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好逗弄太过,毕竟来日方长。敬砚姝看够了云浅杉紧张的模样,才站起身径自往殿外走去,随口半开玩笑的叹道:“你这般怕我,倒像是本宫欺负了你一样。那本宫就不在这里讨嫌了,你有不懂的只管问太医,需要什么让人来坤和宫找本宫,且记着陛下的子嗣重要。”
云浅杉本能的要跪地请罪,幸而身边两个大宫女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才让她回过神来,福礼恭送皇后离开。
一直到皇后的仪仗消失在拐角,云浅杉仍觉得回不过神。皇后真的这样就放过了她,甚至好心好意的给了她太医和赏赐,要她养好肚子里的孩子?
越是想越是紧张,云昭仪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一片冰凉,胃里却翻腾的厉害。终是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秽,惊的一众下人手忙脚乱,竟没发现皇帝陛下已经走到了二门来。
实则冷枭言早就得了后宫的奏报,只那会儿他正与朝臣们过节饮宴,自不好为了昭仪有孕这种“小事”就将气氛正酣的宴席就地解散。尤其礼部尚书这群老古板还在虎视眈眈,他今日敢为了小老婆怀孕“抛弃”朝臣,明儿弹劾他的折子就能堆满了他的御案。
毕竟有孕的只是个昭仪——何况云昭仪在朝臣心中的印象本就不佳,位份也不算高,能让她的人将消息禀告到御前已经算是给面子了。众位大人们听着小内侍报喜的说辞,齐齐举杯道贺,反倒更灌了皇帝好几杯酒,将宴席的氛围再推上一个小高丨潮。
好容易挨到宴会结束,冷枭言总算得以脱身,只是冷静了这一会儿,他也想起来正宫娘娘怕是得恼。正打算先到坤和宫安抚一趟,在宫门口恰巧碰上从琦玉宫转回来的敬砚姝,才知道皇后娘娘为了他的子嗣计,已经替他好好安置过云昭仪了。
冷枭言看着敬砚姝一张冷脸,心中却是莫名感动,哪怕被敬砚姝冷嘲热讽了几句也不以为忤,反好好哄了她一阵。直到她笑开怀,皇帝陛下才继续往琦玉宫去,可谁想到好死不死,正好兜头被这腐臭味道一冲,只觉得腹中的酒劲儿翻涌而起,竟是“哇”的一下跟着也吐了。
隔着一道宫门,两位主子背对背吐个痛快,却让琦玉宫里顿时忙的乱了套。云浅杉吐的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想要召唤下人看顾陛下,却根本没法停住自己的本能动作,只恨不得把胃都给翻了出来。
冷枭言吐过一阵本舒坦了些,扭头看到地上的秽物,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恶心。他在宴席上本就没吃上多少,光顾着被朝臣们灌酒了。满肚子的酒水如今一点儿都不剩的留在了琦玉宫的院子里,终是耐不住,捂着嘴快步冲了出去。
云浅杉好容易止住了一会儿,抬头就见陛下决绝离去的背影,心里是说不出的荒凉。幸而两位太医来的及时,几处扎针摁穴让她总算能安稳躺下来,却是再也没法入口任何食物。
这等消息在宫中传的快——满宫都等着看贵妃如何收拾云昭仪,可不都派人在外头守着么。明纯宫的宫人绘声绘色的为安素仙描绘云浅杉的狼狈与陛下的嫌恶,总算让安贵妃笑开了怀,宛如给自己出了口恶气。
“这就叫丑人多作怪。”绣竹姑娘大咧咧的嘲讽道:“她一个昭仪,凭什么敢以下犯上的扰了主子和小主子的好日子,合该她孕期不宁,被陛下厌恶,回头肯定也生不出儿子来。”
“咳咳。”绣云忙使眼色提醒,可惜到底是晚了。安素仙拍拍怀中抱着的小祉福,没好气的让绣竹退下:“谁还能控制的住哪天被查出有孕么?本宫大度的很,可没因这事恼过谁!”
