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早年就追随夫妻二人争夺天下,甚至干脆就是从敬砚姝的家底儿里出来的将领朝臣,更是觉得这一幕熟悉无比。敬砚姝一直都是冷枭言的智囊,直到张靖亭被招揽之前,冷枭言最倚重的“军师”便是他这位聪慧绝伦的夫人。
哪怕在后宫“磋磨”了一年,皇后娘娘依旧是当年那上马可率兵杀敌,入帐可谋算天下的敬大小姐。至她一席话说完,张丞相抚掌大笑:“有此良计,西北三十年太平可其矣。”
敬砚姝点头答礼,并不多逗留,刷完这一波存在感便带着一众宫人毫不留恋的回到后宫。一直默默观望的礼部尚书在心中暗暗点头,这般聪慧知进退的国母,当真是一国之幸,是大庆之幸。
冷枭言看着敬砚姝挺拔背影渐渐远去,心中更是说不出的骄傲。这是他敬重喜爱的女人,绝非世间任何庸脂俗粉可以媲美。
第39章 贞娘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敬砚姝才在朝堂上斩获一批好感,转头就被云昭仪给摆了一道。
实则云浅杉也是无奈至极,自她诊出有孕, 一连两个多月, 皇帝竟是一次也没往琦玉宫来过。眼见着陈妃解禁的日子就要到了, 若真等她调理好了身子怀上陛下的骨肉,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岂不是更没有丁点儿活路?
一个不尴不尬的大皇子已经是云浅杉心头的一根刺, 无论如何也要勾着陛下看顾她的孩儿。云氏想了整整两夜, 终于将自己手中握着的一张撒手锏丢了出去, 只盼着那人能入了陛下的眼, 将男人的心留在琦玉宫中。
……
几日后, 天时正好。冷枭言忙里偷闲拉着敬砚姝逛御花园,冬日暖阳洒在身上, 无端透出几分慵懒和自在来。
两人随意说着话儿,忽闻亭台中琴音袅袅。悠扬婉转之声娓娓而来,自带着三分高远些许淡泊,又有一丝期许安宁, 使人不禁驻足细听,直到余韵散去,才恍若一场大梦初醒。
“宫中竟有这样厉害的琴师?”敬砚姝好奇的垫脚观望。却见亭台中幔帐被风轻轻撩起,正坐中央的是许久不见的云昭仪。
敬砚姝一下子失了兴致, 冷枭言亦皱眉:“不是让她在琦玉宫安胎的么?大冬天的往外跑!”
云浅杉也发觉帝后二人的仪仗,忙带着一众宫女下人前来请安。她身后一名高挑女子怀抱古琴,从容跟随屈膝道福, 虽是一样芽黄色的宫女装束,只因身姿挺拔优雅,倒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及叫了平身,冷枭言随意往那女子脸上一瞟,脚步就给顿住了。
要说他身为帝王,假假也算阅尽天下美人,后宫女子春兰秋菊,无一不是难得的佳丽。再加上他的身份阅历,就算被容颜惊艳,也绝不可能失了神志。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却仿佛心脏被重重一击,眼前所见皆虚幻,唯有那一张脸如此动他心魄。
连敬砚姝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世间有绝色,光靠容貌就能引来天下兴衰,那大约除了海伦和褒姒,剩下就是眼前这人了。
吹弹可破的雪白肌肤,眉目如画一点绛唇,五官精致的无一处不是最妥帖,说是神仙妃子也不为过。
原本宽松的宫女服饰显然经过了精心的裁剪,将她傲人的身材裹的玲珑有致。发间不过一支极简单的珠钗,将鸦黑青丝挽成髻,低头抱琴站在道旁。
