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当铺——小神话
时间:2020-02-26 09:14:59

  这么些日子了,皇帝虽常来看望槿妃,可还是头一次留宿无忧宫。
  待皇帝走出无忧宫宫门,只听得宫门口隐约传来喜儿公公的赞美声:“皇上龙体康健,皇上威武,真乃大陈之幸。”
  无忧宫门口的一众丫鬟听了,暗暗捂嘴轻笑。
  沁儿甚是兴奋,参茶放到案上,吐着心里话,“没料到小姐因祸得福,得了个如此宠爱小姐的夫君,十日里竟有**日来看望小姐。”边说边对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瞅了瞅,心里头直替自家小姐欢喜,原本想着陈帝是个糟老头子,不成想如此年轻英俊。
  整个无忧宫的人皆欢喜,唯独木槿儿脸上寻不见一丝笑容。
  别人就罢了,木槿儿见沁儿得意忘形,有失庄重恐遭人把柄,一个眼神瞥过去。
  沁儿立刻闭了嘴。
  连日来,陈帝夜夜留宿无忧宫,夜夜和衣睡得香甜。连续三日失眠的木槿儿终于撑不住了,再确定身侧之人好似暂时未有非分之想的举动后,终于阖上眼皮。
  夜深沉。
  木槿儿睡得正酣时,景灏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侧身,缠绵的视线久久研磨在睡美人脸上,再将身子轻轻地缓缓地靠近对方,轻胎手臂,冲对方的脸颊蹭过去,却在即将触碰到美人娇颜之时停下来。
  最后自嘲一笑,缓缓收回手臂,闭眼安睡。
  不久,陈国后宫中暗暗流传出一句话,皇帝其实有爱好瘢痕体质的特殊嗜好。
  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上至贵妃下至丫鬟,皆争先恐后你追我赶一不小心摔倒碰倒磕倒滑倒,颇有计划的在自个身上弄出些口子,一心盼望留下点疤痕好吸引到皇帝的目光。
  时日一长,不见皇帝对这些疤痕妃子们有所青睐,依旧只顾着夜夜留宿无忧宫。这让那些豁出去自残的妃子很受伤。
  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顺。
  景灏退朝后直奔无忧宫,手里端了两个骰盅。
  进入殿门后,骰盅直接放到案上,“槿妃,赔朕玩个游戏,输了是要受罚的。”
  游戏很简单,皇帝与木槿儿一人一个骰盅,骰蛊里头各放一个骰子,比大小,小的输。
  惩罚也很简单,输一次要在宣纸上写十遍对方的名字。
  木槿儿真心觉得这个皇帝有点无聊,还有点弱智,碍于对方的身份,只得麻着头皮陪皇帝消磨时光。
  可木槿儿点也背的有些过分,骰子摇了十次,输了九次。还有一局打个平手。而景灏委实点幸,每次掀开骰盅,都是最大的那个点。
  可木槿儿不相信自己可以背成这个样子,趁着皇帝有些小兴奋地走去案台时,端起对面骰盅里的骰子细细查看。
  书案旁的陈帝正在兴头上,心无旁骛,手执墨笔,往宣纸上落下行云流水两个字:景灏。
