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寅初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前世萧何能顺利登基就是因为他手里有兵,而太子手里没有。
而太子能在肃帝死后扶摇而起,也是靠住了汝阳王这一门。
萧寅初一件件回想着。
忽然想起来那夜,她亲到秦狰时脑子里闪过的那些画面——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厉家人。
“厉家……”她有些不确定地问∶“想干什么?”
私下见交趾国的人,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地方去。
“猜,大胆猜。”
萧寅初摇头∶“我猜不到。”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秦狰笑。
猜不到还是不敢猜,当然是后者。
“谋逆,通敌叛国。”秦狰拨了一下柴火∶“有什么不敢猜的?”
萧寅初猛地抬起头看他∶“你刚才也说了,厉峙只是一介文官。”
历来想要改朝换代,颠覆政权,没有兵力就是痴人说梦,丞相一职权倾朝野没错,可想要谋逆,有点难度。
“厉峙手里没兵,汝阳王呢?”
“别忘了,那天你我亲耳听到的,厉家有意和荣骁结亲。”
萧寅初一下坐在石头上。
心乱如麻。
她不是为了眼前的状况心乱,而是想起了前世种种——当初赵王废太子,萧章前往封地。
后来赵王驾崩,萧何顺理成章登基。
尔后国中战事不断,他一次次御驾亲征,终于死在南方。
萧章突然回京,在厉丞相扶持下登基为帝。
当时她没来得及想,萧章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快?
厉尚廉对她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萧章在肃帝死后半个月,就登基称帝。
她再次为自己前世的眼瞎恼恨!
那根本是一窝蛇虫鼠蚁!
柴火噼啪炸响,味道不大好闻,二人都不说话,山洞里安静得可怕。
萧寅初肚子忽然叫了一声,瞬间脸红如朱。
秦狰抬头∶“我出去找些吃食?”
“别……”她立马摇头∶“天应该快亮了,明天下山就好了。”
秦狰挑眉,把收拾干净的鹿皮递过去∶“那早点睡。”
鹿皮从中间破了个洞,秦狰又递给她一块兔子皮,虽然十分简陋,但聊胜于无。
“你睡吧。”秦狰往火里添了干柴。
萧寅初抱着东西走到‘床’边,犹豫了半天说∶“你不能趁我睡着跑了啊,我会……很生气的!”
秦狰抬头看着她,应了一声∶“嗯。”
萧寅初抱膝坐在稻草上,这姿势不怎么舒服,但是她今天受到太多惊吓太,十分疲惫。
没多久就睡熟了。
秦狰丢掉手里的木柴,站起来慢慢靠近她。
小小一只,浓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让他忍不住碰了碰。
肌肤又暖又软。
.
翌日清早,山洞外的鸟叫叽叽喳喳。
火堆半熄,油灯早灭了,萧寅初猛地醒过来,一时间没认清自己身处何方。
她揉揉眼,挣扎着站起来。
秦狰不在。
不会趁着她睡觉跑了吧?
萧寅初咬牙,她就知道!这个混蛋!
洞外的光线照进来,萧寅初沿着狭长的通道摸索出去,刚见到洞口,同时也见到提着东西回来的秦狰。
“!”萧寅初被吓得后退一步。
秦狰挑眉∶“醒了?”
“我……”萧寅初张口才发现喉咙痛得不行,昨晚怕是着凉了。
“你、你去哪了?”
二人又回到山洞,他把收获往地上一扔——一只野兔,几只果子,看着像某种柑橘。
“给你弄吃的去了。”
往半灭的火堆添了点松针,火很快又生了起来。
秦狰熟练地收拾那只野兔,还不忘调侃她∶“怎么?怕我跑了?”
