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又开始下雪。
傍晚,云安郡主和国子祭酒家的小姐留在栖雀宫用了一餐饭食。
听说太极宫那边终于散了,湘王爷马上要出宫,萧思珠和赵锦珠这才告辞回去。
阮康兄妹面见赵王没用太久时间,反而赵王面见朝臣用了大半日。
刚才百官走后,又单独多留了萧明达和秦狰半个时辰。
萧寅初一边解钗发一边问∶“都说了什么啊?”
聂夏站得不远,一架矮矮的屏风将他挡在外面。
“属下打听得不真切,只听说,陛下有意为代城君和阮敏公主赐婚。”
萧寅初手上错了力道,一下扯下来一根长发∶“是吗,那真是要恭喜了。”
聂夏答∶“只是代城君似乎抗旨了。”
北风卷着雪粒子呼啸,不停从窗缝往里钻。
萧寅初纤细十指绕着那根长发,轻声问∶“为何抗旨啊?”
“代城君说他心有所属,恐难从命。”
心有所属,恐难从命。
萧寅初品了几遍这话,对聂夏说∶“聂护卫辛苦了,退下吧。”
“是,属下告退。”聂夏依言走了出去。
香汤殿里,宫人们刚忙碌完,寒冬腊月里洗澡是件费劲的事,她们公主的身子又弱,让这件事变得更艰难。
花月正在帮公主擦头发,她说∶“听说白日里,代城君挑落了那个公主的帽子,按照交趾的风俗,未婚女子的头发不能随便叫人看见的。”
她说着,拿起一把木梳,轻轻梳着萧寅初的头发,一头青丝倾泄,又长又漂亮。
“头发这么好看,不给人看多可惜呀,”花月说道∶“交趾人真奇怪。”
萧寅初翻过一页书∶“这有什么可惜的,若不因为长发,今日还没有这桩婚呢。”
花月一滞∶“您说得也是……”
她见灯光昏暗,劝道:“天色不早了,灯下看书伤眼睛,您明日再看吧。”
刚洗完澡,殿里水汽氤氲,萧寅初也看得有些累,她依言放下书:“罢了,你们退下罢,我有点累了。”
今天大清早就去了城门,又陪萧思珠她们说了一天的话,早累得不行了。
花月又接过一条干净的棉布:“奴婢帮您擦干头发再退下。”
萧寅初不大舒服,总觉得昏昏沉沉的,按下她的手说:“无妨,一会就干了,你们退下吧。”
花月只好应是,很快带着宫人下去了。
实际上是因为萧寅初的心情不大好,她想一个人静静。
刚沐浴完,她身上只穿了条薄软的素白罗裙,任性地踢掉软鞋,赤/裸双足踩在毛毯上。
羊毛织成的地毯又厚又暖,被地龙烘得热乎乎的,一脚踩上去别提多舒服了。
栖雀宫十分华丽,殿中柱子、房梁都用金粉画着各种吉祥图案,几个八宝架上全是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
她走进寝殿,发现床铺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个从未见过的盒子。
打开一看,是一枚金莲花。
萧寅初瞬间警惕地回头,毫不意外在屏风边看到赢了金莲花的得胜者。
仔细算算,可有太久没私下见过这人了。
她拈起盒子里精工打造的金莲花,上面镶嵌的四色宝石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萧寅初问∶“你这是何意?”
“赢来的赏赐,”秦狰愉悦地勾起嘴角:“送你。”
很少看见她这副样子,秦狰从进来开始,眼神就一直黏在她身上。
温婉长发披在削瘦的肩上,罗裙有些宽大,显得她瘦弱纤细,小小的一只。
恨不能上前抱一下。
“送我?”萧寅初挑眉,她将东西托到眼前,金光灿灿的小东西,估计价值不菲。
她猛地松开手——
那枚金莲花落在厚实的地毯上,轻轻滚到她脚下。
秦狰脸上的笑意一滞。
“什么东西都能拿来送人了么?”萧寅初语带嫌弃,轻轻踢了它一脚。
金莲花又骨碌碌滚到秦狰脚下。
“拿回去,本宫嫌它不干净!”
她转身就走,秦狰大跨步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什么东西不干净?”
