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得宠与否,其实她并不是很关心,然她需要这样一个脑子不太聪明却又颇喜欢拉仇恨的高位妃嫔立在前头,正好将后宫女人的嫉妒心与手段花样都暴露无遗。
薛雅娴将手里的帕子揉成一团,再抬头时又是无懈可击的笑靥,端着酒杯对安素仙屈膝行礼。
柳贵人脸上的讨好谄媚就直白的多,总归一个小小的贵人讨好贵妃也没什么丢人的。她本是宫女出身,自有一套服侍人的本事,安素仙对此十分受用,给她的脸色可比对着薛妃好多了。
两位更衣哆哆嗦嗦的跟在最后,尤其是李更衣,一张脸煞白的仿佛随时会晕过去。敬砚姝想起来安素仙生孩子当日,就是她喝破小公主生日恰在七月十五,无论她是真没脑子还是别有想法,以安素仙的小心眼儿程度,往后找她麻烦的可能性十分之大,也难怪她这会儿吓的魂不附体的模样。
贵妃娘娘再如何记仇,也不会蠢到在自己女儿的满月宴上发难。皮笑肉不笑的打发了两位更衣,一轮敬贺也就到此落幕。敬砚姝不禁有些遗憾,后宫的人还是太少,早知道就晚一日再关陈蕴玉了。
不过以小白花的功力,估计也没有热闹给她看。实话来说,敬砚姝对陈蕴玉的能耐还是挺满意的,毕竟这演技这心机,以及审时度势的判断,陈蕴玉绝对有成为最后大赢家的资质。
可惜后宫战场就是这么残酷,敬砚姝绝不会有欣赏一个人便把她培养成自己心腹大患的爱好。若是这次之后,陈妃能够改过自新乖乖听话也就罢了,若是还暗戳戳的做动作——
皇后娘娘也不介意给陛下再换两个妃子进来。
她这边魂游天外,却有一名小宫女悄悄跑到她身边,在松明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松明的表情颇有些古怪,到底是拉了拉敬砚姝的衣袖:“娘娘,邹太医在外求见,您看……?”
“邹太医?”敬砚姝回过神来,有些不解的问:“怎么了?有谁病了?”
她声音不小,宴会上顿时安静下来。松明见状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大方方禀告道:“今日一早,邹太医往琦玉宫例行请平安脉,正好诊出云昭仪有喜了。”
她略一停顿,见敬砚姝微微点头,才继续道:“邹太医的意思,云昭仪胎相略有些不稳,最好是卧床静养,哪里都不要去。云昭仪却坚持要往御花园来给贵妃和小公主道贺,相持之下,邹太医只好先来请您示下,若是您允了云昭仪过来,他才好给云昭仪开安胎药,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邹太医是冷枭言尚未登基前就跟随着的老人,论医术在太医院或许算不得数一数二,脾气却是少有的执拗。敬砚姝听松明说完,便知道这太医的意思——是药三分毒,能静养的当然静养,非要吃了安胎药出来折腾,这云昭仪简直是不把陛下的子嗣放在心上。
敬砚姝正要说话,却见松明眉梢眼角的一阵乱动,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乃是安贵妃气红了脸,又不知怎么刷的一下白了。至于薛妃和柳贵人之流,亦是表情诡异的很。皇后娘娘后知后觉——爆怀孕抢风头什么的,上一轮不就是安素仙才干过么?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敬砚姝忍笑,偏要逗一逗安素仙,一本正经的问她道:“今日是贵妃主场,咱们听贵妃的意思吧。本宫也知云昭仪与你关系不错,不知你是想她今日来一趟,还是让她安生呆在琦玉宫?”
