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思来想去,最后非但没反对,还为陛下鞠了一把同情泪。家有胭脂虎,真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啊。
“被”怕老婆的皇帝陛下并不知道自己的臣子脑补了些什么。总之二皇子顺顺当当的被挪到了乾元宫,而薛贵妃思来想去,到底没肯将三皇子也送过来。
陛下亲自抚养不过是个噱头,孩子要养好,还是得亲妈来。薛雅娴一边亲力亲为的照顾儿子一边在心中暗嘲云浅杉,万般算计想要复宠,却不想被皇后娘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看她以后还能怎么蹦跶。
七月十三,赵氏的百日热孝过,陛下与皇后换下素服,宫中的氛围也松快了不少。皇后娘娘提议为三皇子办一场盛大的满月礼,也算是喜气冲一冲宫中阴晦。陛下自无异议,由钦天监择日,在七月十九举行。
薛妃的晋位大典虽然还没办,但金印宝册早已到手,也是名正言顺的贵妃之位了。三皇子的满月办的比大公主的满月宴更热闹,外命妇围着小小婴孩好一顿夸,将个只知吃喝拉撒睡的小东西吹的仿佛星君下凡文曲转世,日后必定丰神俊朗前途不可限量。
薛雅娴听着一串串的彩虹屁,心中是说不出的愉悦——哪怕知道夫人们说的是客套话,哪怕知道这一切肤浅又苍白,可被人这么捧着哄着的感觉,那是真的好啊。
第54章 文熙四年
三皇子的满月礼并未像大公主满月一样被哪里来的“好消息”给抢了风头, 让薛贵妃痛痛快快的爽到了宴会结束。陛下为三皇子取名“青云”。
名字是好名字,只可惜和三皇子的身体状况差的有点远。当天夜里,狠闹了一个白天的三皇子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病倒了, 又是腹泻又是咳嗽, 可把薛雅娴急得够呛。
太医院被她一气儿拉过来一大半, 只求护着三皇子娇柔的小身子骨儿能缓过来。帝后二人亦亲自坐镇,直到闵院正宣布三皇子脱离危险, 两人才松了口气。
“这孩子体弱, 日后还是少些活动吧。”敬砚姝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小声与皇帝商量。
薛贵妃在一旁听的正着, 却并无反驳的念头。什么风光都比不过孩子重要, 这一回是有惊无险,可谁知道下次会不会一个疏忽, 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往后这些宫宴游园,她只呆在长禧宫中陪伴孩子就好,再也不凑热闹了。
两位贵妃娘娘有志一同的当起了宅女,陈妃和云昭仪也不出来走动, 后宫平静的简直如同一潭死水。敬砚姝少不得与冷枭言重提选秀之事:“哪怕不大选呢,京中官员有的是肯把女儿嫁进来的,你随便挑几个,聘礼也出不来几个钱。”
冷枭言是不在乎多几个美人入宫, 可他烦的是当初被沈氏害的某方面能力受损,再多美人入宫也生不出孩子来。如今这几个还正好——生了孩子的没法宠,能睡的都是婢女出身。太医院盖章认定柳贵人几个皆有些宫寒之症, 没孩子也不会让人想到他头上去。
皇帝陛下不肯纳妃选秀,朝臣无论心中怎么想,明面上都得赞一句明君之举。毕竟又不是当初没个子嗣的时候,选妃是为了延续血脉。如今皇上膝下都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即将出生,人不愿意劳民伤财兴师动众的娶小妾,难道朝臣还能强摁着他选么?
