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幅度很小,但程栀还是察觉到了。
医生见状朝程栀和许璨欠了欠身,带着护士们鱼贯而出。
人都走了,病房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程栀有点无法言喻的不自在,上下唇连碰了几次才转过身面对他。
“……小屁孩儿一个,逞什么强?知道当时有多危险吗?居然还敢救人?要是救护车再晚来一点,你就因为失血过多……”
程栀的眼睫颤了颤,喉咙里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辈子,她最不愿意提起的,莫过于“死”这个字了。
他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程栀心里有气,抱臂而站,微抬下颌勾出一抹笑来。
“不过幸好脸上只有一点小伤,我会让医生给你开最好的除疤药膏……算了,反正你也不能说话,后面的工作我会安排好的,你好好——”
他拽了拽她的衣角。力道轻得可以忽视。
程栀的话戛然而止,低头看他。
鬼使神差的,她在他的注视下,迟疑地,慢吞吞地,朝他摊开手心。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手心里写——
“你没事 就好 ”
程栀迅速把手收回,那微妙的痒意却久久不散。
她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哑道:“你身上很多处骨折,胳膊粉碎性骨折,肋骨断了三根,胃也被切除了三分之一,以后可能不可以剧烈运动,饮食上也要多注意,不然很容易就会营养不良,你知道你还在长身体吧,所以出院以后我会给你请营养师,专门负责你的日常饮食,还有那个……”
她说来说去,怎么也说不到那个“谢”字。
她深吸一口气,想着怎么才能最自然说出道谢的话,结果发现许璨已经睡着了。
眉眼柔顺,睫毛低垂,像一个整日玩闹后最终疲倦酣睡的孩子。
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程栀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仍是没发出声音。像终于放弃了似的,她卸了一口气,眼睛透过窗外看着湛蓝的天空怔怔出神。
第7章
第二天一早,程栀接了宋成玉的电话就在保镖的陪护下避开记者,偷偷从医院跑了出去。宋成玉开了一辆低调黑色奔驰车,帽子口罩和墨镜,全副武装,看到程栀时连忙摆手招呼,揪着程栀的胳膊上了车。
程栀看她那副装扮笑出了声,“至于么?在车里还裹成这样。”
“哇,你忘了上上个月的热搜了吗?我不过是发个烧去看个医生就被写成疑似堕胎!而且更过分的是我当时素颜去的,那狗仔好死不死刚好拍到我摘口罩喘口气儿,尼玛的,我当时脸还过敏,又丑又土,热搜一推,我当天不知道掉了多少粉丝!后面养好了身体又拍了机场写真,才算辟谣。”宋成玉越说越气,砸了一下方向盘道:“最关键是,我tmd的连男友都没有堕哪门子胎啊?”
程栀按着手机,头也不抬问道:“你不是在跟贺敬成交往吗?”
宋成玉顿了顿,脸色不大好看,随即道:“早分了,那个渣男!”
“怎么?他又劈腿了?”
“老娘先甩他的!”宋成玉声音猛地拔高,却也不欲多谈,驱动车子,回头问:“去你公司还是回家?”
“去家里吧。”
程栀常住的地方有两处,一个是由表弟温则设计的独栋别墅,另一个则是离公司较近的公寓,宋成玉没问去哪一处,直接把人送去了公寓。
因为按照程栀这个性格,大概率休息一会儿就去公司了。
“你那个助理呢?怎么今天不见他了,不是就轻微脑震荡么?”
程栀摔在床上,闭着眼说:“给他放假了。”
万鹰受伤虽然不算严重,但受到的惊吓并不小,于是程栀给他放了两天假,让他在家休息好再来上班。
程栀没了助理,要处理的事情一下子增多起来,从出事到现在手机响个不停,捧着手机一一回复,累得头晕脑胀,身体燥热,有点感冒的迹象。
手机提示声响起,程栀立刻解锁看消息,结果发现并不是自己手机发出的声响。
宋成玉拿着手机站起来,“欸,我先走了啊,有点急事。”
“不是说今天没工作吗?”
