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有淡淡笑意,眸子里的温度却让陈蕴玉忍不住发冷:“我恍惚听谁说过,苏家姑娘八字极好,是娇鸾随凤的命格,有辅佐兴旺之相。也不知陛下信不信命,不如这次请苏夫人将苏姑娘一并带到宫里来见见面?”
通州苏家与惠州陈家向来不和,陈蕴玉是陈家嫡女,生平第一使命就是将苏瑾薇踩在脚下。皇后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在提醒她不必自以为不可替代,平京不仅有一个苏瑾薇,只要皇后娘娘愿意,有的是世家的姑娘前仆后继进宫给陛下生孩子。
“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了。”深谙打一棒子给个枣儿的皇后娘娘轻轻摇头,将凝重的氛围驱散:“后宫女子最大的能耐就是生下皇子,不若你先生下陛下的麟儿,咱们再说这些有的没的?”
陈妃默然。闵院正也曾说她思虑过重,对孕育子嗣十分不利,可她冷眼旁观男人的虚情假意,更不肯当个傻白甜,非要谋取足够的筹码,才能安心在后宫立足。
第34章 敲打
陈蕴玉选择依附皇后, 原就是觉得皇后对自己是不同的。哪怕皇后发现她谋害贵妃的证据,也不过提醒一回,并未揭穿她的手段。可今日这一番话如同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她从未有和皇后并肩而战的资本。
这种失落简直比失宠更甚。陈蕴玉强撑着行礼告退, 在秋日阳光下默默思考:若是皇后不愿意接受她的投诚, 她到底是该安静蛰伏,还是干脆把平静之下的波澜通通掀出来, 将这一潭死水搅浑?
敬砚姝看着陈蕴玉离开坤和宫的背影, 忍不住捞过圆圆来薅毛:“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投诚被我拒绝了么, 至于像失恋了一样?”
“说不定人家就是暗恋你呢?”圆圆舔了舔爪爪, 十分不负责任的恶意揣测。
“啧啧, 在后宫搞百合……”敬砚姝想了想,竟然觉得也挺不错的:“我倒是没意见啊, 反正也不想碰那根黄瓜,有个软妹子——完全可以接受哒。”
陈妃当然没有暗恋皇后娘娘,不过和所有惨遭拒绝的小姑娘一样,在被人无情抛弃后, 总忍不住小小报复一番,也算彰显自己的价值——约莫便是“你不给我面子,我便要你好看,总有一天让你追悔莫及。”
……
“……所以你家主子特意与陛下说起本宫在民间的名声, 就是为了让陛下觉得本宫功高盖主,继而对本宫疏远提防?”正在检查明日宴席流程的皇后娘娘放下手中册子,似笑非笑的俯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医女:“那陛下呢, 可有被她说动了?”
“奴婢……奴婢不知。”医女以额触地扎扎实实磕了个头:“奴婢只求娘娘开恩,放了我家父母兄弟吧!”
