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干妹妹以前莫不是女屠夫?!呦呦呦,惹不得。
沁儿站在一旁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木槿儿继续打饱嗝,“有完没完,快撑死本小姐了,再上一桌子菜。”
窗棂一角,方桌一隅,一位坐姿端庄,脸罩银箔面具的男子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颀长身影站起,步态优雅走了过去。
头顶落下一方阴影,捏着肚子的木槿儿抬眸,见一位气质超凡的面具男站在方桌前。
她怔松片刻,对着面具男道:“没长好?歪瓜裂枣?所以带面具?”接着小手不耐烦地一摆,“去去去去,重新投胎,长好了再出来相亲,吓到小朋友就不好了。”
面具男子嘴角微不可察抽了下,伸手将掌心的白玉簪子递过去。
木槿儿摸摸发髻,果真那只白玉簪不知何时掉了。
她一边打嗝一边接过白玉簪,仔细打量,没见裂缝,心里一阵侥幸。
这时沁儿终于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这位公子不是相亲对象,今天的相亲名额已经相完了。”
木槿儿恍然大悟。一只手将白玉簪握在掌心,另一只手拍拍男子宽阔的肩膀,“这位大哥,多谢拉,这只簪子对我很重要,丢不得,方才纯属误会啊。看你这装扮好有神秘感,定是位帅得惨不忍睹的美男子。家中有急事,有缘再见拉。”言罢,拉着沁儿一阵风跑出鸿门斋。
即将跨出门栏时,又顿住,回眸一笑,“喂,你的面具真好看,若下次有缘再见,送予我吧。”
桑榆晚,霞漫天。银箔面具下,一双深目久久盯着雀跃而去的娇俏背影,直至那团粉红彻底消失于暖色巷口。
第33章 【15】
晚春时节, 满庭锦葵争艳。朱煜郁结,愁眉不展。
二皇子朱霆急朝廷所需, 筹备了大量善款解了甘南鼠疫之灾。
梁帝喜, 邀众臣赴宴。宴罢,临时起兴携重臣同赏御花园内新绽的鸳鸯茉莉花, 君臣行至假山后闻见不远处有隐约哭声,皇帝起疑,欲勘究竟,轻着脚步靠近, 便撞见太子衣衫不整欲自假山一隅逃遁, 地上瘫着衣不附体的异国医女。
众目睽睽, 老皇帝一脚将太子踹翻,太子跪地直喊冤枉。
自那之后,朝野之上不少重臣纷纷上奏老皇帝以江山社稷为重, 求立文韬武略的二皇子朱霆为太子。
老皇帝接连被太子刺激, 心中越发气闷, 唯在温柔乡里方觉身心宽愉,便频繁宠幸后宫妃嫔, 干脆将改储大事暂搁脑后。
太子荒诞淫靡失去威信,老梁帝耽于美色,二皇子手握重兵,屡建新功, 朝廷内臣暗暗拉帮结派, 拥护朱霆上位。
一向同朱霆平分秋色的朱煜渐占下风。
朱煜心情不畅, 余尘道长殷勤往来于三皇子府邸,慰藉开导,精心谋划欲夺东宫之事。
几番计划后,朱煜似乎更为不快,面上愁云同余尘师父来往的次数成正比,越发阴郁。
木槿儿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连日来亲自抓了不少上了年纪的水鸭为朱煜顿老鸭汤补身子。
这日,朱煜的老鸭汤还未喝完,管家便匆匆来报,道陈国皇帝亲率大兵压境,梁帝急招皇子重臣入宫商议救国之计。
木槿儿只好一个人将剩余的半盆老鸭汤喝了个底朝天。
暮色四合,朱煜才踏着晚风归来,顾不得吃晚膳,便与余尘道长去书房秘事。
木槿儿又去湖边抓来两只野鸭子火急火燎地顿了,端着盛满鸭汤的木盆在书房外左右徘徊,终于,天色渐亮之时方见师徒二人自书房内走出。
木槿儿丢了早已凉却的老鸭汤,缠上朱煜的胳膊,“煜哥哥,听说皇帝下令,众皇子中谁能令陈国退兵便将太子之位传给谁,你同余尘道长是不是想到什么好主意?”