宋成玉一边戴口罩一边含糊道:“唔,私事私事。”
程栀看她那副心虚模样就知道是她那分分合合的贺敬成来找她了,摆摆手翻了个身背对她。
“不送了,记得戴套。”
“喂!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吧!”宋成玉恼怒地拍了程栀后背一下,手忙脚乱地出了门。
程栀住的这栋公寓私密性极好,邻居大多是一些明星艺人或者知名网红,早出晚归极少会碰面,宋成玉来过几次一次眼熟的都没看见过,今天倒是遇到了一个。
楼梯“叮”的一声打开,宋成玉即将迈进去的脚顿住,电梯间里穿白色运动服,梳着半丸子头的男人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与裹得只剩一双眼的宋成玉对视,随机别开视线,伸手就要关闭电梯。
宋成玉反射性地立刻跳了进去,站定了又开始后悔,暗骂自己真是脑抽了……
气氛有点过于安静,安静到宋成玉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这个陪伴了她一千多个日夜的呼吸声,此刻却让人浑身不自在。
“你什么时候搬来这里的啊……”
避免尴尬,还是说点话吧。
男人低着头,“关你什么事。”
好吧,不愧是音乐天才金阁,名气和脾气一样越来越大嘛,也不知道自己以前喜欢他哪点,真是瞎了眼。宋成玉死死盯着前方,心中默数:“5、4、3、2、1。”
“叮——”宋成玉舒了口气,说了声:“拜拜啊。”半个身子刚探出去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拉回电梯,按在墙上,汹涌的吻落下来尽数吞噬她的呼叫。
宋成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被一只大手掷在地上,男人粗重的呼吸贴在她耳边,气息不定:“就算分了手,也还可以当炮|友吧?”
-
一觉醒来,后背和额角出了薄薄一层汗。
天色昏暗的过分。以为是阴天,看看时钟,竟是凌晨五点。
程栀没有起身,靠在床边,从床头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咔哒”一身,小小火苗亮起,照亮她的脸。
天际开始缓慢地变幻颜色,天边堆积的大片云朵被绚烂的朝霞晕染,红与紫交叠,层层蔓延,透露出些微光泽。
日出了。
在这个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许璨。
没有原因,只是那张脸就异常清晰浮现在她脑海。
程栀摇了摇头,起身,洗澡化妆,去公司处理事故的善后的工作。
傍晚的时候,程栀接到了一通来自好友赵普亮的电话。听闻她出了车祸,赵普亮很担心,但因为人在外地一时赶不回来只能先打一通电话慰问,程栀听着电话那端的絮絮叨叨,疲倦的脸上有一丝放松,和赵普亮一直聊到手机发烫才挂断电话。
赵普亮算是程栀的发小,他的父亲为程栀的表弟温则的家族做事,而他从小就被培养为温则的助理长大,程栀从小就叛逆乖张,经常会因和父母吵架而离家出走,所以一年365天中有200天是在温则家中度过的,因此三个人关系非常好。
程栀休息了一会儿便给《战旗》剧组的导演和制片打电话,扼要地说明了许璨目前的状态之后,就开始商量接下来该做的调整,等挂断电话后,医院里的人打电话告诉她,周格森醒了,程栀又驱车去了医院。
周格森的麻药劲儿刚过,痛得几乎要在床上打滚,只是石膏腿被托高吊起来,翻个身都困难,只能左右摆着头,喉咙里压抑着嘶吼声,额头的青筋毕露。周格森的老婆和女儿焦急地守在他床边,一人紧握周格森的手,一人则不停地给他擦去额头的冷汗。
程栀突然想,许璨伤得比周格森还要严重,却看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或许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格森的状态不适合进行任何对话,程栀找医生给他打了止痛针,想了想,往许璨的病房走去。
相比周格森病房的“热闹”,许璨这里安静的有些冷清。
晚上九点,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几颗星星孤零零挂在夜幕中,微微闪耀着光辉。
许璨静静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昏黄而柔和的床头灯照亮他的侧脸,周围是浓重的黑暗,只有他精致的脸是白皙的。
程栀觉得他这幅病弱憔悴的姿态像极了西方油画里的贵族少年,矜贵而脆弱,令人不自觉地勾起无限柔情和阴暗的摧毁欲,心底想要尽兴蹂|躏他,让他痛,让他哭,让他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来,可伸向他脖颈的手最后却轻轻为他擦去了眼泪。
真是奇怪。
程栀走近他,轻轻撩开他额前的发丝,露出额角包扎伤口的绷带。
这里,曾经从这里渗出的血落在她唇角,她在慌乱中尝到他血液的味道。
腥。
甜。
带着少年清冽的呼吸,混合成致|幻|剂一般的,让她恍惚中在狭窄破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看到了一星光亮。
不过瞬间熄灭,但残影犹在。
她低下头,极近的距离,暧昧的角度。
她会吻他吗?会么?