敬砚姝随意揉搓着窝在她膝头打瞌睡的圆圆,直到把小白猫揉的惬意到翻出柔软的肚皮求挠挠,才不急不缓道:“就算我把人放出来,你当陈家会放过你吗?人在本宫手里,本宫不过让你偶尔过来说说话,可要是被陈家人找到,可真的就性命不保了哦。”
名叫瑞荷的医女沉默了。她从未想过自家世代服侍的主家为了保住陈妃小产的秘密,狠心要将她杀人灭口不说,为了安全计,连自己的家人都不肯放过。若非皇后娘娘庄子上的下人出手相救,她的父兄姐妹早已丧命乱刀之下。
她是陈家走内务府的路子送进宫的,算是登记在册的正规女官,陈家的势力还没有大到能在宫中轻易杀害她。在与兄长见过一面、了解陈家的手段狠辣之后,瑞荷果断的投靠了皇后,成为坤和宫安插在陈妃身边的一枚棋子。
其实敬砚姝做这样的安排不过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手里握着别人的把柄总是一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可陈妃突然冒出来那一出表白合作,让皇后娘娘生出些许不安,索性招了瑞荷过来问个清楚,倒将陈妃的如意算盘都捅了个干净。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尤其是古代的男人,丫还是个皇帝,就算天生没有大男子主义,后头也得给他惯出来。敬砚姝自信对冷枭言□□有方,皇帝陛下暂时还没有生出“皇后影响力太大应该被压制”的想法,可也经不住陈妃的再三挑拨,万一真让他起了苗头心思,以后再要镇压就麻烦了。
“陈妃月信不调,让闵院正再去看看。”皇后娘娘点了松明与瑞荷同行:“这可是关乎子嗣大计的事儿,容不得她任性不管。实在不行就好好调养个三五个月的,别急着争这一时宠爱。岂不知等日后怀胎生下皇子,那才是长长久久的帝宠圣眷呢。”
松明先是一愣,立刻明白了皇后的意思——不就是拿闵院正替陈妃圆谎包庇她小产真相作威胁,逼着闵院正给陈妃判个三五个月的调养期,变相给陈妃禁足么!
闵院正再怎么与陈家故交,也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和身家性命开玩笑。不出所料的,陈妃报病撤了绿头牌子,按照闵院正的说法,至少需要服药静养三个月以观后效,陛下千万不要去打扰,否则就得功亏一篑了。
冷枭言也没料到好好儿的宠妃说病就病了,少不得赶紧去长乐宫里探望。只人还没进内室,就被一众宫女给挡了驾,陈妃隔着帘子请罪:“女子调理之事埋汰,陛下就别来羞妾了。”
闻着里头古怪的药味儿,冷枭言主动在脑海中代入女人来月事或者生孩子时见血不详的道理,从善如流的停下脚步,只在外头好言安慰:“闵院正的医术了得,他且说了你是调理,并非重疾,你只管乖乖养着,三个月后也就好了。”
陈妃在轻纱幔帐后哽咽谢恩,唯有手中的丝帕已经揉成一团糟。她从未想过皇后会用这样简单粗暴又釜底抽薪的法子作为惩戒,她一日见不到陛下当面,便是有千般智慧也都枉然。
可她更不敢与皇后硬抗——她知道自己有把柄落在皇后手中,得了这次敲打后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若是敢有丝毫动作,那些把柄掀出来,她能不能留住性命且不说,怕整个陈氏都要被拖累。
甚至于——她打了个寒战——陈家不缺姑娘,缺的是皇后的扶持。无论她母亲多么爱她,父亲多么看重她,若是有必要,他们不会介意一个女儿“病逝”宫中——只需再送一个更听话的进来就好了。
“权势!”陈蕴玉咬着牙,从牙缝里将这两个字挤出来。敬砚姝的后位稳固当真是因为与陛下同甘共苦?以那男人的薄情寡义,什么感情都比不过现实——现实就是皇后占着礼法大义,还有前朝一众文臣武将的支撑,才能在后宫稳坐钓鱼台。
她不需要用任何手段争宠,也不需要陷害任何人,自然沾染不上任何污点,更不会给陛下找茬儿的机会。哪怕陛下当真厌弃和忌惮了皇后,也无非是相敬如冰作为了断,根本动摇不了她的中宫之位分毫。
反而是她,多么可笑,竟然妄图以爱宠撼动权势。陈蕴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将心思沉了又沉。这一局输的够难看了,不如收起无谓的挣扎,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或许还能在日后得到些许翻盘的机会。
敬砚姝一手摁下陈蕴玉,转头就把柳贵人给拎出来了:“要说小意温柔的解语花,唯有柳如兰能与陈妃相较一二,陛下若是想的慌,不如将就将就,让柳贵人陪伴几日呗。”
彼时冷枭言才从长乐宫到坤和宫来,一则蹭饭,二则也是说说陈妃的情况。敬砚姝说的半开玩笑,皇帝陛下也不恼,反而打趣起她来:“我尚且有人解闷,倒是你要闲得无聊了。”
皇后娘娘在后宫只与陈妃聊得来,如今陈妃需要静养,怕是敬砚姝比他更找不到合心意的人来陪。
敬砚姝闻言便忍不住啐他:“我事儿多着呢,后宫份例发放,各处脉案要看,还有外朝夫人太夫人们的节礼。明儿你闺女的满月宴,可知花了多少精力才布置妥当,在你看来倒成了我整日里闲的发慌咯?”