  “朕已经将名字写在纸上,槿妃照抄就是了。定要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些,定要……”他还未说完,只见木槿儿端着骰盅过来,“请问皇上,为什么皇上的骰子这般重。”言罢,将骰子置于骰盅摇了摇,再摇一摇,接着摇……每次骰子摇出来的都是最大点。
  木槿儿抬眉,一副不忍拆穿又不甘心认输的模样。
  景灏脸色发僵,沉默了片刻倏然转身对着无辜的小公公低吼:“喜儿你这狗奴才,担心朕赢了槿妃就暗自搞出这些小伎俩,槿妃方才输给朕的一百遍名字由你代写。”身子转回来,一本正经道:“槿妃,你居然趁朕不注意偷看朕的骰子破坏游戏规则,此乃大罪,定要重罚,罚你写朕的名字两百遍。”说罢,成功嫁祸他人的皇帝,迈着庄重的步子踱出殿门。
  木槿儿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眉心蹙了蹙。
  走得风生水起的景灏,突然又顿住,转过身对着殿门口恭送他的木槿儿一脸正色道:“要一笔一划认真写,朕会来检查。”
  ……木槿儿眉心又蹙了蹙。
  沁儿拿起桌案上印着皇帝亲笔签名的宣纸,笑盈盈道:“小姐小姐,皇上还真有趣,居然变着法子要你写他的名字,他可是皇帝,一点都不忌讳,居然拿自己的名讳作为追爱的手段,敢情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是想让小姐将他的名字多写几遍,好记在心上,能看出皇上是真心待小姐,小姐……”
  啪地一声,茶盏碎裂的声音。
  沁儿自知惹怒了自家小姐,连忙跪下。打小跟在小姐身边,从梁国到陈宫,虽然小姐以前有些不拘小节,但从来没有因生气而砸东西的习惯。
  “你这丫头再多嘴,就将你遣回梁国去。”木槿儿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
  暮秋,陈宫御花园繁花拥簇,处处灿漫。
  景灏寿诞,宫里宫外忙得热火朝天。
  梁国新帝携着南海灵玉亲自赶来陈国贺陈帝诞辰。
  国宴摆得十分隆重,作为陈帝的新宠,槿妃娘娘被钦点出席。
  宴席间,觥筹交错,一派祥和笑语。
  贵宾席正位端坐着梁国新上任的皇帝,朱煜。
  木槿儿只顾垂头盯着桌案上的瓜果糕点,不敢将视线抬起一分。
  同木槿儿斜对而坐朱煜,目光有意无意投射到这位陈国新晋的槿妃娘娘身上。
  席间,陈帝亲自斟了一杯酒,拾阶而下,停到朱煜面前,“这一盏,向梁国致谢,向梁君致谢,将紫薇天女送予陈国,送予朕。朕与天女鹣鲽情深,此乃天缘。”言罢,将琥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朱煜微怔,回了礼,杯中的天子酿一口灌下。
  自古以来,不想出席宴会的角色都会借着酒过三巡的好时机随便找个理由离开,木槿儿也一样,以身体不适为由,中途离席。
  翩翩身影从眼前掠过,木槿儿发髻间的羊脂白玉簪刺得朱煜眼眸一红。
  一番盛情款待后,梁国一众本该启程回国。但景灏热情不减,倏尔下了个急诏,诏了陈国数位重臣之女前来皇宫助兴献艺。