她神色肃冷,并不因帝后在场而惊惧怯懦,也不因冷枭言直白的目光而羞涩。殊不知越是这般高岭之花的模样,越会让人想要征服——至少在冷枭言的眼中,这绝美女子此刻便如同在发着光,引得他恨不得立时剥开那一层层迷雾,探究这姑娘的傲然冷漠与绝美容颜之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看来适才弹琴的是这位宫人咯?”敬砚姝似笑非笑的打破了沉默。云浅杉带人来这里装模作样,明眼人都看得出是为了送这位姑娘来争宠,总归看冷枭言的表现,想拦是根本拦不住的,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看看到底能闹出什么花来。
云浅杉下意识的握紧手中丝帕,缓缓露出一个浮夸的微笑。眼见皇帝对旁人露出从未在她面前出现过的神采与光芒,云浅杉心中怎可能一点儿不酸楚?可是既然走了这一步,她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手下意识的扶着肚子,云昭仪乖觉屈膝应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丫头是妾宫中才提上来的一等宫女,唤作明心。这两日妾身上好些,在琦玉宫里呆的发闷,便趁着天色好,带着她出来转一转。”
她回的是皇后的话,眼睛看向的却是皇帝陛下。可惜冷枭言才被敬砚姝给出声惊醒,正懊恼自己是不是在美人面前失了仪态,压根儿没注意到云浅杉含羞带怯的小眼神和手扶孕肚的小动作。
敬砚姝自不会在冷枭言跟前为难一个孕妇,却也用不着学云浅杉这样上赶着拉皮条。冷枭言当着一妻一妾的面,不好肆意妄为的调戏小姑娘,四人这般站着,气氛却一时僵持起来。
云浅杉有些心急,暗中给明心眼神示意,让她想法子勾着陛下往琦玉宫去。明心却恍若未见,依旧淡着神色目不斜视,冷冷清清的模样看在冷枭言眼中,反倒更多了几分韵味。
所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有了兴趣,那这场“勾引”大戏也算成功一半了。及两边分开,冷枭言仍不自觉的回眸,那摇曳生姿的背影仿佛带着小勾子,让他流连忘返,心神摇摆不得安宁。
这一夜,不出敬砚姝的意料,冷枭言翻了琦玉宫的牌子。云浅杉亦是心照不宣,强按捺住满心嫉妒与苦涩,将偏殿收拾出来,令人直接引了陛下前去。
……
红烛摇曳,芙蓉帐暖,屋外是十一月初的寒冬,屋内却是热浪翻腾。
女子婉转的歌喉一阵停一阵歇,来来回回听的守在门外的敬事房彤使女官面红耳赤。冷枭言只觉得三魂七魄透着后脑壳飘在半空中,仿佛战场杀伐红了眼,全凭本能在软玉温香中威武冲杀。
偶尔一时理智回笼,更觉得这女子异样迷人——非但是情之所至的甜腻馨香迷了他心智,更是她明明看着冰山一般的冰清玉洁,采摘之下玉臂盘桓,又比最放浪的青楼女子更痴缠不休,让他沉溺之下一次次放纵。
又一次毕,明心姑娘的体力终究见底,伏在皇帝坚实的胸膛上喘着气。冷枭言仍久久不能从那道闪白的光芒中抽身,流连于炽热温柔中的汹涌澎湃。一团火被燃的前所未有的热烈,哪怕身躯已是疲惫慵懒,满心却像是突然年轻了十岁的雀跃欢欣。
他顺着女子柔软的青丝,满足的喟叹:“你这般好,可想要朕给你封个什么位份?”
明心姑娘微微一顿,再抬起头时,眸色又是之前那般平静无波。她对冷枭言似乎并无惧意,亦无意讨好,只淡淡的摇头:“奴婢虽只是个宫女,也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封晋妃妾自有宫规条陈,并非奴婢可以肖想妄议的。”
并非是薛雅娴那般大义凛然的说教,而是坦然的如同说一件全然不在意的事情。冷枭言是真信她了,越是这样,忍不住越是好奇追问:“那你想要什么呢?”