绣竹这夯货总算是想起来她家贵主就在皇后的宴会上来过一回,不过她胆子大,立时给自己找补:“要奴婢说啊,这宫中也就您最是贵重,与陛下有婚约在身,又是陛下的亲表妹。全是因为阴差阳错,您才屈居于贵妃之位,想来陛下心里也明白的很,不然怎么连皇后娘娘的待遇份例都比不过您呢。”
见贵妃脸色稍霁,绣竹再接再厉道:“可那云昭仪是个什么身份,拿着个假婚书妄想冒充陛下妻子的贱丨人罢了。她生的子嗣能有您和咱们小公主一根汗毛贵重么?凭什么敢闹到您跟前来!”
这话在安素仙耳中着实动听,她一直自负的就是陛下表妹的身份,依仗的就是曾经的婚约。哪怕心中或许有一丝疑虑恐惧,可这七八日里陛下的探望照拂,到底又让她升起了希望和骄纵。
绣竹最是会讨好拍马,搔着了主子的痒处,哪有不继续说下去的:“皇后娘娘对您什么态度,对云昭仪什么态度,那肯定得有陛下示意才敢这么做啊。后宫妃嫔以您位份最高,您的子嗣不是嫡子胜似嫡子。反倒是云昭仪,总归长子都没什么出息,便是侥幸再生一个,也仍是被陛下扔到一边的命吧。”
“你且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敢非议宫妃,信不信本宫撕了你的嘴。”安素仙说的严厉,语气中却带着一丝笑意:“毕竟是桩喜事呢,开了库房收拾收拾,给咱们昭仪娘娘赐几样礼物以表祝贺去。”
绣竹心领神会,不就是挑拣笨重不值钱的东西去打脸么,贵妃的库房里有的是从民间带来的粗糙玩应儿。绣云看她离去的模样仍是有些忧心,忍不住小声提醒:“要不娘娘还是亲自去一趟吧,连皇后都去了,您就当贤惠给陛下看呗。”
这个理由倒是挺好,安素仙从善如流的应了。可怜云浅杉才缓过一口气,就听得外头通禀,说是贵妃娘娘带着贺礼前来探视,请云昭仪出来一见。
安贵妃纡尊降贵来琦玉宫,肯定不会再委屈自己去后殿的偏殿探望。云浅杉只得强撑精神换了衣裳,扶着两个宫女的手出来拜见。实则她对安素仙比对敬砚姝还恐惧的多——皇后娘娘虽是讨厌自己,却并不会刻意为难。然贵妃这小性子,全然不知道会当场就能做出什么事来。
心中一时忐忑,恶心呕吐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可云浅杉更不敢让安素仙久等,只得随手找了块梅子干压一压味儿,紧赶慢赶的到前殿给安贵妃见礼。
安素仙看她一副娇弱的样子就来气儿,好歹记着一路上绣云的提点,倒没发生罚跪小产的经典戏码。只是说出来的话到底生硬了:“昭仪今儿好威风,一个有孕的消息搅的前朝后宫都不得安宁,也不知你这身子骨,到底受得了受不了这么大的福分。”
云浅杉心里就是一个咯噔,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变化,只当自己听不懂她说的什么。贵妃娘娘看她乖觉谢恩的模样越发觉得无趣,又不能真做点儿解气的事,索性甩甩手丢下几件“赏赐”,带着人回去罢了。
第38章 薛氏
云昭仪逃过一劫, 劲儿一松,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明悦明音身上。琦玉宫里又是一片兵荒马乱,等彻底安静下来, 已是月上树梢头的时候了。
敬砚姝虽是没在琦玉宫里守着, 可有的是耳报神给她报信。彼时冷枭言正好在坤和宫蹭晚饭顺便求安慰, 听得小内侍的说辞,瞬时想起午间在琦玉宫里经历的一场灾难, 好容易被新菜色挑起的食欲立刻灭了个干净。
敬砚姝倒是不介意, 听的仿佛十分下饭的模样, 还额外多喝了一碗汤。皇帝陛下气的要拧她:“你就是故意的吧!”