这般到了九月,陈妃安然诞下陛下第四子。与前几位相比,她算是没受多大的罪,一个多时辰就把孩子生了下来。小娃儿虽也是红通通邹巴巴的,眉眼却依稀能看出与陛下有七八分相像。唯有豆点大的粉嫩小嘴儿,又像极了陈妃的模样。
这孩子长的讨巧,冷枭言抱着就不肯放下。敬砚姝却是进了里屋,看陈妃的情形可好。
陈妃才痛过一场,这会儿正虚弱的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看向门帘外,显然是心系着孩子。敬砚姝替她掖了掖被角笑道:“那孩子生的好,健康又喜庆,陛下稀罕着呢。你容他抱抱,一会儿就还给你。”
陈妃脱力的说不出话,只轻轻点了点头。敬砚姝并不闹她,转头交代一旁的医女:“等会儿隔一个时辰就喊太医来看一次,别嫌麻烦,前三日是最要紧的。有什么事随时报与我——罢了,我把青艾留在这儿听差,要什么都让她找去。”
摸摸陈妃苍白的小脸,敬砚姝怜惜道:“等明儿起医女就得给你压肚子了,你别怕疼,好好恢复了身材要紧。该吃药该进补都听太医的话,月子里可不能任性。我已允了陈夫人进宫陪你小住几日,有她在你身边,你也能安心些。四皇子的奶妈都是我亲自挑的,应是靠谱的人,你好些了再敲打一遍,叫她们不得懈怠。”
她叮嘱了许多,陈妃听着听着,露出一丝浅笑来。仿佛不是当家主母盼着小妾给她生个儿子,而是亲妈担心女儿,才絮絮叨叨这样久,生怕有哪里疏漏。
哪怕陈妃心知两人不过是合作关系,这一刻仍是觉得唯有皇后是最真心关爱她的。旁人都只看着四皇子,想着前朝的格局变化,只有皇后惦记她是否安全稳妥,不仅教她护好儿子,还要她照顾好自己。
心中的些许不安突然就释怀了。在生下孩子前,她也曾暗自担忧过,若是皇后去母留子,她要如何才能保全性命。可今日看来,皇后从未有过舍弃她的想法,而她有了这样一个靠山,在后宫之中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敬砚姝守着陈妃睡去才悄悄出了寝殿。次间的暖阁里,皇帝仍是一脸傻爸爸表情的看着已经睡过去的四皇子,直到被看不过眼的皇后娘娘拍一掌才醒悟过来。
看他秒变出喜怒不形于色的嘴脸,假作之前幼稚傻笑的模样全是幻觉,敬砚姝努力憋笑打圆场:“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让人见之忘忧,本宫看看她就觉得心情舒朗,不知陛下可有同感?”
“正是正是。”冷枭言连忙找补:“四皇子纯澈明和,朕看来也是欢喜的。”
哪怕这不过是帝后二人随口玩笑的话,然经过宫女下人一传十十传百的往外撒,三两天功夫,倒成了陛下意属四皇子的证据了。陈妃急得不行,趁着皇帝来看小皇子时情真意切的表示:“妾只盼着这孩子能平安喜乐的长大,往后给陛下分忧,旁的念想却是一点儿都没有了。”
她慈母心肠,皇帝陛下听的亦是感动。等孩子满月,赐名便是“乐康”。虽不似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大气,却寄托着父母最纯粹的祝愿。至于陈妃亦不例外的被陛下升了位份,成为四妃之首的容妃娘娘。
陈蕴玉则与皇后娘娘商量:“陛下肯在乾元宫养着小皇子,按说妾也该将乐康送过去的。可妾就是舍不得他,不知陛下可会因此恼了妾?”
敬砚姝觉得没关系:“去他那儿干什么,尚不会说话的奶娃娃,你指望他们争圣宠吗?何况二皇子在那里呆的久,大皇子也常去看望,虽说兄友弟恭,但下人的心思不好猜,万一联起手来给乐康找麻烦呢?”