手中的手腕十分纤细,细得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
萧寅初冷笑∶“说你不干净了么?你又是为谁出头?”
他也不想想这是哪来的?
更不想想它代表着什么!
莲花是阮朝的国花,阮康当场送出金莲花,意思是想招秦狰做驸马,换言之这是他赢了阮敏的信物!
拿这种东西送她,亏他想得出来!
“什么出头?把话说清楚。”秦狰将她转过来,问道。
“我和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出去!”萧寅初怒目,心口涨涨的,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几天以来的憋屈,几乎一瞬间都堆在了一起。
见到始作俑者的瞬间,全喷涌了出来。
“那你又生哪门子气?”秦狰居高临下,看着她愤怒的小脸,摸不着头脑。
许是刚洗完澡,通身泛着热气和粉嫩,连生气看着都没有丝毫攻击力。
她似乎很擅长调动他的心情,一会儿气得要命,现在又心软地要命。
“不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秦狰轻声道,单手拨开她脸上的长发,顺便揉了揉。
小年夜那晚就想揉揉的,手感果然如想像的一样,又软又暖。
“你放开我!”萧寅初狠狠撇过脸:“你今儿怎么没被阮敏打死在城门口呢?”
秦狰下意识答∶“她功夫不济,想打伤我还需要修炼几年。”
“……”萧寅初冷笑∶“是吗?那你就等她几年后功夫有所增进,再好好切磋切磋!”
“我为何要同她切磋?”
秦狰皱眉,将她的手抓得更紧∶“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我说话就是这般阴阳怪气,听不惯就滚出去!”
秦狰眉头皱得更紧。
难怪圣人都说女人心如海底针,他实在想不通,到底怎么惹她了?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谁惹你了?”
“谁都没惹我,只是不想见到你而已!”萧寅初指着门口∶“现在给我出去。”
秦狰的心头忽然一动。
后知后觉道∶“吃醋了?”
“滚!”萧寅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滚去做你的驸马!不正合你的心意吗?”
二人之间有一瞬间的安静。
萧寅初是气的,秦狰则是被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脑。
他的手下意识一松∶“因为我不高兴了?”
萧寅初趁机挣脱,揉着被抓疼的手腕∶“这话说的,难不成我还因为您高兴过?”
这个野蛮的,手劲怎么这么大!
“你因为我不高兴?”秦狰又确认了一遍。
萧寅初发现自己总因为秦狰这头猪在生气,关键是十有□□,对方并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想到这里,她恨不得往这男人脑子里塞一把雪,冷静冷静先!
“说!”
“你让我说什么?”萧寅初气极反笑∶“说恭喜您觅得良缘?再祝您三年抱俩?”
秦狰忽然将她往怀里一拉,眼中露出狂喜,低头挨着她的耳边,说∶“我跟她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萧寅初冷笑,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您都要成交趾国的驸马爷了,这样抱着别的女人,是不是不大好啊?”
秦狰将她按在怀里,深深嗅了一口她身上的气息,指尖激动地颤抖。
天知道,他想这一天想了多久!
“什么别的女人,别人才是别的女人!别生气了,乖乖的,乖乖的。”
萧寅初好容易抽出一只手,一下按在他肩膀上∶“你松开我!”
秦狰埋在她肩窝里,像找回失而复得的什么。
“没有别人,只有你。”秦狰轻声道,另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陛下想赐婚,但是我拒了。”
“我对阮敏没兴趣,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对她有没有兴趣与我何干?松开!”萧寅初恼羞成怒,狠狠踩了他几脚,可是她似乎忘了自己光着脚丫子,一下踩在他靴面上。
不见疼痛,倒是多了两分旖旎。
秦狰一下将她抱了起来!
“啊!”萧寅初惊呼一声,下意识抱住秦狰的脖子∶“你吓到我了!”
“别打了,有点疼。”秦狰将她抱在手臂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可是那时候萧寅初见了他只会隔着十几步远,冷淡地叫一声‘代城君’。
那时她眼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他。
秦狰经了今生才知道,她又气又羞的时候多可爱,娇声骂人的时候让人多想抱抱她,哄哄她。
这一切都是他从前,梦都不敢梦的。
“做错事还怕挨打呀?”萧寅初理直气壮,双手捂住他的眼睛∶“我看你就是被收拾少了!”
