赶去了庄子里,这事难道还过不去么?郡主,我到底要怎么做, 你才愿意接纳我?非得我死了,郡主方可解了心头气么?”
赵泠道:“我若说是,那你会当场自刎么?”
她余光瞥见墙面上悬着一柄长剑,抬腿上前几步, 一把将剑抽了出来, 往谢明仪脖颈上一抵,“待我杀了你,谢家和我父亲之间的仇怨, 便就此结束了。”
谢明仪一动不动, 满眼温柔地望着她, 甚至将脖颈往剑刃上贴得更近了,鲜血汩汩往外冒了出来,“只要郡主喜欢,随便怎样都可以,你要我的命, 给你便是了。”
如果谢明仪同她大吵一架, 或者是疾言厉色地跑来兴师问罪,赵泠这一剑定然能捅下去,可他却如此神色, 竟然一时间捅不下去了。正迟疑间,谢明仪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她的手,往前一拉。
“你疯了不成?快放开我!”赵泠惊了一下,却见那剑割开他脖颈上的皮肤,鲜血滚滚落了下来,他却仿佛不知苦痛,将她往自己的身前一拉。
似乎这样,两个人就能打破从前的隔阂,谢明仪笑道:“你离我近些,否则我看不清你的脸。”
他痴痴地凝视着眼前女子的面容,仿佛对待圣贤,虔诚而热烈,似乎天底下头等大事,就是看清楚郡主的脸。
可让他失望的是,赵泠干净明亮的眸子里,根本没有他的身影,谢明仪分外失落,一把攥着她的手腕,将人又拉近了些,低声道:“我已经把傅长枫打残了,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无论怎样都好,我都认了。但你以后可要擦亮眼睛,世间的男子没一个是好东西,他们都是觊觎郡主的美貌,还有郡主背后的势力。一见钟情这种事情,也只出现在话本里。本官从不信的,郡主冰雪聪明,想来也不会沉迷其中。”
赵泠同傅长枫见面,原本就是不忍拂了太子妃的颜面,才见过一次,连话都未说过半句,更加不曾一见钟情。可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她震了震手腕,发现谢明仪攥得很紧,鲜血顺着剑刃落了下来,有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谢明仪却跟个没事人一般,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势,只是在瞧见赵泠手背上的血后,狠狠蹙了蹙眉,然后单手将剑推开,用衣袖帮她擦拭干净。
“姑娘家最是金贵了,眼中还是不要见血为好,不吉利的。”
赵泠默然,并没有为此对谢明仪改观,反而觉得他这个人喜怒无常,活像阎罗王,根本不是什么善茬儿。以前估计待赵玉致也是如此温柔体贴,现如今却把这份柔情莫名其妙地强加在自己身上。
实在是好没道理,挺让人意外的。
“你以前对赵玉致也是这般?”她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见他手上动作一顿,立马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毫不客气道:“我记得上回萧瑜表姐过生辰,赵大姑娘不知怎的落了水,首辅大人当时还借用了我的马车,将那赵姑娘亲自送回了武陵侯府。当时宾客众多,我虽不知,可在场很多人都亲眼瞧见了,那会儿,你也没觉得我金贵,心心念念的,始终都是你的赵姑娘。”
谢明仪最害怕郡主一本正经地翻旧账,他根本没有任何好的说辞,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想起那日他做的糊涂事,早就懊悔多时。
他心里的赵姑娘,从始至终就只有赵泠一个人。若他成亲那日,便知道赵泠的身份,不知道该有多么开心。
哪里还会忍心冷落她,欺负她。
“事到如今,你竟连句替自己辩解的话都没有,也罢了,我听闻,赵玉致在庄子里吃苦受罪,短短几日便瘦得皮包骨头,想她也是京中有名的美人,你竟也舍得放任她不管?”
谢明仪道:“郡主明知我对她无意,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戳我心窝,难道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郡主心里会很痛快?”