朱煜脸色阴沉至极,望着木槿儿清澈中略含期待的眼睛,一把将她狠狠抱住。
槿儿只觉快要被勒得快要喘不过气,挣扎了几回又喊了几声疼对方才缓缓松手。
往日煜哥哥待她及其温柔,最受不了她喊疼,今日这般另她不解,正当她纳闷时,朱煜开口,声调暗哑,“槿儿,明日随我进宫面圣,记得打扮得好看些。”
翌日。
梁宫,正和大殿。
殿门前站着一排佳丽,木槿儿亦混在其中,外头等了一晌,最终这些佳丽由高公公带领步入殿内。
梁帝端坐正首龙椅之上,重臣立于殿侧。大殿中央铺一方玉案,玉案上端放一只小巧净瓶,瓶中插了截枯败柳枝。
手拿拂尘的高公公吩咐宫娥用细针将佳丽们的手指一一扎破。佳丽们便将指尖的血珠一一滴入净瓶内。
木槿儿自始至终一脸懵懂。当她将指尖的血滴入净瓶,奇迹一幕发生了,枯败的柳枝瞬间抽出嫩芽,仿若重生。
满殿臣子皆一片哗然,须臾间,除了老皇帝,所有人皆跪地,口中喊得是:“紫薇天女万福。”
木槿儿惊恐地望着跪倒在众臣之间的朱煜,身子不由得颤抖。
——
梁陈边境。宽大的军帐里,陈帝景灏正与一众武将讨论梁国地势。
自前楚灭亡后,各地藩王纷纷自立为国,小国之间因抢夺地盘战火不断。经过一百多年的大小拉锯战,如今只剩陈国同梁国实力最为雄厚。陈国趁着梁国鼠疫之灾,太子无德荒淫,老皇帝耽于美色,众皇子夺嫡的当口,毫无征兆遣大兵压境,欲将内乱的梁国连根拔起一统天下。
帐篷外走来一位盔甲将士,将梁国送来的紫薇天女图呈于陈国皇帝。
陈帝正专注于桌上的地形图,嘴角轻勾,傲然道:“去回了梁国信使,送个紫薇天女也保不住梁国江山,紫薇天女迟早归我陈国。梁国,朕必取之。”
众将士暗中点头称赞,这位陈国君王虽年轻但做事果敢,颇有谋略,认定之事全力以赴绝不拖泥带水更不会被外力左右。
自前楚灭亡后,各地藩王攻城略地,百姓民不聊生,唯盼天下太平。后有名道夜观天象,得出紫薇天女现世,天下归一的谶言。消息传到各国,最终变成了得天女者得天下。
传言天女的血能令白皮枯木逢春。若哪国得了天女相辅便是呈了天意,天下归一。各国掌权者便四处派人搜寻紫薇天女,欲将天女带回本国,一统天下。
世人言,白皮枯木乃是被诅咒之木,哪怕是道行再深的术士哪怕妖魔亦不能使其抽出新芽来,唯紫薇天女之血方可解其诅咒,焕然新生。
关于紫薇天女的传闻便一直在民间以及朝野中流传下来,只是多年来不曾听闻紫薇天女的下落。
如今梁国国君竟寻到了紫薇天女,不知真假。倘若是真的,梁国不将紫薇天女藏起来,却将天女巴巴送给欲灭掉它的陈国,其中意图不过是向陈国服软,既然打不过,便把传说中能令天下归一的天女送过去。如此既能表现出臣服于强国的态度,还能免去可能的灭国之灾,此乃梁国的如意算盘。
陈帝心知肚明。
由此可见,传闻属实,梁国国库空虚,兵将不足,朝廷内外乌烟瘴气,一团散沙。
若趁机强攻,胜算颇大。
陈国皇帝思虑至此,更加坚定灭梁之心,他坚信凭一国实力定能踏平梁国,灭梁一统天下后,紫薇天女自然就属本国子民。不知这位紫薇天女有何本事能祝一国之君夺取天下,又或者,传闻只是传闻,紫薇天女之事,只是方士胡乱之言。虽不知真假,但各国百姓很是信服,欲得天下,先得民心,紫薇天女一事,即便他不信也要作出态度给天下人看。
届时得了紫薇天女,若天女姿色惊人,便充入后宫替皇室开枝散叶,若天女相貌平平又或者年龄稍大,不妨封个一国圣母或教母的虚名养在眼皮底下。
总之紫薇天女这种东西没什么高不可攀,顶多是个锦上添花的角色。