她这话说的可谓十分浅白了,陈蕴玉一听就知道皇后是不赞成把皇子送到乾元宫去的。心里却是少不得多出一分疑惑,不知为何非得让二皇子住过去。
“有些事儿我若是说了,只怕你才要睡不安稳了。”敬砚姝轻笑道:“总归你信我,我只会帮你,绝不会害你的。”
陈蕴玉乖觉的点头,皇后无子无宠且能数年如一日的把持着陛下的信重,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殊不知敬砚姝说的笃定,实则心中并无十成把握——最关键的是,穆柏那个家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在敬砚姝的记忆中,文熙四年是个兵荒马乱亦哀鸿遍野的不详之年。年初平京天花爆发,宫中都有几例病症发作。好的是被控制在前朝范围,并未波及后宫,但宫闱之外,却是宛如人间地狱。
为防止天花继续泛滥,京兆尹只能将病患全部赶到郊外的庄子里,数以百计的家庭就此分崩离析,而死者超过千人之数。至四月天花平息,半个月后又有疟疾来袭,虽不如天花凶险,却让尚未恢复生机的平京雪上加霜。
拖拖拉拉到初秋,总算是把能治好的病人都治好了——至于不能治好的则成了一抹飞灰,连尸首都少有保全。为了安抚百姓,皇帝下召减免赋税,不想西北夷族趁火打劫,一连攻克数十座城池。
仓皇之中,薛将军带兵出征,却因辎重补给无法及时到达,生生错过了最佳的战机。之后与夷族议和,冷枭言不得不开了内库和私库才补上缺口,却不妨江南道冰霜之灾,被大雪压垮了房屋的百姓死了好几百,剩下几千人干脆揭竿起义,差点儿一路打到平京来。
那一年的冷枭言焦头烂额,是他登基与自己闹翻后第一次露出虚弱的模样。可是敬砚姝已经不想再帮他了,坤和宫大门紧锁,将他隔绝在门外,誓死不再相见。
可隔着一道门,敬砚姝也是挣扎的——这些问题其实她是可以帮着解决的,哪怕这一次已经遭受灾难,也能躲过下一回。哪个穿越者还不知道牛痘与青蒿素来的?若是没有平京的接连状况,夷族绝不可能捞到这样大一笔好处,朝廷也就能空出资源赈灾,江南道根本不会反。
这是敬砚姝上辈子唯一的遗憾,是以重生一回,她布局的第一步就是把穆柏派回了云州老家。在她当年闺阁的书房暗格里有她十几年间闲来无事写下的各种金手指,虽不见得完全可用,但大方向总不会错的。
穆柏对她的忠诚与松明佳楠和周妈妈对她的忠诚是一样的。在离京不久后接到敬砚姝送出的密信,他果然按照信中提示找到了那些资料。一边惊叹于其中匪夷所思的内容,穆柏更明白为什么皇后让他隐姓埋名后改头换面——除非方外之人无欲无求,否则任何一个人掌握这样多可怕的知识,都会被陛下忌惮,被朝堂排挤,根本什么都做不得。
靠着敬砚姝留在云州老宅的财产,穆柏一路往南,在海州招募人手实验资料中记载的各种方子。只是这个过程比他想象的更艰难,以至于等他回到平京时,已经有些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青云:取自“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乐康:取自“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取名无能星人蠢作者表示楚辞真是个好东西!
穆柏小书童还有人记得不?姝姝重生回来后就布局了
所以为什么皇后不肯带娃,因为即将忙成狗啊,有空插手前朝去不好吗?万一哪个娃子染个病,你们说我们姝姝亏不亏!
第55章 天花
文熙四年刚过了元宵节, 一直养在乾元宫的二皇子突然发起热来。
太医跪了两三位,闵院正与胡院判还在屋里仔细诊治。小皇子沙哑的哭声断断续续传来,皇帝陛下焦急的甩手:“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八个月大的小家伙已经闹了整整一晚上, 据说昨夜子时不过有些微热, 及今晨已经变成了高烧。冷枭言早朝还没上完就被叫了回来, 不免心浮气躁,先把伺候的人打过二十大板, 回头逮着太医就是一顿狂喷。
跪着的太医不敢答话, 闵院正与胡院判黑着脸从里间出来, 一撩衣摆给他跪了:“陛下, 可知昨日有哪些人接触过二皇子?”