他的眼神让她觉得不舒服,老会想起那些画面。
太动摇军心!
秦狰闭上眼∶“哪来的别人,不是只看着你了吗?”
萧寅初不屑地冷哼∶“林姑娘温婉,祝小姐貌美,邯郸城还有那么多名门闺秀等着您去采撷,这种大话也说的出口?”
她可还记得,湘王妃如数家珍的时候,这人可是认真听着呢!
秦狰在心里边摇头叹气,一边得意洋洋,嘴角不自觉地往上勾。
这小东西怎么这么可爱!
萧寅初不高兴地把它掰平∶“不许笑!我还在生气呢!”
作者有话要说: 吵架戏份太难憋所以更新迟了!(理不直气也壮)
第39章
“好,生气,生气。”秦狰将她放在贵妃榻上:“踩稳了。”
萧寅初从他身上滑下来,轻哼了一声:“蛮子!”
手被抓着,秦狰不让她跳下去:“地上脏得很。”
她却是不信,栖雀宫下人天天打扫,怎么就脏了?
低头一看,贵妃榻上铺的虎皮上被印了一双黑黑的小脚印。
“……”丢人。
秦狰忍不住笑:“光着脚在殿里走了那么久,不脏才怪。”
萧寅初羞得满脸通红:“你就刻意来寻我笑话的是不是?”
秦狰将她拦腰一抱,萧寅初惊呼一声,下一刻天旋地转,被他抱坐在膝上。
“怎么寻你笑话了?”
矮桌上放着几条巾子,秦狰用茶水浇湿,捞起她一双腿:“冷成这样也不见你多穿两件,当自己身子很好?”
一双小脚如白玉雕成,还不及他掌大。
秦狰眸色一深,单手执起一只,轻轻给她擦拭。
“脏猫!”
“我求你了?”萧寅初气道,往后一仰,半靠在迎枕上,双手抱胸:“要你过来了?要你帮我了?”
这没良心的东西,句句都要将他气得半死。
秦狰瞥了她一眼,拇指轻轻一顶足下穴道。
“啊!”
萧寅初像条鱼儿狠狠一弹,惊呼:“疼!”
“脾胃虚。”秦狰说道,又按了另一个穴位,果不其然又是一声痛呼。
萧寅初推了他一把:“你故意的?”
“气虚,你这身子到底怎么养的?”秦狰不满道,抓过她的手腕摸了摸脉。
“你都没洗手……”萧寅初狠狠踹了他一下,不满:“你号得懂吗?”
秦狰松开手:“懂些皮毛。”
萧寅初有些意外。
不服气地嘀咕:“你干嘛什么都会啊?”
前世,萧章叛逃期间,国中无主,是她和内阁苦苦支撑了小半个月。
治理一个国家绝非易事,每天六部名目开销,折子像流水一样往内阁递,令人焦头烂额。
这个僵局直到邯郸城破,代地主君入城。
秦狰夺了权,并将她软禁在后宫,由他带来的官员全盘接过内阁权柄,原以为会一团糟,没想到人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月底给她看小结时,条理清晰,桩桩件件都有迹可查。
萧寅初再不想承认,秦狰这厮也是文武双全之辈。
至于武,单看白日里他三两下就制服了阮敏,就可见一斑。
“皮毛而已。”秦狰看了她一眼,把脏了的布丢在地上,低声:“什么都会,不也全是伺候你的?”
萧寅初心一空,胡乱去抓茶盏,想喝口冷茶压压惊。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什么叫……全是伺候她的?
“那我真是不敢当了。”她嘀咕道。
谁知道他这怪人从小到大怎么过来的,会个医术……难不成还因为她?
秦狰在心里摇头,不指望这没良心的东西能懂,手上轻轻用劲:“累了,给我喝一口。”
萧寅初不愿意:“自己没手呀?”
“你不是嫌我脏么?”秦狰轻轻给她按着足底的穴位:“快点!”
“啊!你轻点!”萧寅初轻踢了他一脚,抱着茶盏递上去:“喝,喝!淹死你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