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一张正气俨然的老脸,冷枭言选择了相信,毕竟敬砚姝的日常反应也确实不像是知道他命不久矣的样子。且不知为何,他更不愿意将这些狼狈无奈说与她听,宁愿在她心中,他始终是可以撑起一片天地的人。
所以面对她这样的打趣,冷枭言也只能笑笑略过这个话题,却仍是道:“容妃年纪小,你多看顾四皇子些,最好还是让乐康搬到坤和宫来,反正容妃也常往你那里去,一样能照看儿子。”
敬砚姝难得的坚持:“没有谁能比亲妈对孩子更负责,容妃已经做的够好了,我可不忍心将他们母子拆散。”
这般分歧从云浅杉生下二皇子起就存在,冷枭言也不意外,只能日后慢慢劝导。实则他怕的不过是万一他走的太快,陈氏一门挟幼弟而掠夺权势,到时候敬砚姝与张靖亭投鼠忌器,怕是他打下的天下得为他人做嫁衣。
历朝历代对外戚都是重视又提防的。陈氏可以在朝堂上加砝码,但后宫一定不能被容妃把持。冷枭言暗中打算,等过几日干脆直接与陈太尉约谈,那个老狐狸一定能听明白他的意思,且以他的识趣和知进退,肯定会想办法劝容妃自己主动将皇子的抚养权让出来。
他定然想不到敬砚姝转头就给他拆台——皇后娘娘回到坤和宫就以对弈的借口召见了容妃,一边闲闲落子,一边将陛下的打算说与她听。
陈蕴玉再怎么心机小白花,对自己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到半岁大的儿子肯定是不舍的。只这一回,敬砚姝却没法帮她:“陛下的考量你应想的明白,他要的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是继承他的血脉与基业,而不是成为世家篡权的提线木偶。总归陈氏与你只能留一样给四皇子,你觉得你们家会怎么选择?”
容妃眼中有浅浅泪光,嘴角却是讽刺的扬起:“我爹爹——说不得能劝我称病静养,或干脆劝我去死呢。”
且这死都得死的心甘情愿,才能让皇后无后顾之忧的领养四皇子,将四皇子彻底定实在储君之位。敬砚姝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嗤笑道:“男人。呵。”
这些男人,说是为了家族繁茂,为了血脉繁衍,其实不就是本能的掠夺与自私么?将女人当做可有可无的玩物,或是为了延续后代的生育工具,无论曾经给与多少温情,在他们的所谓“大局”面前,全部都可以弃如敝履。
陈蕴玉心中再多不甘,对着皇后仍是真心诚意的感激的:“您能想着先提醒妾一句,已经是对妾的关照了。此事非是妾与您可以做的了主的,既是反抗不了,不如妾自己痛快点儿顺应,也好来日方长不是?”
最后几个字说的又轻又快,敬砚姝却是听懂了。若是陈蕴玉表现出抗拒,说不定陈家或是皇帝为了稳妥起见,暗中施展手段送她先走一步也是有的。不如她继续当个痴白无脑的皇后狗腿,让陛下与朝臣放心了,才好图谋往后的母子相逢。
敬砚姝仍有一丝担心,索性直言不讳的告知:“你也知我的个性,最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若是有什么想法大可以明白与我说,可要是有朝一日,你将这夺子之仇记在我头上——”
陈蕴玉直接跪下了:“自妾入宫时起,娘娘对妾的教诲,妾谨记于心时刻不敢忘怀。若无娘娘栽培庇佑,妾别说生下皇子,便是能否活到今时今日都是未知。妾若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恩将仇报,必将遭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敬砚姝并未拦着她,直到她发完毒誓,才拉着她在一旁坐下。脸上却是无奈苦笑:“你只看看平民家中,尚且有儿子娶了媳妇儿,自觉儿子超出掌控就百般刁难的。我知你这会儿看得开,可一日两日不难,一年两年——难保有人挑拨之下,你对我生出不满来。”
她直视陈蕴玉的双眼,一手掐住她的下巴,不让她有丝毫躲闪,嘴里毫不留情的说着真相:“你这会儿对我臣服,一则我确实对你不错,二则我生杀予夺,你和四皇子命运如何全看我意愿罢了。可等到乐康地位稳固,甚至登基为帝之后呢?你真的还能保证自己乖乖对我低头,不生出一丝叛逆吗?”