珠宝赏赐,绫罗绸缎,他坐拥天下,总能满足一个小女人的期盼。可让他无奈又欣喜的,是明心姑娘依旧摇头,轻声却不乏坚定的答道:“奴婢服侍陛下是昭仪娘娘之命,您若是要赏,尽管赏昭仪便是。”
“云氏推你出来,只是为了给她自己固宠。”冷枭言“好心好意”的劝解:“朕对她自有赏赐,你却不必因此感激她。”
明心轻轻一抿嘴,惊鸿一现的微笑又让冷枭言失神片刻。却听她娓娓道来:“奴婢感激昭仪,并非她允我承宠。奴婢又何尝不知昭仪是为了固宠才将我推出来?然奴婢依旧感激她——只因她将我从险恶污秽中拉出来,给了我这一片清净罢了。”
她半藏半露,少不得让意乱情迷的皇帝陛下刨根问底。明心倒也坦率,一点儿不隐瞒的将自己的身世道来。
她本姓沈,百年前平京第一世家的沈家出身。只子孙不肖,沈家日渐衰颓,及前几年乱世之中,本想奋力一搏,谁站错了队,一家子被连根拔起。
沈家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发卖为奴。彼时沈家小贞娘——也就是今日的明心姑娘——不过十来岁岁年纪,眼看一群匪盗般的军官冲入家中,数百年的积累烟消云散。她从噎金咽玉一步走八脚迈的大小姐变为阶下囚,流转于各处牙行之手,最后阴差阳错,竟是进了教坊司,被好生调丨教三五年,就等着含苞待放之日,能给坊中卖上个好价钱。
所谓时也命也,偏巧半年前,宫中传来“闹鬼”的流言,皇后娘娘一气放了不少宫女归家。因缺少服侍的人手,又不好劳民伤财的大肆搜罗宫女,内务府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在了教坊司头上。
哪怕教坊司万般不愿,仍是不得不把所有“干净”的姑娘交出来。贞娘便是这一批入宫成了宫女,只是出身到底低贱,直接被派在了浣衣局当个苦力。
“然后就被昭仪给捡回来了?”冷枭言歇了一阵,又开始不安分的上下其手。怪道这小贞娘明明处子之身,身姿妩媚成熟却半点不输被他灌溉良久的柳贵人;至于通身气质沉明凝练,与陈妃薛妃亦是可以比肩,千般矛盾养出的万种风情,后宫中竟全无一人能比得上她。
“浣衣局可是个吃人的地方啊。”明心目光有一分悠远,语调却依旧不急不缓:“我本想着,若是活不下去,便保着清白之身干干净净去了。幸而被昭仪娘娘遇上,将我要到琦玉宫来养着——”
她直勾勾看向冷枭言,冷清中透着他看不懂的情绪,用淡漠的语气轻声问道:“我能活到今日,全因昭仪的活命之恩,如今她需我为她争宠,我又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第40章 薛妃有孕
皇帝陛下连宠琦玉宫半个月, 将一个小小的采女捧上天,甚至特旨赞她“有风骨”,赐下封号“贞”, 让她成了后宫中唯一一个特赐封号的妃嫔。
后宫之中没有秘密可言, 沈采女的身世来历很快被扒拉出来。这一下前朝后宫可都坐不住了:一个教坊司出来的丫头, 凭什么用“贞”这个封号!她算哪门子的贞!
后宫女子多是羡慕嫉妒恨,前朝更有一番顾虑——当初沈家倒台, 如今屹立朝堂的这些世家可没少出力, 万一沈氏心存报复, 万一陛下被枕边风煽动, 他们可得多出多少麻烦。
可陛下给封号属于个人自由, 又不是越级给位份,便是最难缠的礼部尚书都说不出哪里有错。是以少不得, 只能写诗作赋借古讽今,拐弯抹角的请陛下“雨露均沾”,千万别被个狐媚子给勾搭了去。
偏不知陛下是“老夫聊发少年狂”,朝臣越是进谏, 他越是稀罕这贞采女——实则让敬砚姝说来,不过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沈采女是个妙人儿,说好了是为昭仪争宠, 就当真一门心思为云浅杉说话。
她在陛下跟前常常爱理不理,多说两句话便把他往正殿赶。满宫都是温柔乖巧的解语花,唯独贞采女不冷不热的钓这他, 可不就让他欲罢不能么?
