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刺杀太子不是一件小事,届时皇帝震怒,谁又能独善其身。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九王殿下远在京城,何时来这围场了?你不要含血喷人,败坏我的名声!”
谢明仪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半点神色变化,须臾,才摇了摇头:“你撒谎了,你每次撒谎,眼神都会下意识地躲闪。郡主,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萧子安,而让我们两个剑拔弩张。我信你的话,你说的话,我字字肯信,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打我,我也疼,你骂我,我也会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告诉赵泠,他也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语气听起来,近乎有些可怜了,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着急向面前的人示好,祈求对方不要舍弃自己。
“……世间万般苦难无穷无尽,何时也没个尽头,而我又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救赎了。只可惜,郡主就像太阳,普照万民,但总有那么一些拐角处是阳光照不到的,更可惜的是,我就是那样的存在。”
谢明仪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多种情绪,小心翼翼地靠近赵泠,似乎很想吻她,但又害怕过于唐突了,一直在忍着。须臾,他才道:“我跟萧子安之间的仇怨颇深,有一大半都是私人恩怨,同郡主并不相干,我也没打算将过错全数怪到郡主头上,因为我舍不得。但我同他不死不休,郡主,不死不休四个字,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谢明仪和萧子安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赵泠一直都知道谢明仪此人固执偏执,还极其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对他有利,他能翻脸不认人。
这一回,萧子安怕是插翅难逃了。
赵泠强忍着惧意,咬紧牙齿,可肩膀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连眼尾都红了起来,显得极有风情。但始终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其实,她哭起来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褪去所有的张牙舞爪,看起来更像是弱不禁风的小白兔,远比她牙尖嘴利的时候,更让人心动。
可谢明仪就是喜欢她张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宁愿永远也见不到郡主的这番风情,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低声道:“不要哭,你一哭,我连剑都拿不住了。赵泠,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你这辈子过来向我讨债来了。罢了罢了,我认了,原是我不配得到你的温柔相待。”
赵泠颤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和萧子安之间的仇怨,同你不相干。”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眼睛,伸手抚轻她衣袖上的褶皱,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这件事由谁而起,就该由谁结束。”
说完,他一点赵泠的睡穴,赵泠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当她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萧瑜和阿瑶守在她的床边,一见她醒了,双双面露喜色,萧瑜大喊着请太医,上前攥着她的手道:“泠泠,你总算醒过来了!可吓死我了,谢明仪说,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倒在马厩里昏迷不醒,那刺客将你劫了过去,骑马跑了。幸好没伤害到你!”
赵泠好不容易才从浆糊一样的脑袋里,抽出可怜巴巴的记忆,她愣了愣,抓住萧瑜的手惊问:“那刺客抓住没有?”
“还没有,据说是骑马跑了,谢明仪已经派人追出去了,还没消息,要是有消息,我二哥肯定头一个过来告诉我们。”萧瑜退开一步,给太医让了位置。太医探了探脉,只说赵泠受惊了,喝着安神茶便可。
萧瑜一听,赶紧又让侍女去煮安神茶送过来,待送走了太医,阿瑶才有机会凑过来,两手攥着赵泠,满脸的自责。
赵泠便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情,原本就是我让表姐带你下去休息的,谁又不是神算子,能算到有刺客出没。我没事的,你不必自责。”
阿瑶:“幸好谢明仪把郡主救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被我抓到了刺客,我定然将他千刀万剐!”
赵泠揣摩不透谢明仪的心思,如果真是要报复萧子安,大可趁她昏睡的期间,一把将之抓住,届时人赃并获,由不得他抵赖。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萧子安藏身在她的帐中,谢明仪不愿让她受此牵连,所以才说了一番谎话,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只要萧子安一出帐子,立马将他抓住?