安素仙只觉得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白着一张脸好容易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却是丝毫笑意都挤不出来。狠狠咬了咬牙,才硬生答道:“陛下子嗣重要,云昭仪切不可任性,还是好好在琦玉宫里养胎吧。”
“贵妃心善,云昭仪若是再闹,反而显得不美了。”敬砚姝看够了热闹,总算愿意出头收场:“松明,你和贵妃身边的绣云一块儿去琦玉宫走一趟,务必交代云昭仪安心养胎,不可辜负了贵妃对她的心意。”
第36章 再敲打
好好的满月宴被云昭仪有孕的消息打的了个措手不及, 哪怕夫人们依旧勉力哄着捧着贵妃和小公主,可是个人都看得出,这位贵主儿的好心情已经彻底败了个干净, 还不知在心中如何恨上了琦玉宫那位昭仪娘娘。
自然有人暗中猜测, 云昭仪非得在这一日爆出孕事, 到底是怎么个打算,又是否故意与安贵妃结仇。却不知云浅杉也无奈的很——皇后定下三天一请平安脉的规矩, 来请脉的太医都是轮班倒换的, 偏今日诊出喜脉, 偏就是最不好求情讲理的邹太医, 根本容不得她隐瞒些许时日, 直接就给她捅到了皇后跟前。
想想自己是靠着贵妃月子里往明纯宫示好才得来的宠爱怀上孩子,已经是暗踩了安素仙一脚上位;如今又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来这一回, 安贵妃怕是已经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了。
云浅杉忍不住再叹一口气,能怀上孩子当然是好事,可也得有命将孩子生下来。她如今年纪不小, 万一一个一尸两命——
“昭仪娘娘,坤和宫的松明姐姐与明纯宫的绣云姐姐来了,是领了皇后与贵妃的旨意,请您安心养胎的, 您看……?”
明音柔声细气的询问声将云浅杉惊醒,才发觉手心已经被指甲抠破,一点鲜红的血渍印在粉蓝绣鸳鸯蝴蝶的锦被上。来不及给自己上药, 胡乱的将帕子团在手心,云昭仪强自露出些笑容来:“怠慢两位姑娘了,快扶我出去见她们。”
绣云可不是绣竹那样的二货,松明姑娘更是大方得体又和气。两人说过贵妃与皇后的交代,再三请云昭仪放宽心,直到云浅杉几乎感激涕零要掉下泪来,才算演完这一场假惺惺的探望大戏。
直到目送二人离开琦玉宫,云浅杉总算松了口气,脚步不稳的差点儿撞到一旁的矮几。明音明悦忙扶着她到里间躺下,又张罗着喊太医来诊脉。
“快别去。”云浅杉撑着力气阻拦:“别再节外生枝了,让我躺一会儿就好。”
明音胆子大些,终是忍不住问道:“娘娘您怎么怕成这样?不就是没去公主的满月宴吗?您是有孕在身,又不是故意怠慢,难不成贵妃还敢怪罪您不成?”
云浅杉苦笑摇头:“她为什么不敢?她是贵妃,位份在我之上,若是真要寻我短处拿捏我,难道我还能反抗么?”
明音兀自不平:“位份高有什么用,您生了大皇子,肚子里怀着二皇子,只要陛下的子嗣都是您所出,贵妃还能靠着个公主与您争高下吗?”
“你噤声!”明悦忙掐她一把,心里却有些了悟。贵妃本不是个聪明人,越是蠢人占了高位,反而越容易造成威胁。要是换了旁人,至少还有皇后娘娘护着,可她们主子——
别说护着了,皇后娘娘不推波助澜的给她们主子找麻烦,已经算是佛主保佑了。
明悦能想明白的,云浅杉更是门儿清。且她心里还梗着之前在想的事:万一皇后或者贵妃暗中使坏,让她来个一尸两命,她的墨清成了没娘的孩子,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要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至少我和墨清都是安全的。”云浅杉这个念头才起,立刻后知后觉的打了个寒战。她怎么可以这么想,肚子里这个可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为母则强,她唯有好好护着孩子也护着自个儿,再不可生出这样不祥的念头了。
……
琦玉宫中云昭仪如何纠结且不提,挨到小公主的满月宴结束,各家夫人得了皇后娘娘送的月饼大礼盒,各自心满意足的回家八卦今日所见所闻。唯独陈夫人磨磨蹭蹭的犹豫驻足到最后,终是忍不住找上了皇后娘娘,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知陈妃是得了什么病症,臣妇可能往长乐宫去探望?”