或者只是——
只是道一声,“晚安。”
程栀直起身,将台灯调到最暗,转身离开。
悄悄看他的事,就当是个秘密吧。
程栀不说。
就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因为,
许璨也不会说。
第8章
等医院外的记者撤干净时,已经是事故后一个月了。
许璨经过一个月的调养,已经能够进行简单的活动,除了胳膊上的石膏,稍显苍白的脸色和身上的病号服外,看不出重伤的痕迹。
而周格森就惨了,他是个闲不住的,当经纪人时成天在外奔波,看山看水看风景,忙的不亦乐乎,结果腿骨折而后连翻身都要人帮忙,只能守着窗边看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实在憋屈。
程栀为许璨请了营养师,结合医生的建议,变着花样给许璨煲汤烧菜调理养胃,一日三餐按时送到医院,结果许璨仍旧是吃的少吐的多,原本就单薄的身体转眼间就瘦得皮包骨。
程栀因为公司事忙很少去医院探望,但当营养师频繁打电话表达她的担忧时,程栀也忍不住亲自去医院看看。
临行前,顺便打包了一份家中厨娘给程栀熬的人参猪肚汤。
程栀到医院的时候,许璨靠在床头看书,营养师就站在旁边劝他多吃一口,许璨眉眼淡淡地摇头,顺便还加了句气死人的话:“拿出去吧,味道很恶心。”
营养师二话不说,端起食盒,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程栀头疼地扶额,能把重金请来的营养师磋磨成保姆的,大概只有许璨。
营养师气呼呼地走到门边才注意到程栀,勉强笑着打了招呼:“程总,您来啦。”
原本专注看书的许璨抬眸看过来,程栀刚要朝他笑,他立即又冷淡地收回目光。
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程栀忍住翻白眼的欲望,安抚了下委屈的营养师,才走了进来。
“我说你,说话委婉一点不会?干嘛非惹人不开心。”
许璨头也不抬,“我也不开心。”
程栀愣了下,她发现许璨这人,越相处越像个小孩儿,你不开心?你不开心也不让别人开心?这是什么幼稚逻辑?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程栀随口问。
许璨却突然抬了头,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
“你工作很忙吗?”
程栀刚要回话,他又说:“忙到甚至连来看看救命恩人的时间都没有么?”
这是他第一次拿“救命恩人”这四个字来压她。
程栀道:“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然而他一直没有主动联系她,并且营养师也每天汇报许璨的情况,程栀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需要专程来一趟。
“只要是我需要的,你都给么?”
“……”
他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倒真让程栀感受到了他的几分怒意。
永远不喜形于色的许璨,生气起来原来是这个样子。
程栀别开眼,没回话。
许璨的视线也重新回到书上。
等了一会儿,程栀把保温瓶放在桌上,站在床边扫他一眼,“要不要尝尝这个?人参猪肚汤,养胃的。”
许璨翻了一页书。
程栀没心思和他耗,顺势坐在一边,把汤倒出来,自己先喝了一口,故意评价道:“嗯,爽口不油腻,不错。”然后也不去看许璨,自顾自喝起来。
程栀家中的厨娘的手艺很不错,刚好程栀从早上就没吃饭急忙去公司开会,回来后接到营养师的电话拎着汤又来了医院,倒真有几分饿。
程栀心无旁骛地畅饮,许璨手边的书已经很久没翻页了。
许璨看着程栀的侧脸,眼神雾沉沉,不知道在想什么,再回神时书页的一角已经被捏皱了。他把书猛地合上,眉间氤氲了一片黑气。
程栀听到他合书的声音,侧过头来,对上他略带阴霾的眼神。
许璨:“不是给我喝的么,都要被你喝完了。”
程栀:“……”
程栀把保温杯放到他床桌上,因为保温杯的杯盖被她用了,她只好出去再找一个汤碗过来。
等程栀拿着从医院食堂拿来的一次性汤碗回来时,许璨已经把汤得一干二净了。
程栀惊讶道:“喝这么快?你不是倒掉了吧?”她走的时候明明还剩一大半,不过几分钟时间,怎么可能……
“因为很好喝。”所以喝的快。
他又翻开书,随意停在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