“谁故意的啊, 我怎么故意了?!”皇后娘娘表示这个锅她不背:“我能让云浅杉不孕吐吗?我能让贵妃不去探视吗?”
“那也不用在吃饭的时候听这个!”冷枭言愤愤的推开碗筷:“你说她怎么就这么不消停呢!”
“啧啧, 你这话。”敬砚姝斜眼看她:“贵妃去探视是依礼而行,毕竟今日是扰了她闺女的满月宴, 她若是不安抚,难保云昭仪心里不安稳,思虑过度反倒不美呢。”
“我哪里是说贵妃不安分。”冷枭言无奈的:“我是说云昭仪——好歹是生过一个孩子的人了,怎么能这样慌乱不得体。”
敬砚姝一愣。冷枭言想到的不是云浅杉怀孕不易, 不是她一个人在幽州带大孩子的艰辛,而是她孕吐不得体!仿佛是后世男人抱怨“女人都要生孩子,就你最矫情”。只放在后世,当老婆的大可以大嘴巴子摔在男人脸上, 而这位生杀予夺的陛下,却得女人们咽下苦痛小意讨好。
冷枭言还在继续:“……你以后也少往她那儿去吧,实在是埋汰了。有太医医女在里头呆着, 咱们不懂医术,去了也没什么用。她身子弱,来来回回的见人也麻烦,不如让她自己好好歇着,等孩子生下来再去热闹不迟。”
“可女人有孕,最怕的是无人照料心中不安呐。”敬砚姝忍不住替云浅杉分辨一句。
“她宫里的太监宫女又不是死的,哪里就无人照料了。”冷枭言哭笑不得的安抚道:“你啊,就是太心善,可要是都由你来操劳,回头脾气上来找人泻火,倒霉的可是我啊。”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敬砚姝自不会再为云氏争辩什么。皇后娘娘从善如流又贤惠大度的应下:“也不能真一点儿不管,不如你找两个得用的姑姑,放在琦玉宫里供她使唤。用度吃穿上我依着陈妃当初有孕的份例给她——干脆琦玉宫的正殿也让她先挪进去。反正等孩子生下来也是要晋位份的,这会儿她宫里人多,提前搬了也好。”
“都听你的。”冷枭言无所谓的甩手,显见并不怎么上心,反而转过话题说起陈妃:“她养病养的如何了?你与她关系好,得闲便多看看她。”
喜新厌旧的大猪蹄子。敬砚姝在心中暗嘲,嘴上却说的温婉:“女子调理身体是大事,正是我与她关系好,才格外对她严厉些。我知道你喜欢她,既是喜欢,就该为她考虑长远些,若是因一时贪欢让她白费了这番功夫,我可要与你没完的!”
冷枭言只得连连点头:“你所言极是,我也没说不让她调理,只是你也说么,小姑娘家家的,万一思虑过重,那不是事倍功半了么。”
“陈妃可通透了,哪里会想不清楚。”敬砚姝翻了个白眼无奈道:“总归是你放不下的心尖尖,我明儿就去看看她去。”
冷枭言嬉皮笑脸的强辩道:“分明是你的心尖尖,我宠她还不是因为她听你的话么。”
“好吧好吧,就算是为了我吧。”敬砚姝无奈的敷衍摆手,复又正色道:“如今后宫妃嫔不多,你还是得给薛妃几分颜面才是。我昨儿看过彤册,薛妃侍寝的日子只与柳贵人平齐,是不是有些……”
她话未完,冷枭言却是明白她的意思。皇帝陛下恹恹的摇头:“她在宫中快一年,脾气却越发正经了,一板一眼的仿佛宫中的礼教姑姑,我看着她就头疼。”
“这便是世家的教导啊。”敬砚姝小声道,又看看左右,示意宫人退下,才接着劝道:“薛家手握重兵,西北边儿还得靠薛将军镇着。你也知那边的夷族隔一两年就要到中原打秋风,这会儿正是百姓丰收的时候,万一有个动静,总得让薛家人去的踏实不是?”