陈蕴玉沉默许久,终是笑了。然并非往常那样暖洋洋纯粹乖觉的笑容,而是颇为气定神闲:“人心易变,妾的确无法作保,娘娘智慧非常,不如想个万无一失的主意,妾照您的意思办了就是。”
敬砚姝不为所动,依旧挑着她的下巴轻声道:“最稳妥的方法,不就是让你去死么?你死了,乐康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自有把握能教他与我亲近,哪怕日后有人说你是被逼死,也大可以甩给陛下与陈家。”
她的笑颜比容妃更笃定:“到时候乐康深恨陈家,就须得彻底依附与我,你说我何乐而不为,非要再为你做打算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陈妃和皇后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就是纯粹的利益交换!
算了,反正说了你们也不信,你们……就当是百合吧(生活不易作者叹气)
被大姨妈攻击到蓝条血条一起见底,脸色惨白的在家做幽灵状晃悠然后被我娘实力嫌弃
(所以我是亲生的没错了)
实名惨,要小天使们亲亲抱抱举高高安慰才能好,嘤~
第61章 离京
皇后所说能做到么?陈蕴玉是信的, 皇后确实有这个能耐。
她低头看向大龙被困的棋盘,却无声的勾起了嘴角,仰起头是纯粹明亮的笑靥:“妾不知该如何答您的问题, 只知道您对妾向来心善, 定是不忍妾就这么死了的。”
话语说的轻快, 似乎真的有恃无恐,敬砚姝仔仔细细看她, 并未看出任何破绽, 才笑着摇头道:“可比刚进宫时长进多了。”
陈蕴玉一时愣住。刚进宫时, 她是怎样的呢?第一次在坤和宫里见到皇后娘娘, 明明被吓的大气儿不敢出, 偏甩小聪明的接话卖好,又被皇后通透的眼神看的心慌意乱, 脑子里一片空白,差点儿就殿前失仪功亏一篑。
后来得了陛下的宠幸,也不免骄纵过。怀着孕思虑过重小产,出手陷害安贵妃, 还洋洋得意的以为自己瞒过了所有人。
哪怕是被皇后揭穿都不以为意,直到被狠狠摁下去禁足三个月,才知道后宫这一亩三分地,真的不是她靠心思机巧就能胜出的。
这里唯一的主宰就是皇后, 她的算计可以冲着陛下去,她的手段可以对着妃嫔们,唯独对皇后, 她只能选择听话臣服。
是以哪怕之后她依旧得宠,怀上龙胎生下皇子,却从未有过一丝叛逆之心。她对陛下时心思清明,偶尔还会暗中嘲讽,可唯有在皇后面前,从来都是真心实意的小心翼翼。
或者说,她已经被驯服了吧。陈蕴玉起身伏拜在地,听到自己的声音用最诚恳的语调说道:“妾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娘娘但有吩咐,妾万死不辞。”
敬砚姝没有叫起,也不知是不是在心中衡量判断。良久之后,才听到她声音幽幽道:“既是叫你来下棋的,又何必说这么多有的没的?赶紧把这盘棋下完,你还得回去照看四皇子呐。”
大龙被困,看似死局却有生机,生机背后又是遍地陷阱。陈蕴玉看着面前的棋盘,也不知脑子里怎样想的,竟是将白字一枚枚拾起,全部装进棋罐中,又摆在了皇后面前。
敬砚姝看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陈蕴玉笑道:“陛下才与您说了四皇子的归属问题,您接着就招妾前来觐见,莫非还能有人信咱们真是只下了盘棋么?不若妾痛快些,回去哭上几场,过几日主动将四皇子送来,想来陛下还能更满意些,也不必劳动家母再绞尽脑汁如何安抚妾了。”
“如此甚好。”敬砚姝满意的点头,随手将她放过来的白子棋罐放回去,自顾自将黑子一并拾起:“松明佳楠蕙草青艾,还不恭送你们陈妃娘娘?”
