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上来。”唐见渊淡淡道,他的心早就偏向无辜的镇国公这一派,不过表面上还是装出很公正的样子,要先看了物证再作判决。
话音刚落,太监们搬来几只巨龟和一块与人等高的石头,还有几个颤巍巍的百姓,在大殿上跪了。
镇国公出列道:“陛下,容臣等查看物证的真伪!”
唐见渊点头默许。
就见镇国公把笏板放进腰带上挂着的囊袋中,来到奇石前,冷笑道:“这纹理是太后?各位摸着良心讲,太后长这样?”
唐见渊也觉得滑稽,这上面的女子可真够丑的,要牵强附会也该找个好点的画师来!
不过小姑娘的仙姿玉骨,当今画师恐怕没人能画出来。
“镇国公请看,这边上还有纹路!”吕阴侯用下巴指了指石头的右侧。
镇国公走过去一看,那些纹路汇成几十个字,写着女儿的籍贯、生辰和人生轨迹——姜氏琼华,帝都云阙人氏,盛德十五年五月二十日生人,十五而主中宫,十七而祸天下。
光这么看着,那些字确实像是自然生成,毫无人工痕迹。
镇国公不说话,握拳打了下去!
征战沙场的人不信鬼神之说!什么破石头,不过是用了什么手段染上一些纹路而已!打碎了,就知道这不过是一场闹剧!
镇国公一拳下去,他这一派的官员和唐见渊都以为石头会裂,显国公那边的官员却镇定自若。
石头纹丝不动,连一丝裂痕都没有!
“镇国公,既然这是向世人传达天意的奇石,我们凡夫俗子怎么可能将它毁坏?石头没问题,镇国公不如来看看这些巨龟?”吕阴侯笑得阴险。
“陛下,让臣试试!”镇国公这边一名武将站出来,正是秃发姑娘的父亲,骁勇善战,力能扛鼎。然而他几拳下去,也没能耐那石头如何。
显国公等人冷笑连连,那石头是大长公主花了不少力气找来的,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令它质若玄铁,莽夫再怎么打也是没用!而上面的纹路染进石头里寸余,想要刮去上面一层来验证纹路的真假也是不可能!
镇国公一派都沉默不语,大家只得去看那几只巨龟,龟背、龟腹上的字像是用墨汁写就,然而当小太监们捧上湿布巾,他们擦拭了之后,墨汁没有褪色。
吕阴侯冷笑道:“这些龟是从水中捞起,这字迹是龟天生的纹路,岂是能擦拭下去的?”
唐见渊说:“看来果然是天意。”说着,他起身下来。
吕阴侯见他信了,众人放松警惕,分开一条路,坦荡荡请他来看。年轻的帝王生于深宫、长于深宫,对这些宫外的东西几乎没有辨别能力,他们没什么好怕的。
镇国公的眉头揪了起来,如果唐见渊想要铲除太后,今日是个好时机,可偏偏这几个物证都没有破绽!
帝王今日会怎么判定这件事,就看他对女儿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了。
镇国公脑中飞速转动,开始想后续对策。
唐见渊冷着脸,运起内力,抚了抚石头上女子的裙裾,又去看巨龟,接着望向一个老者:“这么大的龟实属罕见,司天监不来看一看?”
司天监长得精瘦,和蔼可亲,脸上带着笑走过去,弯腰看了一阵:“老臣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陆龟,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说着,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老脸涨得通红,抓住镇国公的手,吃力地喊:“老臣的病、又犯了,求陛下、赐老臣一杯醋!”
显国公皱眉看他,这小老儿,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什么病是一杯醋能压下去的?
唐见渊微微侧头,师奉恩忙让小太监去取了醋来,递到司天监手中。
镇国公稳稳扶着司天监,司天监手抖得厉害,不小心把醋洒在了巨龟背上。
“啊呀,灵龟,对不住对不住!”司天监满脸歉意,放开镇国公的手,弯腰用袖子去擦龟背,一边擦,一边又抖出更多的醋在龟背上,还一边咳嗽,一边道歉。
于是显国公那边的官员脸色一黑——
龟背上的字迹被擦掉了。
“怎么回事!”秃发将军上来一看,瓮声瓮气道,“陛下请看!这天意原来怕醋!字没了!”说着,他抢过司天监手中的醋,往别的巨龟背上一泼,让吕阴侯的脸都绿了。
“多厉害的醋!”鸿胪寺卿裴哲也来凑热闹。
唐见渊的内心极度舒适,他知道司天监是镇国公一派的人,当初先帝就是信了司天监的推算,才会选姜琼华入宫为后。
司天监不止在天文方面学识渊博,世间万物的知识他都精通。所以唐见渊故意让他去看那些巨龟,就是为了找到破解的办法。
没想到区区一杯醋就让那“天意”露了破绽!