当皇家的亲戚可不是坐等收钱,既有成为外戚的可能,就得先为未来外孙的地位打拼。冷枭言想想最近从边关递上来的奏报,沉思了一阵子到底是点头了:“左不过今年明年的,薛家肯定得出征一回,朕就当是给他们个定心丸吧。”
连“朕”都说出来了,可见这差事是多么的公事公办。只他毕竟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等到了长禧宫,对薛妃又是一番怜惜疼爱,全然看不出在坤和宫的不耐烦。
薛雅娴面对突如其来的帝宠自是欣喜的,且她并不傻,看出陛下不喜世家庄严风度,慢慢儿的也就软化了不少。冷枭言看她乖巧讨好的贴心模样,倒也渐渐放下心中芥蒂,一连翻了她小半个月的绿头牌子,连带着薛家都得了不少赏赐。
或许是陛下言语间说了什么,薛妃倒也知恩图报的殷勤捧了皇后几回,隔三差五的便到坤和宫来请安示好。殊不知敬砚姝抬举她也是无奈之举——这会儿后宫缺员的厉害,贵妃身材走形,冷枭言根本懒得搭理,能隔日去看看小公主已是给足了面子;陈妃被迫禁足,云昭仪又孕吐养病,后宫除了薛雅娴,就只剩下柳贵人与两个不入流的更衣可用。
敬砚姝心知要得到前朝的首肯和支持,她挑选的“儿子”必须有个不错的出身——这也是她之前认定陈妃的缘由。与其让柳贵人之流再多折腾出几个庶子,还真不如让薛妃承宠,一来拉拢了薛家,二来也可以压一压云昭仪和贵妃的风头。
好在错有错着,再一个月后,边关果然传来夷族犯边的消息。薛大将军当然不让的请旨前去镇压剿灭。他带兵向来稳健有分寸,冷枭言颁下圣旨备好辎重,待大军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征,心中对边境的担忧也放下了大半。
实则薛大将军也确实没有辜负陛下的信任。一个月后,边关便传来捷报,薛将军率领众将连破敌军大营,一路将夷人赶到雪山脚下。夷族首领被薛大将军一剑枭首,另俘获夷族贵族无数,大军且等年前班师回朝,为陛下献俘。
冷枭言龙颜大悦,激动之下允诺薛将军班师回朝之日,就升薛妃为四妃之首的容妃。只是等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才想到此事不妥,很该先与皇后商量商量再议。
他讪讪的去坤和宫,敬砚姝关心的却不是这个。皇后娘娘从书房暗柜中拿出舆图翻阅,一边问道:“可知薛将军是抓了哪些人,又放走了哪些?征战夷族所耗巨大,若是能将他们分化挑拨,让他们自己乱起来,那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夷族虽叫夷族,其实是好几个游牧民族的统称,其中又分为十七八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冷枭言听她念叨一回,只觉得自己脑子都是晕的,索性拉她道:“明儿你去前朝,咱们一块儿与朝臣商量商量。”
敬砚姝翻了个白眼:“我去前朝?也不怕礼部尚书跟你闹!”
冷枭言望天:“那不然呢,鸿胪寺且没有你说得明白,我还得等他们学会了再来么?”
敬砚姝仍是觉得不靠谱:“我就怕有人说我牝鸡司晨,我可不想担这名声。”
事实证明,能在冷枭言的朝堂上站得住脚的,少有死抱着规矩宗法掉书袋的傻子。朝中大臣谁不知战局优势转瞬即逝,若是想要挑拨离间,这会儿就得安排了。以丞相张靖亭为首的一众实干派大员并陈太尉等世家大人一力赞同,便是最重礼法的礼部尚书也不得不选择默许,皇后娘娘到底是站到了小朝会上。
敬砚姝对朝廷局势确实是研究过的,又有后世的史书为鉴,说出的计策确实可行。朝臣们心悦诚服,算是明白陛下为何非得力排众议请皇后前来——许多细节若非烂熟于心,便是由陛下转告,也不见得能说的这样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