他有些生气,可又不舍得对赵泠发作,抬手一掌拍向柱子,登时将柱子震得颤了三颤,赵泠板着脸道:“你发脾气给谁看呢?拍哪里呢?这里可是长公主府,来者为客,你应该遵守主人家的规矩才是。”
她竟然把当初谢明仪送她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谢明仪抬眸望她,须臾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了句:“你倒是挺记仇的,不过这样也好。”
赵泠眯着眼睛道:“我记得可不仅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我之间的陈年破账,有得算。我不掺合党争,也管不着日后谁当皇帝,可你若是敢动我身边的人一根毫毛,我定然十倍百倍,甚至是千倍的向你讨回来。我说话一向言出必践。”
“郡主一言,驷马难追。”谢明仪轻轻点头,也道了句,“那你也且记着,我曾几度在生死间徘徊,是那等阴曹地府都不收的人,我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他抬手,动作温柔地将赵泠鬓边的碎发拢在耳后,笑容残忍,“阿瑶是我的亲妹妹,无论她做什么,我都不会怪她。可往后,若有谁胆敢接近郡主,不管他是谁,我都要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谢明仪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用力,一字一顿传入了赵泠的耳中,她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只觉得被头野狼盯上了。
她猛然抬眸,恰好同他对视,见他生得剑眉星目,明明俊美,可又浑身透着几分阴寒之气,说他阴险狡诈,可又不全然如此,总之像是从壁画里变出来的蛇蝎,越是笑容满面,越是邪气四溢,让人看过一眼,就不敢再多看。
“你敢!”她咬紧牙关,同样压低声音道:“我可是皇上亲封的元嘉郡主,即便是东宫太子,也不敢过来招惹,何况是你!”
“那郡主不妨试试看,来日方长,何必过早下定论。”谢明仪预期的目的达到了。他知晓赵泠生性善良,便是利用她这一点,防止她再私底下同其他男子私会。
他的确自私自利,总想得到郡主,即便得不到郡主的心,也不允许别人得到。
就像是他自己说的,经历过生死的人,什么都不怕,能抓在手里的东西,至死都不会松手。
赵泠最恨他这么一副算计人心的模样,抬手将他狠狠一推,怒指门口:“滚出去!我不要再看见你!”
“好,我走,但在我走之前,我还想再同郡主说一句话。”他忽然一步迈至赵泠身前,抬手在她耳边划过,动作极快,根本看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
谢明仪却已经收回了手,往后退了几步,拱手道:“那我便先行告退,下月初七,我的生辰宴,届时满朝文武都会过来替我过生,下官定然站在门口等候,希望郡主能够如约而至。”
赵泠怒道:“谁跟你约好了?我就是给妙妙过生辰,我都不给你过,死了这条心罢!”
谢明仪言之凿凿道:“下官会设法让郡主赴约,人来便可,贺礼随意。”说完,他便纵身从窗户跃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
赵泠气得七窍生烟,不知他又在打什么哑迷,折身要回内室休息,余光瞥见案前安置的铜镜,却见镜中美人发间插了一朵鲜艳的海棠。
她愣了一下,抬手将海棠取了下来,低声骂了一句“无赖”,随手便将海棠插进了花瓶中。
很快,赵泠便明白谢明仪为何如此信誓旦旦了。皇上不知何故,下旨命她前去赴宴,还打着“以和为贵”的幌子。
两个人和离之后,便再未在人前相遇过,若她此去谢府,一来,传扬出去名声不好听,二来,可不就中了谢明仪的下怀?