或许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贞采女长得好看身段也好,天然吸引着男人去征服她。冷枭言正在兴头上,胜负欲远大于爱意,无论是赏赐还是宠爱都只是他的筹码,而这时候非要逼着他放弃付出的筹码放下这“猎物”,他心里能痛快才有鬼。
敬砚姝看得分明,且对她而言,是真不在乎他宠谁睡谁——一个播种机而已,能造出小人儿来就行。别说他这会儿对沈氏不过是“女人你引起了我的兴趣”,就算他真的被沈氏迷个五迷三道,只要不乱了朝纲,敬砚姝也绝不会干涉他丝毫。
这般人间真实不足为外人道也,总归皇后一心佛系,旁人却佛系不得。如李更衣柳贵人这般小透明还好,最多心里醋一醋,背后说几句酸话;可才被冷枭言很宠过一阵子的薛妃是真心急了:眼看着陈妃就要“出关”,到时候两位宠妃夹击之下,她占着高位却无宠,岂不是说不出的尴尬。
贵妃好歹有个闺女,云昭仪更是怀着身孕!之前薛妃没被盛宠过也就罢了,可尝过帝宠的甜头,她怎么肯轻易让人顶了去?
她想请皇后出手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采女,谁知皇后如此“怯懦”,根本不愿对沈氏出手。她亦不是没有试过放下身段争宠,然沈氏琴棋书画并不输于她,至于床笫之间,大家闺秀的手段是真比不过教坊司调丨教出来的女子。
她越是争强,皇帝越觉得索然无味,反倒将沈氏衬托的纤尘不染,宛若枝头一朵凌寒傲雪的梅花,越发显出“风骨”来了。
……
薛妃邀宠不成,反倒被满后宫看了个笑话,心里越发急躁。连着灌了好几碗清火的药茶,仍是觉得心绪不宁心气不畅,终是一口浊气上不来,整个人就这么厥了过去。
长禧宫里鸡飞狗跳好一阵,不得不请来皇后娘娘坐镇。敬砚姝干脆利落,直接把太医院三巨头一块儿拖过来,会诊!
闵院正曾院判胡院判一个个上前把脉,回过头各自挤眉弄眼,若非都是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说不得要让人以为他们眉目传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敬砚姝看的无趣,敲一敲桌子问道:“到底什么情况,要不要紧,赶紧的给本宫说来!”
她的脾气可算不上好,发起火来连陛下都是怕的。闵院正被身后两位推了推,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答话:“若是微臣等没诊错,薛妃应是有了身孕了。只是这时日尚浅,微臣尚无十足把握,最好是将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复诊才好。”
躺在床上悠悠转醒的薛雅娴正好听得这话,只当自己还在梦中。眨了眨眼,用力掐自己一把,终是“嘤咛”一声,幸福的又晕了过去。
“……不过娘娘底子弱,最是经不得这般大喜大悲,定要情绪平静才行。”闵院正看一眼幔帐中的锦被,马后炮的补充道:“另外饮食也许注意些,微臣记得娘娘曾整理过一份单子,倒是可以交给宫人照着办。”
“得了,本宫知道了。”敬砚姝无奈的挥挥手,一边派人去前朝给皇帝陛下报喜,一边熟门熟路的安排起孕妇照料流程。
冷枭言最近虽是沉迷于琦玉宫中那朵高岭之花,可对子嗣之事到底看重。听闻后宫喜讯,几乎是一路小跑的直奔长禧宫中。等进了内殿,里头已是温暖如春,敬砚姝着人在外间烧了上好的银丝碳给薛妃取暖用,她自己则在后头看人把小厨房给架起来。
“……等会陛下来了可记得提醒我,我得央他允了薛家送两个合心意的厨子进来。”皇后娘娘一边走一边爽利的交代身边的大宫女松明:“若是薛家有医女也一样可以送过来,薛将军才为朝廷立了大功,总不好厚此薄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