敬砚姝似笑非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小姑娘思虑太多,反而忽视了自己的身体。本宫也是没法子,只得压着她好生休养一阵。毕竟陛下纳妃,本意是为皇家开枝散叶,若是把精神都放在旁的事上,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这几句话说的似是而非,陈夫人脑海里已经闪过十七八个想法,每一个都让她心惊胆战。皇后娘娘倒是没为难她,略敲打两句,便允了她去长乐宫看望陈妃。
向来温馨又热闹的长乐宫里弥散着浓浓的药味,连空气都平白凄冷了几分。为陈夫人引路的小太监将她送到内殿的门口,刻意多提醒一句:“闵院正有言,陈妃娘娘需静养,您可别在里头待的太久,免得小人不好做,闹将起来更扰了娘娘的清净。”
陈夫人何曾被一个小内侍这样阴阳怪气的对待过,可越是如此,她越明白事情不对,唯有问清楚前因后果最重要。强忍着心中郁气应了小内侍的话,陈夫人不敢耽搁的进了内殿,果然见自家女儿披头散发素面朝天,只穿一袭白色里衣半躺在床上,目光呆呆的看向窗外。
陈夫人的眼泪都快出来了:“为娘的乖玉儿,你这是怎么了?”
陈蕴玉实则听到陈夫人进来的动静,只是实在不愿动弹。眼见陈夫人泪流满面的模样,她却是不敢再躺尸了,赶忙爬起来搀着亲娘做到一旁的矮榻上安慰:“娘您别担心,我没事儿。”
“你这还是没事儿么?”陈夫人泪喷。
“谁让女儿做错了事儿,被抓到把柄了还不知收敛呢。”陈妃无奈的笑笑,并不隐瞒的将前因后果说与陈夫人听——她昨夜已经审问过瑞荷,医女破罐子破摔的将一切都招了。总归她现在是皇后放在陈妃处的探子,无论陈妃如何膈应,只要不与皇后翻脸,就不能把她怎么样。
“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丫头!”陈夫人愤愤:“若是早知道她有这样的反骨——”
“若是父亲不赶尽杀绝,也不至于让皇后拿捏住她。”陈蕴玉截口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女儿这一局输的不冤,自是愿赌服输,该禁足养病就禁足养病吧。”
陈夫人也不过是一时气愤,转头倒是想的明白,反过来劝陈蕴玉:“你可千万别和皇后杠上,她拿你养身做由头让你禁足,可见只是有意敲打你,并不是想废了你。为娘仍是你当初入宫时那句话,除非皇后与陛下离心,否则你就得抱着皇后娘娘的大腿,千万别有不服气要较劲的想法。”
“女儿知道了。”陈妃乖觉的点头。之前是陛下的宠爱让她变得骄傲自大,与皇后的一次联手让她误以为自己可以左右这个棋局。而皇后这次敲打,让她彻底明白皇后说的话并没有错——对于一个妃妾而言,动这些脑筋远没有一个子嗣来的有价值。
陈氏女和陛下宠妃的身份看起来如烈火烹油,但无论对世家还是对皇后而言,都可以随意替换掉的一枚棋子。想要插手这盘棋,成为与皇后一样的棋手,唯有成为皇子生母,才能少有可能得到入场的资格。
便如云氏在上一回虽然落败,但是她至少是参与其中无可替代的。陈蕴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又轻笑起来:“皇后娘娘对我是爱之深责之切,我感激且来不及,又怎会记恨与她?”