“怕你被狼吃了!”她凶巴巴说道。
昨晚没有洗漱,让她整个人都非常难受,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里条件太差,她也不敢开口要这要那。
秦狰头也没抬∶“床边有清水。”
萧寅初这才发现那里放着半个蚌壳,里面盛满清水。
“烧过的,能喝。”
她沾湿帕子,在唇上蘸了蘸,又简单清洗了一下手和脸,这才舒服多了。
秦狰余光一直在她身上,像看着什么小动物似的,顺便将她满足的小表情尽收眼底。
其实她好骗得很,就是以前不得要领而已。
萧寅初梳洗完,又巴巴儿盼他手里的兔子,这兔子的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特别肥美。
随着炙烤,香味越来越浓,快把馋猫给馋坏了。
秦狰故意将它往萧寅初面前一摆∶“看看熟了没?”
萧寅初殷切看去,被他忽然收走了。
“你!”萧寅初一口气堵在心口。
“烫!”秦狰将她的手拍开,用匕首片了一点递过去∶“尝尝?”
萧寅初半信半疑将肉送入口中。
下一刻难吃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呸呸!”
宫里御厨烤出来的兔肉明明很美味啊!
思来想去,问题还是出在烹饪的人身上。
秦狰没好气地说∶“荒郊野岭什么调味都没有,如何能做得好吃?”
她一口都吃不下去,秦狰再递来的时候,宁愿吞着口水也不吃了。
秦狰知道她娇气,剖了只橘子,挤了点橘子汁上去。
“再吃尝尝?”
滋味虽然还是不咋地,但柑橘的清香一定程度上压下了肉腥气,萧寅初将就着吃了一点。
她吃剩的自然就归他了。
吃完,萧寅初矜贵地用手帕擦擦嘴∶“我们什么时候回宫啊?”
秦狰一把夺过她的手帕,胡乱在嘴上一抹∶“回宫?”
“我们不回去。”
洁白丝帕的右下角绣着一朵兰花,沾着她惯用的香,他偷偷嗅了一口,香得指尖都在颤抖。
萧寅初白了他一眼∶“多大人了,居然抢小辈的东西……”
“我们去清泉山。”
清泉山?
“为什么?”萧寅初不解。
秦狰把没吃完的果子收起来∶“去了你就知道了。”
二人很快收拾好东西下山,却为怎么去清泉山犯了愁。
这条官道有些偏僻,寻常人家压根不会走这条路。
他们没有马也没有车,只好沿着山路往前走。
走了许久,就在萧寅初准备撂担子不干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
一架涂红漆的马车远远驶了过来。
秦狰上前拦车,说明来意,车夫犹豫了一下,朝车内询问∶“公子?”
萧寅初好奇地看去——
绛红车帘忽然被一只细长雪白的手撩起来,里面的人看了二人一眼,笑道∶“是你?”
“逍遥先生?”萧寅初惊讶地说。
“你认识我?”
逍遥生温和地笑笑∶“昨天在天香楼……时机很不合适,没能好好认识一下。”
“在下逍遥生,天香楼琴师。”
秦狰一直在注意她的神情,萧寅初慢慢点了一下头∶“从青奴口中知道的。”
“你……们也要去清泉山?”
逍遥生打量着二人,笑∶“既然同路,便一起去好了。”
有了逍遥生帮助,他们只用了半日就到了清泉山脚下的镇子。
镇子里张灯结彩,像有什么节日。
听逍遥生解释说∶“这几日是仙尊诞辰,清泉山的仙师要开坛讲道三日,许多信徒纷纷慕名而来。”
“讲道?宿贤子吗?”萧寅初问道。
逍遥生有些意外∶“当然不是,仙师尊容怎么是我们普通弟子能见到的?明日讲道的是定阳法师,他是宿贤子仙师的徒弟。”
萧寅初点点头,不置可否。
天色已晚,三人商量过后,只好在客栈先住一晚。
这镇子虽然小,客栈倒是建得有模有样。
招揽客人的小二把几人引上二楼,热情地说∶“您几位来的巧,刚好有客人退了房,否则我们小店的客房呀,三日前就被抢订一空了!”
萧寅初好奇∶“这么多人来听讲道吗?”
小二笑∶“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们清泉山的宿贤子仙师,是陛下都尊敬的方外高人!慕名而来的人当然多了。”
萧寅初知道皇帝宠信道士,却不知道这道士居然在民间也受万人敬仰。
小二推开其中一间客房∶“您里边请——”
屋子很小,进门是茶桌,左边屏风后是床,右边是净室,窗户半开,底下人群熙熙攘攘。
“您看,这里还不错吧?”