唐见渊面无表情,看着镇国公一派的官员们争着去擦龟背,巨龟们却是受了惊吓,慢吞吞往吕阴侯那边爬去。
吕阴侯一个劲地躲,不防被巨龟抓住了衣袍,他慌得四下张望,入眼是一只只伸长了脖子的龟,正张着黑溜溜的眼睛看他,一脸无辜纯真的样子。吕阴侯不由火冒三丈。
“这些龟这么喜欢吕阴侯,看来中原的那句话说得好,物以什么聚来着?”秃发将军是蕃将,说话毫不遮拦,让吕阴侯差点冲过来揍他!
结果吕阴侯一动,紫袍被几只巨龟撕破,仪容不整,他只得先退下去补救。
他刚退下去,众人就听见“咔啦”一声,齐齐扭头看向那奇石,只见石头从“太后”裙裾处裂开,碎成几大块滚落下来。
“陛下!”师奉恩和崔守疆忙护着他后退。
官员们也纷纷避开。
等石头落定后,司天监当先小跑过去,捡起一块石头左看右看,啧啧称奇:“这是哪里来的染料,竟能染进石头中一寸有余!”
这下子显国公一派的官员噤若寒蝉,冷汗涔涔。怎么回事,这石头不是打不破么?刚刚镇国公和秃发将军打完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唐见渊瞥了一眼被自己用内力震破的石头,缓缓看向几个跪着的人证:“你们有话要奏?”
几个百姓见物证出了破绽,吓得纷纷叩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小的只看见龟从江里捞上来,不知道它们被做了手脚!陛下饶命!”
“都撤下去!”唐见渊没有多说,拂袖回到龙座上,坐下时大殿上已经被收拾干净,百官也分别列好。
殿内一片寂静,威严肃穆。
“朕本不信鬼神之说,可既为君王,便要广开言路,杜尚书说得信誓旦旦,朕便准许他呈上人证物证,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出闹剧,差点让朕成了听信谗言之人!”唐见渊说得义正辞严,显然是在为降罪吕阴侯做铺垫,而且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要偏袒姜家的心。
吕阴侯知道躲不是办法,换了衣服便上殿来,以头叩地,痛哭着请求:“是臣担心陛下降罪于治理灾害的官员,乱了人心,所以误信了谣言!臣对陛下一片赤胆忠心,请陛下恕罪!”
御史大夫正气凛然地说:“陛下,不可恕罪!官员不做好本职,治理灾害不力,便把责任推到他人身上,还妖言惑众,一旦开此先河,便会助长歪风邪气,让官员不思进取、玩忽职守,祸害无穷啊!”
唐见渊在心中赞叹御史大夫刚正不阿。
显国公独孤崇义忙出列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治理好灾害,以免生灵涂炭!不如让吕阴侯戴罪立功!”
唐见渊淡淡看他一眼,装,继续装!
显国公忙给吕阴侯使眼色,吕阴侯便大声道:“陛下,臣举荐几个人去治灾!”说着,报出了几个名字。
唐见渊思索一阵,那几个人对治灾很有经验,就准了。不过好人恶人都让吕阴侯抢着做了,自己就不能治他的罪,至于显国公和大长公主,暂时还没有被他抓到实质性的把柄,他且把他们留着,日后有大用处。
但训斥还是不能少:“诸位位极人臣,手握天下大权,须以百姓民生为重。日后若再有妖言惑众、推卸责任之事,朕将从重处罚!”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唱道。
“各地流言一事,就由镇国公着手查探。”其实唐见渊的人也在查这件事,这时又委派了镇国公,便等于是给了吕阴侯等人一个警告,让他们不敢继续动作。
“谢陛下。”镇国公领命。
这件事暂时揭过了,官员们又奏了别的事,不过有方才的争议在前,接下来大家很难心平气和议事,大多在指责对方阵营的过错,唐见渊把事情一一处理了,正好受罚的都是镇国公这一派的官员。
显国公一派为没能扳倒太后而愤愤不已,却不敢表露不满。
而镇国公这边却觉得没什么,唐见渊与他们政见相对,处理几个品级不高的官员,伤不了他们的元气。他要是真想动手,方才就会把太后当“妖后”给拔除了。
不过镇国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回家就把朝堂上的事告诉了裴夫人。
裴夫人听得惊心动魄,破口大骂吕阴侯,在镇国公劝导下才静下来。第二天就进宫找姜玿华去了,这事一定还没完,她得让女儿小心行事。
第48章 太后在行动
裴夫人带着小姜姝来到凤仪宫的时候, 姜玿华正和静王在长阶下, 看外教坊的百戏艺人在绳子上踩高跷蹦蹦跳跳。
静王看得手舞足蹈, 一看见姜姝就跑过去, 两个短胳膊短腿的孩子满地跑, “咯咯”的笑声让姜玿华恨不得飞出宫去撒欢。
裴夫人把昨天.朝堂上的事说了。
“什么?我要是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先把那些老奸巨猾的人给弄成傻子!”姜玿华大惊,历朝历代都有过被当做“妖后”的女子, 下场非常惨, 有的被活活烧死, 有的被生生勒死, 据说死后还要挫骨扬灰,使其魂魄不能投生!