陈妃顺势揉红了眼圈,在四个大宫女的“护送”下招摇回到了长乐宫。这一幕自是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更有耳报神在第一时间告知皇帝陛下。
冷枭言斜卧在软塌上,任由周平替他按穴,许久才轻声叹道:“是我对不起砚儿。”
敬砚姝与容妃一直要好,宛如亲姐妹一般,可涉及子嗣,容妃怎能坦然接受?可就是为了他不明不白的意愿,敬砚姝便毅然决然的将这名声接了过来。往后便是有人说起,也不会觉得是陛下已经确定储君人选未雨绸缪,而是皇后看似慈和,不过利用陈氏借腹生子,当真心机又冷酷罢了。
或许这就是话事人的本事所在,同一件事由不同人说,可能听者的感官便不同。皇帝陛下觉得敬砚姝一心为他着想,自我感动了良久,而在薛贵妃看来,却是皇后提前投注,顺便逼着陈家站队。
陈家是大庆数一数二的世家,更兼朝中不少重臣是当年跟随帝后一起打天下的,哪怕薛家手握兵权,实则根本撼动不了这两方结盟。
薛雅娴从未指望过体弱多病的三皇子继承大统,心里却是别扭的很:她好容易在位份上压过陈蕴玉一头,若是四皇子成了储君,她与她的青云可该如何自处?
且她还有另一重小心思——三皇子体弱是大皇子和云氏造的孽,她是真可以为陛下平安诞下健康的皇嗣的。三皇子或许无缘大位,可往后呢?若是她能再生下皇子,未尝没有一较之力!
不能让皇后得逞。她狠狠撕扯手中的锦帕,思付良久后,终于招来心腹宫女吩咐道:“你们如此这般……定要让陛下听到风声……”
……
薛贵妃有何算计且不提,云浅杉在别院挨到解禁,终于盼到回宫的消息。只是与之同来的还有她降为贵嫔的圣旨与大皇子择日出京的圣旨,宛如两道晴天霹雳,彻底将她打入无底深渊。
“我苦命的墨清,我可怜的景云啊。”云浅杉哭的肝肠寸断,却打动不了“迎”她回宫的一行仪仗。反而是冷枭言面无表情的挣扎着磕头谢恩,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进了马车,先往宫中拜别陛下,随后回到王府收拾东西,干脆利落的往海州去了。
除了顺应旨意,他又能怎样呢?十三岁的小少年在歇斯底里和绝望后终于悟了。他的母妃救不了他,他的父亲嫌恶他,至少他不能把血缘带给他的荣华富贵给丢弃,不如早日离开这些冷血绝情之人,寻一处温暖之所好好度过余生。
这些不是云浅杉交给他的,而是陈妈妈一点点说服了他,让他从暴躁和仇恨中解脱,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他出宫时唯一的请愿便是奉陈妈妈出宫,而这点小小的要求,陛下自然宽容,绝不会为难于他。
陈妈妈对他亦是感激,索性不再藏着掖着,教导他如何与世家大族周旋,不日便找齐了就藩开府的一应官员。冷墨清自知以自己的身体状况到了海临郡没法对政务亲力亲为,能有这许多得力的帮手,他大可以过上些舒坦日子,乐意读书便读书,想高枕安卧便睡个够本。
“奴婢说句僭越的话,之前便是贵嫔娘子对您期盼太高了。”陈妈妈一边给他梳头,一边怜惜的在他耳边说道:“贵嫔娘子出身微末身份不正,自己不敢掠世家女的锋芒,却非要您刻苦上进,去抢那劳什子的圣眷。所谓子凭母贵,您又没到入朝的年纪,合该是她为您打算才是。偏她好容易为您打算一回吧,又踩了陛下的忌讳,非把您这长子的优势作践完了才肯认输。”