她分外不解,总觉得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但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其中玄机,有心当面去问谢明仪,可也知他阴狠,绝对不会如实相告。暂且只好作罢。
萧瑜不放心赵泠回去住,便将人留了下来,陆景和便搬去同她母亲住了,赵泠住这里也算舒心。
因为围场闹了刺客,险些伤了太子,还差点绑走了郡主,皇上龙颜大怒,一连发落了好几个官员,就连萧涣和沈非离也未能幸免,一人领了二十军棍回来。
至于谢明仪,他乃文官,并不在此次负责围场安全的官员之列,再一次安然无恙。把萧瑜气得牙根痒痒,等萧涣被人抬回来时,又红着眼睛跑去照顾了。
如此一来,萧涣便无暇顾及围场,萧子安又无法插手,毕竟他此次不随圣驾,若是派了人过来监视,难免落人口舌。
赵泠越发心神不宁,也不知萧子安的藏身之处,有心想去齐贵妃那里探探口风,可又怕被谢明仪抓住了把柄。
一直到众人回京那日,事情才出现了转折。
回京的队伍排列位置,原本由萧涣和沈非离负责,因二人亵职受杖,便转到了谢明仪手里。大部分人的车马都未动,单单动了赵泠乘坐的马车。
将她从靠近皇帝乘坐马车的位置,一直调到了队伍最末,把萧瑜气了个半死,因为这样的话,她就很难同赵泠说上话了。
谢明仪骑马从前面过来,伸手轻轻扣了扣马车窗子,赵泠挑开车帘,见他偏头笑着望了过来,一阵头皮发麻,忙要缩回手,哪知他自外面丢了柄长剑进来。
赵泠满脸不解,抬眸望他。
谢明仪攥着马缰绳,笑着解释道:“我将你们调到队尾,就是想跟你们多说说话,可又一想起近日不甚太平,你们两个又是柔弱女子,没有剑防身怎么能行?”
赵泠扣开剑鞘,见剑刃雪亮,寒光凌厉,即便不会用剑,也知这是一把极好的兵器。将剑收了回去,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但又不敢确定,遂旁敲侧击道:“阿瑶武功这么高,我要这长剑作甚?难道刺客还会卷土重来?”
谢明仪微微一笑:“阿瑶到底是个姑娘,双拳难敌四手,如今世道不太平,防范于未然,总归比两手一摊要强百倍。郡主是聪明人,这种时候就不要同下官任性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赵泠的问题,言语中尽是搪塞敷衍之词,但赵泠还是心脏一缩,预感越发强烈,刚要再言,谢明仪已经骑马往前行去。
第86章 变故
待至午时, 队伍停下来休息,阿瑶取了水来, 赵泠喝了几口,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一路车马劳顿, 骨头都快散架了,陆景和偷偷摸摸地从前头过来,一见她,立马唤了声:“元嘉郡主!”
赵泠应声抬眸, 见她一副要说不说的模样, 立马便知她有事相求,遂笑道:“原来是陆姑娘,你不在前头休息, 怎的跑我这来了?”
陆景和两手绕着头发, 左右环顾一圈, 未见到谢明仪的人影,暗暗失望了几分,闻言便凑了过去,笑道:“我有事想求一求郡主,不知郡主可否答应?”
赵泠道:“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定然帮你。”
“事情很简单, ”陆景和压低声音同赵泠耳语几句,两手合十上下来回搓手,“行不行嘛, 求求你了,我知道郡主最善解人意了,一定会答应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只要你答应,回头我就让人送十斛夜明珠过来。好不好嘛。”
赵泠拗不过她的痴缠,转念一想,又细细问了几句,便点头应了。待队伍再度赶路时,她领着阿瑶,神不知鬼不觉地同陆景和换了马车。
刚坐下来,赵泠便深深呼了口气,再往前行一阵,便是在一片峡谷之间,回京的路是早几个月就拟订的,不仅谢明仪知道,像是萧涣,萧子安等人,也都是提前知道的。
只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唯有回京车马的排列方式会有变动。
忽听外头传来一声惨叫,也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有刺客”,耳边瞬间响起刀剑出鞘的声响,赵泠瞬间清醒过来,猛地一拉车帘,就见外头不知打哪儿冒出来数百名黑衣人,御林军火速冲过去保护圣驾。
原本围在马车周围的御林军便所剩无几了,一柄长剑倏忽从侧面刺了过来,阿瑶一把将赵泠拉回马车,一抽长剑,兵刃相接,发出“铮铮”的清响,赵泠顺势往后一躺,抬眸就见整个马车顶被黑衣人削飞,马儿受惊,撒开四蹄狂奔。
阿瑶一手将赵泠护在身下,将刺客挑死,忙又飞扑过去拽马缰绳,不知是谁高声大喊一句:“杀了他们!”
数位黑衣人就冲了上前,阿瑶双拳难敌四手,只好松了马缰绳,重新跃至赵泠身旁,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提剑,挡住从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兵器。
忽然一支箭羽从她头顶飞来,径直钉在她身后的马车上,赵泠抬眸一瞥,惊见了九王府的字样。
赵泠心惊胆战,忽然明白了谢明仪的计划。
他这次根本就是想一举将萧子安拉下悬崖,先让萧子安放松警惕,随后再派人假装是九王府的人,前来刺杀。若萧子安不出面救驾,那这些印有九王府字样的箭羽,足够让皇帝怀疑萧子安。若是再留下几个活口,届时死咬住萧子安不放,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萧子安出面救驾,虽可洗自己派人刺杀皇帝的嫌疑,可他私自出京,身上还落了重伤,难免让人起疑,这些事是不是他一手策划,就是想救驾挽回圣心。
也就是说,萧子安出不出面,这次都要栽在谢明仪的手里!