知女莫若母,陈夫人听得出她这是真心话,到底是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她好好休养,陈夫人依依不舍的离了长乐宫,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再往坤和宫去磕头谢恩。
敬砚姝对陈夫人依旧客气,赐座奉茶之后才笑道:“陈妃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位好娘亲记挂着。”
陈夫人赶紧起身再拜:“陈妃入宫之后全靠娘娘照拂,只是这孩子脾气拗,还得娘娘好生调教才是。”
“陈妃是个好的,就是小孩儿心性贪玩了些。”敬砚姝啜一口碧螺春,笑的仿佛心无芥蒂:“这次说是养病,实则是让她调养身体好给陛下生儿育女。你大可不必忧心,只管与陈太尉在家里等着她的好消息吧。”
陈夫人摸不透皇后这话到底是真是假,只得唯唯诺诺的应着,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敬砚姝心中暗笑,状似无意的提起瑞荷:“那医女对陈妃倒是负责,还知道找本宫来管,没让陈妃继续闹下去。你说,本宫可该好好赏一赏她?”
陈夫人心中猛地一跳,突然福至心灵下拜道:“瑞荷对娘娘忠心耿耿,只陈妃脾气不好,怕是要与她生出芥蒂来,若是娘娘肯收留,不若将瑞荷收到身边,也算给那丫头平步青云的好处了。”
她说完这话,后背冷汗已是浸湿了衣衫。这般既是投诚——一个把柄干脆送到皇后手里,也是免了这麻烦继续留在长乐宫中探听消息。可万一皇后本意就是将瑞荷放在陈妃身边……
陈夫人维持着躬身姿势大气儿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皇后笑吟吟的回应:“若是陈妃舍得割爱,本宫就却之不恭了。”
第37章 孕吐
一直出了坤和宫的宫门, 陈夫人才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细细品味皇后透露出来的意愿,与陈家的合作关系并未因陈妃“作死”而终止。只是瑞荷被皇后收进坤和宫,便如同给陈妃甚至陈家上了一道枷锁, 从今往后在这后宫之中, 绝不可能是皇后配合陈家行事, 而是陈家需要竭尽所能的配合皇后的想法。
好在陈家也从未想过让陈妃凌驾在皇后之上,这样一份投名状且出的起。陈夫人总算放下心中不安, 回家与陈太尉商议不提, 皇后娘娘好整以暇的安置好了感激涕零的瑞荷姑娘, 才带着一溜儿宫女太监的大阵仗, 并邹太医与曾院判, 浩浩荡荡一行人往云昭仪的琦玉宫去“探望”。
皇后对陛下的子嗣向来看重,哪怕是面对最不对付的云昭仪, 她也肯纡尊降贵亲自前来。云浅杉更不敢怠慢,早早儿在宫门口跪迎,自然又少不得被皇后娘娘嗔怪责备:“可别讲究这些虚礼了,你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赶紧回屋躺着去吧。”
云昭仪哪里敢让皇后站着她躺着,到底是把皇后娘娘应到正殿里坐下,她才在一旁的墩子上挨着坐了。敬砚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忽而就失了逗弄的兴趣, 干脆利落的点了邹太医和曾院判太医上前:“两位的医术都是靠得住的,往后就劳烦二位在琦玉宫常驻,确保昭仪腹中胎儿的安全。”
两位太医躬身应诺, 云浅杉也起身谢恩。敬砚姝看的心累,让她坐着不必多礼,又让松明将剩下的东西送上来。
之前为陈妃整理出来的“孕期宝典”同样交给云氏一份,另有不少药材布帛赐下。吃食份例翻了一倍不止,小厨房也允她开起来。
不是敬砚姝圣母,实在是云浅杉已经树敌太多,她不如顺水推舟做个好人,一身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污点把柄。偶尔瞟见云浅杉眼中的惊疑不定,敬砚姝便觉得这些东西已经得了回票——孕期最忌心思不宁,以云氏的猜忌之心,就不信她真敢敞开了用自己赐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