萧寅初环顾一周,觉得还算干净,点点头。
小二笑道∶“那您二位先休息,有事吩咐小人一声,小人就先不打扰二位了!”
“哎,等等。”萧寅初留住他,竖起两个指头:“我们要两间房。”
小二想了下,点头,示意楼上∶“是两间呀,与您一起来的那位客人,住在三楼。”
逍遥生刚才进门就被另一个伙计领到别处去了。
萧寅初强调了一遍∶“我是说……我们两个,两间。”
秦狰摸了一下桌面,觉得还算干净,闻言看了她一眼。
小二疑惑∶“您二位既为夫妇,不住一起吗?”
萧寅初脸色一下就变了∶“谁告诉你我们是夫妇了?”
小二“啊”一声,露出洞悉一切的笑容∶“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只是小店只剩下这个房间了,要不您二位今晚就委屈一下,一起挤一挤?”
萧寅初满脸不愿意,秦狰说∶“就一间。”
他随手抛给小二一锭碎银∶“顺便打些热水,再送两套干净衣裳过来。”
小二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小的一会就送来。”
说着,他退身出门,还贴心地合上了。
萧寅初生气地冲到他面前∶“你在外人面前诨说什么?”
“此处不安全,你不能一个人住。”秦狰的理由冠冕堂皇。
萧寅初语塞∶“但是……”她不想跟这个人共处一室。
秦狰单手撑在窗框上,示意她过来看。
这间客栈位置很不错,楼下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暮色已降,百姓们三三两两外出,十分热闹。
“这怎么了?”萧寅初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秦狰一手搭在窗沿上,恰好把她半圈在怀里∶“仔细看,左下角买珠花的,右边买糖葫芦的,还有买花的,看皮影的……”
萧寅初随着他的话一个个看去,入目都是成双成对的人,年轻人、中年人都有。
“看出来了?”秦狰眼中露出促狭。
“这客栈里的每一间都住着双双对对的人,所以我们也得住在一起,以掩人耳目。”
“拙劣的借口。”萧寅初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怎么没看出来不对?”
“叩叩”,房门被敲响,门外的伙计高声∶“客官,您要的水来了。”
“进来。”
“吱呀~”门被推开。
萧寅初还被他圈在怀里,秦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挣扎。”
说着低下头,微凉的鼻尖在她脸上擦过:“打草惊蛇就不好了。”
两个伙计一桶又一桶提来热水,又把准备好的衣裳放在桌上,垂头∶“二位的衣裳放在这了,小的们出去了。”
萧寅初扬起一巴掌∶“这就是你说的不要打草惊蛇?”
秦狰格挡住她的手∶“别都朝脸打,换个地方……嘶!”
萧寅初狠狠掐了他一把∶“老不修!”
秦狰捂着手,再次为自己挨打叹气,说∶“先沐浴,明日带你上山。”
上不上山的另说,萧寅初抱着手与他对视,秦狰挑眉∶“怎么了?”
她咬牙切齿∶“那你倒是出去啊!”
.
一个时辰后,客房里水汽氤氲。
萧寅初合上衣襟,拢了一下微微湿润的长发,发钗被放在桌子上,她取来,随手挽了个矮髻。
第一次没人伺候沐浴洗漱,实在不方便,只能草草了事,不过洗干净的感觉真不错,感觉心情都变好了。
就是伙计送来的衣裳居然是一件白色的道袍,黑色腰封上绣着银白的纹路,袖子边缘还绣着花纹。
这么一打扮,还怪像个貌美的小道姑的。
不知怎么,萧寅初忽然想起那天在宫门外见到的两个道姑。
这个地方好生奇怪,路人也奇怪,店伙计也奇怪。
她揽镜自照,擦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膏子,等全部收拾好,轻轻敲了一下窗。
懒洋洋∶“把水抬出去吧。”
客栈里的伙计很快进屋,将净室收拾干净。
萧寅初没看见秦狰的身影,忍不住问了一句∶“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