赵泠只觉得浑身发寒,第一次直面了谢明仪的恶毒。也许,就连萧子安发现的太子罪状,也都是谢明仪提前安排好的,就是要将他引来围场。
再退一步说,谢明仪故意调换了她乘坐的马车,也许就是想让她躲开此次刺杀,谁曾想半途中陆景和同她换了马车!
一切事情似乎都水落石出了,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阿瑶被人一剑穿透了肩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赵泠大惊失色大唤了一声:“阿瑶!”
同一时间,谢明仪提剑挑开了刺客的剑,猛然一掀车帘,唤道:“郡主,这里不安全,我先带你们逃出去!”
下一瞬,一道纤细的身影就飞扑过去,陆景和两手紧紧环住谢明仪的脖颈,放声大哭:“谢大人,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呜呜呜,我好害怕,你快救我出去,快点!”
谢明仪浑身一凛,一把将人拉开,脸色阴沉道:“怎么是你?元嘉郡主和阿瑶去了哪里?”
“呜呜呜,我跟她们换了马车,她们在前面!”
谢明仪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都要逆流而上,他一把甩开陆景和,抬腿就走,陆景和见状,从后面环住的腰,哭道:“谢大人,你要去哪里?外面好多刺客,我真的好害怕,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深深呼了口气,将陆景和的手掰开,对着左右呵命:“你们几个留下,保护好陆姑娘,其余的人跟我走!”语罢,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谢明仪心急如焚,怎么也没算到赵泠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陆景和偷调了马车,他快步往前行去,路遇刺客,反手就是一剑,丝毫不留情面。
太子等人已经赶过去救驾,御林军满场厮杀,入眼可见的尸体横陈,谢明仪一脚才踏出去,失声唤道:“郡主,妹妹!”
阿瑶即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保护赵泠的同时,还同那么多刺客对打。马车飞快地往前狂奔,仿佛失控一般,赵泠翻身试图去扯住马缰绳。
可马车颠簸,她整个人在车里翻滚,磕得胸口发闷,一丝甜腥自口中溢了出来,阿瑶挥剑将刺客击退,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染透。
猛然一剑自头顶刺了过来,阿瑶咬牙往旁边一滚,原先站的地方瞬间被刀剑砍碎,她整个人便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赵泠看得目眦尽裂,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瑶被十几个刺客围杀,只听“锵”的一声,自旁边横来一柄长剑,谢明仪一剑将刺向阿瑶喉咙的剑挑飞,怒骂道:“都给我滚开!”
那些刺客见状,纷纷往后倒退,同御林军打成一团,谢明仪伸手将阿瑶扶了起来,见她伤势颇重,抬手替她止血。
阿瑶扯着谢明仪的衣袖,伸手指着远处仓皇飞奔的马车,谢明仪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寒声问:“你是说,郡主还在上面?”
阿瑶点了点头,试图往前走几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就倒了下去,谢明仪伸手一揽她的腰,见沈非离带人赶来,大声道:“小公爷!阿瑶就交给你了,你替我好好保护她!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说着,运气轻轻一推,将阿瑶送至了沈非离怀里,沈非离惊道:“明仪,你要做什么去?!”
谢明仪不答,一脚将侍卫踹下来,夺过马就往前狂追。
马车摇摇晃晃,几乎快散架了,赵泠被甩至角落里,后背重重撞到柱子上,两眼一黑,险些疼得闭过气去。若不是她半途中同陆景和换了马车,眼下在此受苦受罪的人,必然是陆景和。
况且,陆景和还不会武功,身边也没有像阿瑶那么厉害的侍女,想来早就被人一剑刺死。
她恍恍惚惚的想,谢明仪这次当真心狠手辣,连萧子安未过门的正妃都不肯放过,可笑的是,阴差阳错,差点被他害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还有此生唯一真心相待的姑娘。
“阿泠!”
一道焦急的男音从旁边传了过来,萧子安飞身上了马车,一拽马缰绳,试图将马控制住,飞快地道:“你有没有事?快点站起来,这马疯了,前面就是悬崖!”
赵泠试了几次,才一起身,又重重跌了回去,只觉得腿上剧痛,回身一看,右脚竟然卡在了马车里,破碎的木块将她的腿扎得血肉模糊,根本收不回来。
她咬紧牙关,忙道:“表哥,你快走!这是谢明仪和太子布的局,就等着你上钩!你现在赶紧回京城去,别走漏了半点风声!还有你身上的伤,快点让人毁了!你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