  一众佳丽于陈宫国宴上展示着琴棋书画等各式才艺,景灏见朱煜似乎对一位舞剑的美人颇上心,朱煜不止多瞅了对方几眼,那眼神中有种隐晦的情绪。景灏便趁着酒劲要替梁帝做媒,让他选些合眼的美人带回梁国,当是两国和亲,亲上加亲。
  梁国经先梁帝一顿挥糟践霍,早已国库空虚,朝内更是皇戚当道,竖子当权。朱煜新登帝位,需一一整饬,眼下不宜同实力远在梁国之上的陈国对抗,也就不好驳了陈帝的面子,只好从一众佳人中选了一位佩剑的姑娘。
  景灏对着朱煜精挑细选的美人盯了片刻,果然是他先前多瞅了几眼的姑娘,他笑道:“梁国国主好眼力,这可是我陈国定国将军苏成远的爱女。”
  苏成远不曾料到自家女儿会被梁国国主相中,显然,陈帝有和亲的打算,此国宴形势复杂,已超出他的预料,如今又被陈帝点名,不得不出面,他走出席位,停在梁帝面前,拱手道:“小女苏妙言自小被老臣惯坏了,一向性子随意散漫,偏对诗书女红无甚兴趣,老臣管不了她由着她去,今日国宴,小女只会些入不了大雅之堂的花招剑法,老臣惭愧。”
  佩剑的姑娘突然自佳丽群中站出来,向俩帝屈身行礼后对着苏成远嗔道:“爹,你将我说的一无是处,国君重臣都看着呢,你回家再数落我不迟。”说完不动声色对几步之遥的梁帝投去淡淡一瞥。
  景灏哈哈一笑,当即夸赞苏千金性子直爽,剑法甚妙有巾帼之风,重臣看陈帝脸色行事,纷纷点头称赞。
  苏成远不好说什么,他养的女儿他当然晓得她的心思,莫不是小女对梁帝有意才站出来讲话以博梁帝注意?!陈梁两国表面和平,实则关系微妙,他心底情绪翻搅,表面垂头道:“见笑见笑。”
  而梁帝始终面上带笑,看不出多余的心思。
  景灏当即封了苏妙言为安和郡主。
  封赏过去,陈帝仍是热情不减,留梁帝在陈宫多住几日。
  梁帝盛情难却,只得应了。
  ——
  临安城北,将军府。
  苏将军的千金得天子赐婚,又被加封为和亲郡主,朝廷内外,前来府内恭贺之人比肩继踵,苏成远一连接待了好几拨,这日终于挤出时间去看那个胆大不知羞的女儿。
  游廊处碰到正替女儿张罗嫁妆的夫人秦氏,秦氏虽面上有条不紊指挥着来回搬运陪嫁物的下人,可眼圈却暗红。
  女儿远嫁千里之外的梁国,日后再见一面就难了,哪个母亲舍得。
  苏成远走过去时,秦氏终于忍不住拿帕子拭泪,“妙言那丫头打小倔强得很,我是劝不住了,你去劝劝。”
  苏成远一进小女闺房就见苏妙言已打包好了一箱子兵器,盛衣裳首饰的包袱倒是不多,他不由得闷哼一声,“不大不中留,瞧瞧你猴急的样子,心早就飞到梁帝身边去了吧。”
  苏妙言放掉正拭擦的剑鞘,毫不遮掩地说:“我一眼就看上梁帝了,正好咱们善解人意的皇帝就给我们赐了婚,这简直是写在三生石上的缘分。”
  终归是小女儿心性,偏又生性倔强,苏成远知道若不答应苏妙言这桩婚事,她能夹着小包袱不远千里跑去梁宫自由大胆的追求爱情,况且这姻缘乃陈帝钦赐,牵涉复杂,他打心底不愿意女儿涉险。他位极陈国定国将军,实力殷实,若他执意搅黄了这桩姻缘,也不是不可,思虑间又瞅见小女眼角眉梢处的欢喜,只喟叹一声,吩咐管事带门出去,阻隔众人的耳目,这才拉住女儿的手,慎重问了一句,“若两国日后交战,你占哪一方?”
