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说着,坏坏地凑到她面前咬耳朵,“我只被自家夫人欺负。”
两人推门出来是,徐远安正靠在不远处一棵大桦树底下没走,清润俊秀的面上有些颓废,青衫上尚且多了几道褶子,轻描淡写,“齐州来的,围了几千人,说是来救你。”
救她未必是真,京中要带她回去才是真。
“可是挂旗勇定?”
“嗯。”
那人调了齐州的勇定军,果然不是吃素的,何况人数上就被压制了。虽说林将军还在,却也未必帮他们。这时候帮他们,可能就是勾结匪众谋反。
凉风习习,一截寒枝顺风而落。桦树林间空阔,落地声清晰可闻。
“你若不想跟他们走,我会出手。”沉稳的声音映在桦树林中,来人身形修长。虽是未披挂铠甲,却英武之气异常。
“长仪多谢将军好意,但是将军必须要走。”这时候不走,整个南境都可能担上勾结匪众的罪名。
林尧欲答,被一个跑过来的山匪打断,山林间脚步声重,踩过枯叶败枝,“南境有信给将军。”
千里家书,不过片言只语,却让看信的人眉峰皱起,薄唇轻抿。
信上寥寥数字瞬间被捏紧,骨节分明的手掌握拳。
“郡夫人病重,速返。”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有姐妹说喜欢小奶狗,然后我高高兴兴地把裴锦推出去了,她居然嫌弃是纸片人看不上!!!
我们家小狼崽子不奶吗?是不会撒娇吗?气呼呼……
第51章
“是你?”徐远安有些意外。
“对,是我。”
好些时日没见, 孙鉴团练已然是一派文官的模样, 官服整洁干净不见褶子, 斯斯文文朝屋室内几人行了礼,对待裴锦没有冲上去拳打脚踢,也没有破口大骂, 非常文雅地, 被坐上的新夫人惊掉下巴。
“公, 公主……”
暗红浮香牡丹色, 芙蓉玉暖雪灵芝。
长仪随意靠在虎皮椅上, 面容姣美如月色照水,湖蓝襦裙垂地, 勾出纤纤细腰。眉眼间似远山黛色,不经意地看过来。周身高贵慵懒, 举手投足间流淌酥香软媚。
这样的不是公主, 又是谁?
孙鉴虽是没见过被劫道的嫡公主, 也能虎皮椅上的就是猜到。
但是,此情此情跟他想象中的, 饱受折磨面容憔悴的娇弱女子, 并且对裴锦恨之入骨, 朝他颤颤的抬起手来求救的画面相差甚远。
且说小狼崽子蹭在美人肩窝上,将她腿上轻盖的薄毯往上压了压,眨着一双桃花眼,嗓音软糯, “夫人,还冷不冷?”
这个裴锦,也和他记忆中的相差甚远。那个凶神恶煞砍人像砍白菜以至于他打了几次都没打上山的土匪哪去了!!!
孙鉴孙大人,回过神来之后,默默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倒吸一口凉气。
腿上的痛可谓千回百转疼得深沉,寸寸连着脆弱的小心窝。
徐远安看到了孙大人这番动作,心中也有些同情他,和蔼可亲地跟他笑,年纪轻轻地就要受此等惊吓,太残忍了……
益州前团练孙大人,人生前十几年可谓是饱经风霜,饱受裴锦的摧残,好不容易混个文官,还是要做随军文书跟他阿耶一道来剿匪。
更何况,几千人的勇定军,还换他阿耶来带兵,打他们一个几百人的小山头,打了两天还没打下。儿子没打下来的山,回家叫老子也没打下来,心理落差可想而知。
徐远安充满温柔善意,耐心地过去用折扇角替他将下巴合上,“孙大人不是去京中求文职了吗?”
被合上下巴的孙鉴咬牙切齿,“剿匪无力,没求上,改了地方文职。”京都的土都没踩一脚,直接被派去齐州找他老子。
关键罪魁祸首裴锦小子,还特别无辜的在那里,看都不看他一眼,黏糊糊地往公主身上靠。那张脸又实在好看,还没什么违和的地方。
仿佛,公主,有点不需要他们来救。
不过救公主顺带剿匪是上面来的命令,孙大人认真清了清嗓子,表达来意,“当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虽是山匪,却多劫污吏恶绅。若是放了公主,交纳赃物,归降圣人,定能从轻处置。”
裴锦终于转头看着他,眼神冰凉,桃花眼微眯,恢复了华阳山匪的凶狠模样,“是么,若我说不呢?”