她不知谢明仪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求了皇上的旨意,可君无戏言,她若不去赴宴,便算是欺君之罪,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赵泠即便有怒,也不敢当面驳了圣旨,幸好萧瑜同她素有交情,便陪她一同前往。
谢府到处张灯结彩,门庭若市,好不热闹,长公主府的马车一到,立马将府门前众多宾客们的目光吸引过来,纷纷望了过去。
流火赶紧小跑上前,拱手行礼:“属下见过二位郡主,大人正在前厅招呼宾客,请二位先随属下进去。”
阿瑶挑开车帘,皱着眉头看他,随后将车帘一掀,蹦跳着下了马车,流火在一旁忙道:“阿瑶姑娘当心些,可别摔着了。大人吩咐了,让属下好生招待,切莫不可大意。”
“行了,张嘴你家大人,闭嘴你家大人,通通都是他的吩咐,你不觉得烦,我都听烦了!”萧瑜紧接着下了马车,不悦道:“他自己怎么不出来迎接,派你一个下人过来,可是不把元嘉郡主放在眼里?”
第64章 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流火为难地望了赵泠一眼, 然后苦笑道:“常宁郡主误会了,今日太子也来了, 我家大人实在是抽不开身,所以才派属下过来亲迎,若有任何失仪之处, 还望郡主莫怪。”
“没诚意就是没诚意,还找这么多理由作甚?”萧瑜好不容易抓住了谢明仪的把柄,赶紧将赵泠往马车里推,满脸激动道:“走走走, 咱们也就是过来露个脸, 皇命不可违,但也没说一定要咱们进府才算,现在就走, 再晚些人多了, 都在这里堵着, 像什么样子!”
阿瑶也想走,闻言,赶紧一左一右将赵泠往马车里塞,流火见状,一拍大腿, 阻拦道:“郡主啊, 你们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大人吩咐属下,一定要将郡主迎进去。你们这若是走了, 我家大人会杀了我的!”
萧瑜单手掐腰,昂着脸道:“你家大人吩咐的人是你,你自己办事不利,你家大人要杀要剐,无可厚非啊,可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递的刀!再者说了,你一个奴才,居然敢众目睽睽之下阻拦郡主的马车,该当何罪!”
“常宁郡主好大的威风,这是在责怪本官招待不周?”
声音从府门口传了出来,谢明仪同太子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先是望了赵泠一眼,这才拱手道:“先前本官有些事情需要同殿下商谈,这才未来得及相迎,望郡主莫怪,请!”
“不必,我们这便回去了!”萧瑜说着,拍了拍阿瑶的肩膀,催促道:“傻丫头,愣着做什么呢?赶紧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谢明仪长腿一抬,一把攥住了马缰绳,看似轻飘飘地一扯,竟然硬生生地让马车停了下来,太子落后一步,见状便笑道:“方才同首辅大人正商量着事,他突然站了起来,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办,我还当着什么天大的重要事,原来只是出来亲迎元嘉。”
赵泠坐不住了,索性从马车探出脑袋,见阿瑶正气势汹汹地要去打谢明仪,遂拦道:“阿瑶,住手,人前莫失礼了。”
她扶着萧瑜的手下了马车,曲膝行了一礼,唤了句“太子表哥”。
太子点头应了,想了想,又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妨进去坐一坐。首辅大人难得过个生辰,大家都过来热闹热闹。”
他逡巡左右,见两人根本没带任何贺礼,不仅如此,眼前那位穿着蓝色衣裙,打扮得像个侍卫的姑娘,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三个人是上门打架的。
“泠泠,太子跟谢明仪现在可真是一个鼻孔里出气!”萧瑜拉着赵泠在前面走,仅用两个人的声音道:“上回那个傅长枫,你还记得吧,听说醒来后,发现自己残废了,在府里又哭又闹。傅大人气得差点当场驾鹤西去,都这样了,太子还跟没事人一样,同谢明仪称兄道弟。有个成语怎么说来着,沆瀣一气,大概就是这样了。”
赵泠眨了眨眼睛,余光瞥见谢明仪正同太子说话,遂同样低声道:“我也听说了,太子妃原本是好意,谁料惹了这么一出事,以后在娘家估计也抬不起头来。我这几日都不曾入宫,就是怕撞见太子妃了,回头再一顿风波,让人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