军帐里,将士得了令,将天女图放于桌案上,便躬身离去。
许是嫌弃画卷碍手,陈帝手指一掸,画卷便滚到地上并随之展开,他不经意瞥了眼画卷上的美人,眸中一亮,亲自将画卷拾起,细细观赏一番,口中的话令在场将士无一不惊。
“回了信使,梁国送来的紫薇天女,朕收了。”
收了紫薇天女,便等同于与梁国暂停战火。若得了紫薇天女再去攻梁便有些背信弃义,被其他小国不齿,不足于立信于天下。
在场将士震惊之余,皆伸长了脖子窥探画卷上所画究竟是何等天仙美人。
——
布谷山迎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各路封赏陆陆续续自皇宫送进这座避世清雅的宅院。安妃娘娘被加封为贵妃,不日之后,将由老皇帝亲自迎回梁宫。
木槿儿将自己关在闺房之中,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手里死死握着一把簪子,沁儿劝破了嘴也无济于事,把眼睛哭得比自家小姐还要肿。
木槿儿将手掌摊开,羊脂白玉簪润泽生辉,那是朱煜送予她的定情之物。
犹记得那年,她缠着朱煜陪她去西市游逛,进入一家首饰铺子,她一眼看中一支白玉簪,样式及其简单,却透着一股超凡的雅韵,她虽喜欢但价格不菲。跟在她身边的朱煜看得出小女儿家求而不得的失落,出银子买下这支簪子送给她。
这簪子着实贵重,抵得上市区一栋宅子,槿儿有些不好意思收下,推脱了几句。朱煜只盈盈笑道:“你我之间客套什么,我的心思你还不懂么。”
这话虽没说透,但当事人最明白不过。所谓暧昧是糖,无虚挑明便直甜到人心底。
可是,她仍不明白当初那个温柔多情的煜哥哥怎会狠心至此,三日前的一幕又回荡在眼前。
“我不是紫薇天女,我不过是余尘道长捡回的小乞丐。我怎么会是紫薇天女,我不要嫁给陈国皇帝,我不要去陈国。我只要陪在煜哥哥身边。煜哥哥在哪里?我要见煜哥哥。”木槿儿自从被宫人遣回别院便一直跪在安妃娘娘身边,啼哭不止。
安妃娘娘红了眼圈,扶起跪在地上的泪人。
“槿儿,事已至此,梁国之人皆知你的血令白皮枯枝重生,你便是紫薇天女,如今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若将天女送予陈国,保得是梁国国土安宁,免去两国开战生灵涂炭,这……或许是你的命吧。”
“我不是什么天女,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我贪吃贪睡贪玩爱闯祸怎么会是紫薇天女,一定是搞错了,我要见煜哥哥,要煜哥哥帮我想办法。”
安妃娘娘淌下一串泪,艰难开口:“你的煜哥哥因寻到紫薇天女免去梁国一场恶战有功于社稷,被皇帝立为储君,如今恐怕忙到抽不开身。”
她呆滞良久,重重跌倒在地。
木槿儿再打量一眼手中的白玉簪,心绪繁杂,心里涌上一股难说的悲怆,倏然,将簪子掷到地上。
白玉断。
“沁儿,你说,煜哥哥是不是早知道我是紫薇天女才对我这么好?”她问。
“不是的不是的,三皇子对你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三皇子是真心喜欢小姐的。”沁儿一边拾起地上被摔成两截的白玉簪一边摇头回答。
木槿儿笑了,眼泪却不断涌出来,“真心喜欢我,所以利用我登上太子之位,所以把我送给别的男人。”
沁儿低垂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只压抑着声音抽泣。