“齐州还会派兵过来,援兵一到,你当真觉得好对付吗?”
小郎君不接话,掏出匕首来摸了摸,修长指尖在匕首上慢慢摩挲而过,尚未出鞘的匕首寒气逼人。
仿佛下一瞬,他就不能活着走出去。
“大人说的有理,我们会思量的。”长仪拉过自家小郎君的手捏了捏,叫他乖一点,不要动不动[]就摸匕首。就算摸匕首,也不要那么凶嘛,可以笑着摸的。
裴锦就把匕首收收好,完全无视站着的两个人,凑到她边上小声提醒不要忘了那件事。
椅子上的姑娘就红了脸,轻轻点头。
自然亲密的动作落到孙鉴眼里,以至于让他觉得他其实不是来救人的,是来棒打鸳鸯的,所以顺便在心里措辞一会下了山要怎么说。很显然,不管怎么说,都很难让人相信……
话也传到了,孙大人也确实不愿意再久留,“孙某告辞。”
徐远安亲热地拉了他的衣袖,“大人我送你出去。”顺便拉着他出来,一手开了折扇给他扇风,“习惯就好。”
“夫君可觉得有些怪异之处?”长仪见木门重新被合上,才淡淡开口,面上红色未曾褪尽。刚刚孙鉴还没走呢,他就提醒那件事,也不羞的么?
身上已经不爽利了四日,快要好了。且前两日答应过他,若是他愿意演那出戏,等她身上好了,便可,一同沐浴……
他提醒的,就是……
“确实有怪异之处,”裴锦将瑶儿抱到自己怀里,“娘子冷不冷,夫君给你暖可好?”
他昨日才听人说,女子这些时候是最不宜受凉的。如今是冬日,就算盖着毯子,哪里有他暖得好?
“几千人,两日都攻不下一个山头吗,他们当真是在等援兵?”还是另有所图?尤其是,今日孙鉴还特意上山。
不过是几百人的山头,为什么如此看重?
其实他们早就将后路准备好了,后山虽是更为陡峭,但从那边过去没有地方可供埋伏。山匪于这块最熟悉,容易从后撤离。但是两日勇定军都没打上来,才迟迟没有动作,静观其变。
“先离山吧。”林尧两日之前撤兵回南境。在外人看来,是剿匪未成,将军担心老郡夫人便回去了,其实也留了兵马在邻县。一旦他们从后撤离华阳,便有接应,分多路去南境。
落草为山匪,终究不是正途,让他那些兄弟们借此机会,暗中加入林家军,最好不过。
长仪两日前跟他的兄弟们说有此后路时,本以为要一番功夫说理劝慰,没想到一说就通。
“不是世道混乱,谁好好地想当山匪,落草山头?”虽是用三年才稳下来的根基,却终究不是正道。华阳贪官已废,新官清正,再过几年,山头难存。
当时满屋子人叫她“夫人”,将她脸都叫红了。
“我要散夫君你这山头,夫君可气?”长仪顺势勾住他脖子,仰头亲吻。
裴锦乖乖给她亲,“不气,瑶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后又想到什么开开心心,“山头和我,都是娘子的。”若是有尾巴,此刻都要摇起来。
长仪在他薄唇角浅浅厮摩,“今夜就收拾下山,然后绕路回京。”
京都要回,却不能被劫回。
今夜愈发漆黑如墨,山下营火明亮,山上零星星辰寒鸦。
北风敲窗,却衬得满山尤为寂静,不闻半点人声。
山路湿滑,不过对有些人来说,已经走惯。即便是漆漆黑夜,也挡不住视线。
已是子时。
高大的男子抱着怀中人,一步一步小心走在山间,不时帮她避过低垂下来的枯树枝。
怀中女子睡得尤为熟些,在漫漫山间只闻得淡淡檀香气,绕着山林。
零星的亮意撒到襦裙上,似接了几滴露水,衬托着姑娘娇美妩媚的容颜。乌墨头发不曾挽髻,直直地从男人臂弯垂落下来,瀑布星河一般。
暗红浮香牡丹色,芙蓉玉暖雪灵芝。
这山路长仪醒时也走过几次,不是去往后山的路,是径直下山的路。
本该守夜的兄弟们半个人影也不见得,空旷山间出了风刮枯枝落叶声和几声寒鸦叫半点也无。
男人抱着她,不松不紧,动作上带有怜惜,且过了树林低头看怀里人一眼。不愧是大梁京都中姿色最好的那一个,沉静入睡时的模样最惹人怜爱。
几缕碎发随风撒到长仪修长白皙的脖颈上,她仿佛半点也没察觉出,只在男人臂弯里浅浅呼吸。
也没人替她拂开。
也不知走了多久,山下营火方才近了,映照出男人俊朗的容颜来,面色温柔沉静,眼底似是幽深湖水不见底。
勇定军也大多歇下了,只留下些放哨的还在外面,看见身形修长的男人,又看见他怀里皎皎如月的姑娘。
“去禀报孙将军,公主被救下来了。”
今日放哨的都是孙将军特地挑选出来的副将,看见来人似是早有所料,领着两人往里走,“请跟我来,莫要让公主吹了风。”
虽是男人有意遮挡了,可也能猜出,他怀里的公主未披斗篷衣。上面有令,公主伤一个手指头,他们都是死罪。
可见新帝当真对长姐恭敬孺慕。
帐篷已经备好,男人将她小心抱进去,盖上被褥,出来是孙将军已经等在门外。
年过半百的将军看起来依旧英武硬朗,不知怎的能生出来孙鉴那个柔弱书生。
“虽是相救公主,但今日鉴儿回来说山上情形有异,公主好像未曾受委屈,还,”话说到这里孙将军便止住话锋转了口气,“不知道是否要回报上去?”