“夫人明鉴,我可绝无此想法。”冷枭忙笑着摆手辩解:“只是希望你少劳累些罢了。”
“我倒是想不劳累呢,后宫的事儿谁来管?”敬砚姝翻了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会帮我看座次还是看菜品啊,你就是个嘴上把式!”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冷枭言求生欲极强,深谙在媳妇儿的愤怒前如何生存:“现在还有什么要做的?我今晚哪儿都不去,通宵在这儿给你做活儿可好?”
在一旁伺候的松明都听的笑了,忍不住应道:“娘娘早就弄完了,陛下您可别来添乱吧,没得我们整理好了的单子都混了,明儿才要出乱子呢。”
“啧,就你嘴快。”敬砚姝一副不爽的模样小声嘀咕:“我还想让他看一夜账本的,免得他空口白牙说轻快话。”
冷枭言听的大笑,指着敬砚姝连连摇头:“你这促狭货,偏喜欢整我,还好你家丫环拎得清,没让我平白熬一个通宵。”
“是啊是啊,你是皇帝么。”敬砚姝愤愤不平:“老李老周在前朝,把我忘在脑后只认你一个人当主子也就算了,连我宫里的丫环都胳膊肘儿往外拐,我这日子没发过啦~”
她假哭几声,越发逗的冷枭言笑个不停。松明到底胆子大,索性凑趣儿道:“您与陛下夫妻一体,认陛下不就是认您么?”
敬砚姝斜眼:“你倒是有本事反过来说?”
松明嬉皮笑脸:“男主外女主内嘛,在咱们屋里说话,可不是连陛下都听您的么?您还有什么不满的啊!”
冷枭言忍笑点头:“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别说在坤和宫了,只要踏进后宫一步,那不都得听皇后娘娘的话,看皇后娘娘的脸色办事儿么?”
“你们一个个的,我说不过你们!”敬砚姝气的甩手,“走走走,都给我出去,让我消停消停!”
第35章 报应
皇后娘娘开口赶人, 就算是陛下也不敢不从。只心中到底记着了敬砚姝的建议,转头就翻了柳如兰的绿头牌子,出了坤和宫便径自往景瑜宫去。
松明将人一路送到宫门口, 看着灯笼的烛火彻底消失在转角处, 才回到内殿小心翼翼的问自家主子:“您今日让陈妃娘娘禁足, 那往后……?”