  苏妙言怔住,“……我没想那么多。”
  ——
  数日后,梁帝朱煜携安和郡主离开陈国,举国欢送。
  陈宫热闹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听闻朱煜离去,木槿儿才敢踏出无忧宫门。
  一抬眼,云霄悠旷,秋雁南迁,不知不觉,已入秋。
  陈宫的御花园,秋日最显意境美。御花园内有个面积颇大的菁华池,里头豢养着一群品种珍贵的青鲤鱼。
  这池青鲤很受景灏的青睐,宫人们不敢怠慢,平日都拿出伺候祖宗的精神来伺候这些鱼儿。此刻,木槿儿正心不在焉拿着大把鱼食洒向池子。
  一件尤带温度的软袍自背后披来。
  木槿儿回眸,景灏自然而然替她系好颈带,他眉眼染着笑意,“梁君看上我陈国定国将军家的一位千金,那千金有点意思,琴棋书画不会,倒是舞得一手好剑,更巧的是那千金眉眼竟与你有些挂相。”他将对方被风吹乱的鬓发拢到耳后,继续道:“朕已册封定国将军府的千金苏妙言为安和郡主,此次同梁帝回宫后必恩宠不断,我看梁帝看她的眼神不大一样。”
  和亲郡主一事惊动朝野,即使整日宅在无忧宫的她也早有耳闻,木槿儿确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即使说两句,也是敷衍,所言非所想,她突然感觉有点累,愣了片刻才将焦距转向热衷牵线搭桥的一国皇帝。
  对方将披风给了她,身上只剩一件明黄中衫,身侧竟没随着下人。
  她这才对景灏做了个请安的动作。
  景灏来时,一早遣散了菁华池周边的宫人,如今水榭凉亭里只剩他跟槿儿。
  两人相对时,最多的是沉默,他本来不爱说话,可对方比她还显沉默,即使他一味找话题,对方也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时日不短了,他们的相处方式该改一改。思及此,他突然出声问:“你喜欢他什么。”
  木槿儿长密的睫毛抖了下,一脸诧异望着他。
  他似乎知道了什么,可她不记得露出过马脚,她自认为将情绪掩藏得很好。
  景灏见她怔楞不语,探身靠近,从她发髻上拔~下一支本是断裂却被金丝衔绕好的白玉簪,垂眸打量着,“这是他送你的?”
  木槿儿的心像是被垂了一记闷拳。
  宴会席上,电光石火之间,这位陈帝一定发现了什么,木槿儿双唇泛白。
  景灏握住她发凉的手,白玉簪重放回她的手心,声调很轻,“若有一天你对朕动了心,是否会将这簪子丢掉,或是还给他。”
  木槿儿握紧簪子,不知该作何答。
  四目相对,木槿儿却没有像往日那样快速移开,她深深打量对方,全然忘了礼节。
  景灏竟被看得耳根一红,不动声色将视线投到菁华池里,瞥见好几只青鲤凸着眼珠翻着白肚皮半死不死的模样,怒气刚爬上龙颜,又瞅见木槿儿脚边的大量鱼食,嘴角轻抽了一下,目光瞬间和暖下来……感觉耳根处烧得差一些了才牵起对方的手往亭外走去,“回无忧宫,让朕好好瞧瞧你有没有写够那俩百遍,写不够,是要受罚的。”
  ……
  无忧宫内。
  景灏有模有样的对着纸笺上娟秀整洁的字体检查了好一会,终于爱不释手地放下,“咳……这个灏字写得潦草了些,不要因为笔画多就偷懒,再罚写两百遍。”
  木槿儿眼神望过去。他觉得对方眼神中夹杂些幽怨。
  这恐怕是自她入陈宫以来对他摆出的第一个表情。
  景灏心底一喜,绕身到桌案前,故作正经道:“怎么不满意?这样吧,朕也写两百遍你的名字送给你可好?”
  说话间,木槿儿三个大字跃然于宣纸上。景灏继续龙飞凤舞挥毫运笔,“你喜欢他什么……槿儿。”
  尖锐的话题一再扯回去,木槿儿觉得自己努力维护的坚固心墙有些撑不住,她猛地跪在地上。
  梆的一声。
  听得景灏心里一疼。
  “这是做什么。”他小心扶她起来。
  木槿儿抬起头时,脸上泪水早已泛滥成灾。
  温热的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景灏的嗓音里藏着不自察的沙哑,“既是弃你之人,何苦还要挂于心头。”
  木槿儿虽没回答,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掉下去,擦也擦不完。景灏有些无措地立在她身旁,抬手想抱她,却又担心吓到对方,忙又收回来。
  此时此刻,他只能这样干站着,看着他的妃子因另一个男人伤心垂泪。
  窝火,为自己,为朱煜。
  明明是一国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不能哄得心上人开心。又恨不能一刀将朱煜劈成两截。
  景灏的情绪,木槿儿多多少少看在眼里,她张了张嘴,又闭上,默了一会才道,“会煮饭。”她解释一遍,“我喜欢他会煮饭。”
  ……这次,轮到景灏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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