冷枭言被问的一愣, 本能的阴谋论了:“你是说……?”有人投毒陷害?
闵院正苦着脸摇头:“启禀陛下,二皇子情形不大好, 看着像是出花了。如今要做的首先是把乾元宫上上下下的人都隔离出来,还有昨日往来过的也一并找到隔离。否则天花一旦在宫中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天花?!”冷枭言深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说什么?二皇子得的是天花?!”
闵院正沉重的点头:“二皇子肌肤娇嫩, 适才哭了一阵,如今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红疹了。若是成人感染天花,症状应比二皇子晚一二天出现,所以——”
所以现在包括皇帝陛下在内, 乾元宫所有人,以及和乾元宫走动的所有人,都已经陷入危险之中。
冷枭言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天花是什么。那是使人谈之色变, 甚至轻易不敢提及名字的存在——等同于腐国魔法界的you know who。每一次天花的出现都是一场浩劫,多少人因此丧命,又有多少城池因此变得死寂。
偏屋里,孩子的嚎哭震耳欲聋,可冷枭言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他的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二皇子染上天花是偶然还是人为?如果天花爆发应该如何应对?若是他也不幸中招,能否安然挺过去?如若不能,谁能继承他的皇位?
闵院还在在地上跪着,冷枭言却利落的转身,一路疾行到书房,摊开纸笔挥毫写下三封圣旨。连同自己的两方印鉴一块儿交到周福手上,皇帝陛下郑重道:“你找个可靠且干净的人,一定要送到皇后手上。”
周福下意识的看了周平一眼,被哥哥一瞪,一路小跑的飞快往外去了。冷枭言打量着眼观鼻鼻观心肃立在侧的周平,心里反倒松快了些:“将二皇子挪到宫外的庄子里去,乾元宫关闭宫门,咱们尽人事安天命吧。”
……
陛下莫名其妙关了宫门断绝往来,少不得后宫诸妃心中生疑。皇后娘娘拿了圣旨也不瞒着她们,直接将变故告知:“乾元宫疑似有天花之症的病人,虽已经挪出去了,但为安稳计,陛下还是决定锁宫几日,以免天花之毒外流。”
旁人听了无不是打个寒颤,赶紧将自己的门户看紧些。云浅杉却是差点儿哭晕过去——皇后娘娘说不瞒着,那是真一点儿都不瞒着,直接将那个被挪出去的人正是二皇子的消息透给了她,可不让她一颗慈母心给揪的生疼。
传话的蕙草一板一眼的复述皇后的原话:“别院里用度吃穿都是好的,也有宫人伺候,陛下指派了胡院判随行,定能给二皇子最好的诊治。若是您不放心,可以申请跟着一起去,我们娘娘一定不会为难您。”
皇后娘娘是不会为难,可云浅杉却踌躇了。她并没有生过天花,谁知道跟去照料二皇子,会不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蕙草撇了撇嘴,行礼告退不忘提醒云昭仪:“若是昭仪有了决定,随时都可以给坤和宫里递消息。”
云昭仪如何纠结且不说,乾元宫中,才给自己做完心理建设的皇帝陛下是真的慌了。哪怕他自己染了天花都算意料之中,可没想到的是整个京城都开始出现天花之兆,显然这是一次大规模爆发的疫病!
张靖亭等重臣也知道二皇子染疾、陛下锁了乾元宫的消息。冷枭言深思熟虑,还是准备过几天再往前朝去。万一他也染了病,再一气儿过给了朝中大臣,岂不是自毁长城,更没法安抚这场灾难?
两边只能靠奏章和条子沟通,然一次次送进来的始终没有好消息。京中的病患越来越多,百姓惶恐不安,得用的药材供不应求。有黑心的商人用假药牟取暴利,京兆、金吾卫和五成兵马司一块儿焦头烂额,怕是天花没灭,他们就得先累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