冷墨清不置可否,陈妈妈依旧自顾自的唠叨:“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当初以不变应万变,就算陛下不考虑立长,您封一州之地,当个亲王也是铁板钉钉的。哪里会这般凄惨——”
“妈妈别说了。”少年嘶哑着嗓音,是天花中喉炎带来的永久性创伤,“母亲生我养我不容易,全是我不孝,不能为她挣来脸面和福分,倒让她十分失望了。”
话是这么说,语气中却无分毫波澜。陈妈妈闭口不言,心里却明白了:她特意安排几个小宫女在后头半遮半掩的说云昭仪不肯留在别院照料大皇子、一门心思想回宫的八卦,这位主儿肯定是听到了。
能让他们母子离心,主家托付给她的目的就全部达到了。等大皇子到了海临郡,王府上下都是世家之人掌控,朝中更不用担心他生出什么波澜来。
她一手安抚的摸了摸大皇子的脑袋,心里默默的想:“只要你肯乖乖听话,不起不该有的心思,总能允你余生富足恣意,当个纵情享乐的闲王。”
……
大皇子出京并未在朝堂溅起任何水花,甚至不如云贵嫔回到琦玉宫里来的隆重。敬砚姝难得的通知大伙儿过几日一齐早起来坤和宫给她请安——实则就是给所有人一个嘲讽云浅杉的机会罢了。
吃斋念佛的安贵妃意动了,心绪不平的薛贵妃也难得的笑了,至于容妃这位皇后的忠实小伙伴,自然是愿意当一回落井下石的小人的。连柳贵人李更衣之流都摩拳擦掌——毕竟之前三个月太压抑,总算找到活跃气氛的事儿,大家还不热闹搞起来?
这大概是大庆后宫中最和谐的一次请安了。春寒料峭都挡不住宫妃们的热情高涨,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起了个大早,梳了最精致的发型,穿上最精致的战袍,佩戴最繁复的首饰,仿佛要去的不是皇后的坤和宫,而是往陛下跟前争奇斗艳。
以至于敬砚姝从内殿出来,都有一种被闪瞎眼的感觉——在这一片亮晶晶的反光中,唯有一身浅青的云浅杉,倒显得分外素净而显眼了。
“云贵嫔这是为子服孝么?”安贵妃第一个开火:“不说有没有这规矩,本宫为母守孝且得问过皇后娘娘首肯,不知你可告知皇后娘娘知晓,还是故意这般怠慢,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
云浅杉抿了抿嘴,脸色更苍白了些。敬砚姝笑着打圆场:“云贵嫔一子夭折一子伤残离京,伤心欲绝之下出些差错也是有的。大家一宫姐妹,相互包容些,规矩之类不出大错,倒不必如此认真。”
看似帮云浅杉说话,实则把安贵妃栽在她头上的罪名给坐实了。所有人心中一定,算是有了数——皇后娘娘这是纵着她们给云贵嫔找麻烦呢。
第62章 打入冷宫
云浅杉面如死灰, 却连低头装死的权利都没有。在座妃嫔有一半儿位份在她之上,随口便是一个藐视上位的罪名发落在她头上。
偏安素仙并不准备放过她,短促“嗤”了一声曼道:“也就是娘娘您心善才能容得下这种人在跟前。妾是个粗人, 有话就直说了——陛下病重一回, 大半责任都在她膝下那位任性贪玩的大皇子。您与陛下待她宽容, 待大皇子慈和,妾等以陛下为天的蠢笨女子却没这般心胸。往后云贵嫔可别怪本宫不给你好脸色, 换个旁人伤了陛下龙体, 拖出去千刀万剐都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