裴夫人安慰道:“别担心,你父亲已经和大郎交待过了,大郎会让羽林卫多往这边来巡逻。你自己也警惕些, 别让居心不良的人钻了空子。他们花了那么大力气在各地散布谣言,我总觉得, 这件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姜玿华顿时怂了:“我斗不过他们!”
“别怕, 朝堂上有你父亲呢。”
姜玿华点点头,心里盘算开了——
虽然朝堂上有父亲挡着, 宫里也有兄长的人护卫, 可是那些人要扳倒姜家的心不死, 他们的阴谋就能渗透到宫里来,更何况还有个能行走后宫的唐见渊,他要弄死自己, 那不过是几句话的事情……
之前自己能对付几个太妃,那完全是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怕被她们质疑,可那些重臣和唐见渊才是真正可怕的对手!和太妃不同,他们手握大权,自己整个人都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姐姐能扛得住他们打压,自己可不行!
不行!必须要尽快采取行动,否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思路暗暗转了几圈,就定下方案——一边继续讨好唐见渊,用美食贿赂之、迷惑之,一边拉拢显国公那一派的官员,至于怎么拉拢,只能通过他们的妻子儿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就帮他们解决一下燃眉之急,不怕他们不感激自己!
这就是明修暗度!简直是高啊!
想出办法后,姜玿华的心定了定。
裴夫人又劝道:“不过念念,外面既然有了流言,你自己须得谨慎,别让人抓住了把柄。比如这些艺人,鱼龙混杂,里面还有男子,你还是少召他们进宫为妙。”
“他们倒是不要紧,下个月是陛下生辰,我排些新鲜花样为陛下庆贺。”
正说着,一个艺人从绳子上摔了下来。
姜玿华坐直了身子:“灵犀,快去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灵犀带着小宫人们过去,回来禀报:“回太后娘娘,没有人受伤。”
“和他们说,把绳子放低些,不要超过一人高,比这危险的节目一律取消,我另想别的花样,大家的性命要紧。”
灵犀忙过去传话。
艺人们到处行走表演,从没有人关心过他们的安危。他们感动得一塌糊涂,尤其是那两个胡人加亚、阿莎兄妹,偷偷把姜玿华当做神女来崇拜。
“哥哥,你听说了没有,外面有人说美丽的太后娘娘是妖女!”阿莎用火番语低声说。
“那些人一定是眼睛瞎了、心肠黑了!”
两人愤愤不平地议论着,很快大家都演完了,离开了宫殿,在回外教坊的路上,果然听见有人在悄悄散布流言。
兄妹俩从那人身边走过去,悄无声息地对他施了幻术。
那人走着走着,掉进了大道边的臭水沟里,把兄妹两个笑得前仰后合。
* *
裴夫人一走,姜玿华就慌乱不已,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她开始施展“明修暗度”的计划,把显国公一派的官员们列在纸上,然后圈出一个名字——
李仙鹤。
李仙鹤是御史台台院的侍御史,在御史台有很大的话语权,更重要的是,他惧内,在家里只听妻子韩夫人的,而且儿子李之一不学无术。
李仙鹤想让李之一进国子监,奈何国子监祭酒是镇国公的妻弟,刚正的李仙鹤不屑与镇国公一派虚与委蛇,李之一读书一事就没了着落。
姜玿华立刻让人去李仙鹤家召韩夫人。
韩夫人一听是太后召自己,心里起疑——传说太后是妖女,难道是要对老娘我施什么妖术不成?
不怕,老娘我信佛,百鬼不侵!她要是施妖术,老娘先揍她!
这么想着,韩夫人梳洗好进了宫,看见姜玿华笑吟吟的,她心里那个雄赳赳气昂昂的怒目金刚突然化成了慈眉善目的菩萨。
“太后娘娘。”面对这样一个水灵美人,韩夫人语气都柔和了几分。
姜玿华没想到这个传说中母夜叉般的妇人态度挺好,于是笑得更加柔和,与她寒暄一阵后说:“听说李郎君天资聪慧,过目不忘,是个栋梁之才,怎么不见他去国子监读书?”
韩夫人有些窘迫,总不能说是李家不愿向裴家低头吧,只好说:“国子监名额有限,在读的郎君都比我家狗儿子,啊,犬子优秀,犬子就不去凑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