敬砚姝以手撑额,秀美的脸庞上有些犹豫:“我原本觉得陈妃是个聪明人, 有心等她生子后与世家合作, 可现在看来, 这主意还是有些靠谱啊。”
陈妃是她的第一人选, 然这个看似乖巧识时务的姑娘突然反水, 让敬砚姝平白生出些纠结来。除非去母留子,否则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做个生育工具呢?何况为母则强, 就算她选中的宫妃是个明白人,真有了孩子之后,势必还是要与自己分庭抗礼。
“算了,后宫有的是女人愿意为陛下生孩子, 咱们慢慢等机会捡漏便是。”敬砚姝笑着摊手:“走一步看一步,这世道变化快,谁知道日后要如何呢。”
无论日后如何,第二日小公主的满月宴才是敬砚姝的当务之急。辰时三刻宫门大开, 一众夫人踏过长长的甬道,来到花团锦簇的御花园中。微凉的秋风扫过一丛丛盛开的娇艳菊花,消失在两排桂树步道里, 只余沁人心脾的花香飘散,让赴宴的夫人们忍不住驻足。
整一个月蓬头垢面闭关的安贵妃在今儿早上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满头青丝浅浅抹上茉莉馨香的发油,盘成一个慵懒而不失妩媚的坠马髻。
银红色的正装礼袍外罩浅灰色薄纱褙子,遮掩了略有些臃肿的身材,倒是显出几分威仪来。脚底一双刺绣云履在裙摆下忽隐忽现,有眼尖的夫人看到上头镶的一排紫色珍珠,颗颗都有黄豆大小,均匀正圆,拿来串成手钏都是不失礼的。
初生的小公主被乳娘抱在怀中,跟在安贵妃身后接受夫人们的礼拜和祝福。大红色的夹棉襁褓是上好的绸缎面料,外层用柔软的丝线绣上百花争春的图景,映着小公主红扑扑的脸蛋,让一众女子的心都软了。
唯有一人发觉不对:“怎么不见陈妃娘娘?”
昨日陈蕴玉被敬砚姝敲打禁足的事儿尚未传到宫外,陈夫人一眼扫过暖亭中的宫妃,没见着自家女儿的面,心中颇有些不安,少不得悄悄问一遍一旁伺候的女官。
那女官也不隐瞒,微微一笑屈膝告知:“说是昨日陈妃身上不爽利,遣了身边医女禀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敢耽搁,随即请闵院正为陈妃诊脉。闵院正的意思,陈妃娘娘很该调养三个月,是以从昨日起,皇后娘娘就免了陈妃娘娘请安礼和一切宫宴活动,让她在长乐宫安心修养。”
陈夫人直觉不对,可这当口容不得她多打探。待众人与贵妃见礼毕,一身明黄色长裙的皇后娘娘亦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也到了御花园,与夫人们寒暄几句,又不免问道:“陈妃养病没来就算了,怎么云昭仪也没到?公主满月是大事,可不好如此怠慢。”
云浅杉的位份不算高,也没有个亲娘惦念,若非皇后提起,夫人们都没发现少了这位大皇子生母。敬砚姝微微皱眉,遣身边的小宫女到琦玉宫问问情况,转头继续关怀安贵妃,问些“小公主乖不乖”,“赵夫人可有好转些”的场面话。
贵妃生过孩子,人倒是成熟不少,一脸诚恳的应了皇后的询问,言语间颇为得体,还不忘小捧皇后仁慈,十分感恩乖觉的模样。
问答之间,众人在宫女的指引下落座。敬砚姝当仁不让的坐了主位,率先举杯邀饮:“今日中秋佳节,更是咱们小公主的满月,各位请满饮此杯,祝咱们小公主健康快乐。”
所有人举杯响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陛下派来的传旨太监亦到的刚刚好,当着一众夫人们的面给小公主颁下旨意,为小公主赐名“祉福”,封为安阳公主。
夫人们都是饱读诗书的贵女,脑子里随意转一转,就知道坊间传言厌恶小公主根本是屁话。“祉福”二字用于皇家子嗣,一是对孩子的祝福,更有国之福祉的意思。小公主在陛下心中,绝非“八字不祥”,反而个个应运而生,颇有福运的好姑娘。
至于小公主才满月便封了公主,更是陛下给的殊荣。安阳是幽州大郡,亦是陛下起家的地方,将此处封给小公主做封地,可见陛下对小公主的看重和喜爱。
一时间,众人看向贵妃的眼神都热切了不少。安素仙端着架子安坐次席,应对一轮一轮上来敬酒的豪门贵妇,听着她们花样百出的真诚夸赞,心中止不住的得意又爽快——之前那些人有多轻视自己,到头来都得乖乖给她补回来!
敬砚姝并不在意宴会的主角变成贵妃母女,径自啜一口酸甜的果酒。后宫嘛,可不得这样才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台,前仆后继的翻腾起来,总好过一潭死水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