很快,梁帝择出几名口齿伶俐擅游说的文官亲封为和平使者,不日后将护送紫薇天女入陈宫。直到众使者带着人马齐聚布谷别院,木槿儿也没等到她想见的人。
她有好多话想问。可那个人却避而不见,甚至一个解释都不曾有。
窗外车马整装待发,梁帝为她准备了一顶金轿,珠玉为帘,镂金为饰,奢华绚灿。木槿儿站在窗棂前苦笑,掏出匕首,置于颈脉间。
“你可知,你这一去,会有多少人跟着你丧命。煜儿,我,沁儿,整个布谷别院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安妃娘娘掀帘走来,她望着木槿儿置于血脉间的锋利匕首,缓然道:“倘若这是你的选择,我不阻止。三皇子既能做出此等事来,必要承担失败的后果。若你选择结束此生那么我便来陪你,黄泉路上结个伴,只盼下一世,能做我的亲生女儿。”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一声响,木槿儿终究不忍心。
安妃娘娘突然跪地,“槿儿,这一跪,为煜儿,他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来。”
木槿儿扶起对方,“本是我欠娘娘和皇子的,若没娘娘,槿儿不过是一介乞儿。”
一个时辰后。
安妃娘娘亲手为槿儿梳妆打扮好。镜中的美人施了粉黛,着了华服,明艳娇俏,但瞳孔深处毫无喜色。
安妃娘娘曾想象朱煜迎娶槿儿之时她便是这副妍丽装扮,心头想过好几回,不成想终于见到盛装的槿儿竟是这般令人心伤的境况,悄悄别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
屋外管事催了几次,木槿儿仍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一动不动。
安妃娘娘明白这孩子的心思,硬起心肠道:“他不会来了,想要对他说些什么,我代为转达。”
木槿儿眸底的光亮彻底黯淡下去,稍顷,响起毫无情绪的声音,“恭贺三皇子喜得太子之位。”
安妃娘娘拭了拭眼泪,将一个锦袋塞到木槿儿手中,“这是煜儿给你的。”
木槿儿推开房门,对着新升的朝阳虚弱一笑。
一夜长大,不过如此。
梁国使团驱着大队车马沿着十里红毯缓缓驶出城门。
一匹枣红俊马飞踏而来,俊朗少年翻身下马,望着承载和平的一队人马渐行渐远,那顶金色的轿子快要看不见,他目光愈发幽暗,良久,一记拳头重重击在长街石砖上,鲜血渗入青砖缝隙。
“槿儿。”朱煜哑声道。
第34章 【16】
陈国, 长乐宫。
镌刻并蒂莲的窗棂前, 年轻的陈帝长身玉立,凝视着手中的银箔面具, 唇畔间始终荡着一丝愉悦的弧度。
内侍甘公公一脸诧异,连立于他身侧的小徒喜儿也纳闷着, 压着嗓尖问:“师父, 好几天了, 咱们皇帝到底在偷偷高兴啥?”
“咋家也正纳闷呢, 皇帝是咋家自小看大的,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掩饰不住的开心到底是为了哪般。”
直到宫外传来紫薇天女觐见的通报声, 景灏终于将视线自银箔面具上移开。
木槿儿头戴金珠冠,端步而来,行至殿中央, 跪地垂首,“木槿儿参见皇上, 皇上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