男人淡淡看他一眼,“公主受匪徒蒙骗,一时不查,孙将军也要被这山上匪徒蒙骗吗?”
他语气冷淡,带着淡淡威压。
孙将军就不多说话了,毕竟此事为上面安排,他不过一个地方武官,不敢多问。
“那这山上土匪?”
“不如趁今夜放火烧山,也省的他们明日跑。”说话的是一个副将,注意到男人投过来的冷冷目光,后知后觉地重新闭口不言。
“不用管他们,明日照例剿匪就是了。原先该怎样剿匪,就怎样。”
“那公主?”问话的是孙将军。
“抽些人马护送,我会连夜带公主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是转折,但是不会虐,要到卷四了。
毕竟长仪还欠小狼崽子那样那样……
四郎要到正面战场来了,后面应该就是两个人正面交锋了。
女主比四郎弱,但是也自然有强过他的地方。
第52章
寒冬将退,再过些时日便要开春, 京都梁宫好景, 却比先帝在时沉寂许多, 少见丝竹声。
梅林深处亭阁,两位郎君对坐,玉棋子零星, 是刚开的局。
“尚未封后, 别先有了皇子。”青衫郎君嘴角噙笑, 目光转至颜修脖上未褪的红痕, 随手摆弄一黑子。
颜修也不遮掩, 衣襟口微松,拢都不拢。今日休沐, 不必早朝,昨夜也自然没放过她。“有又如何?先帝无德, 且皇家少子, 丧期立后未为不可。”
青衫郎君啧啧两声, 是个狠人。为了她,将宫人几尽换了一遍, 也不忍忍。
颜修皱眉, “才三年未见, 哪里学来的?”痞样。
“跟你姐夫。”
素来清冷自持的郎君罕见地变了变脸色,“阿姐她当真?”
“你想杀她的时候记得她是你阿姐?”平放在袖边的折扇被打开,这一个说话句句不饶人,“陛下好算计, 新姐夫是土匪。”
不过眨眼间,新帝神色恢复如常,不急不缓地开口,“若我将她许给你?芙蓉玉暖雪灵芝,得此美人,怎舍得叠被铺床?”
青衫郎君果然被噎了一口,这是他三年前的原话……“你若将她许给我,裴锦小子可能要会将我活吃了。”
“李家公子通读诗书,明晓治世经济,就这么调到外头去?”方才那个话题太危险,他随口换了一个。
对坐的新帝微勾唇角,执了一白字将方才的黑子拦住,“可惜他不知,不是什么人,都能招惹的。”
“陛下太狠了,不过,徐某喜欢。”他当年在长仪和颜修中选了颜修,便是看出长仪不及他狠厉。为帝者,最不能阴柔。
梅树边有声树枝断裂的响动,似是风吹断枯枝而响。
虽是短促,不过亭中两人都察觉到了。
青衫郎君微抬眼皮,看了一眼颜修,放低声音,“陛下的猫儿不安分,陛下还能坐得住?”
颜修观棋认真,眉眼间温柔沉静,“没伤着,要是伤着了,她会叫。”
不远处梅树后的小姑娘稳住慌乱的心跳,看了一眼凉亭那边,确定没被发现,才小口呼气,提着裙摆往回跑。
她听得不清楚,却隐隐约约听到了四哥哥说阿姐,是要伤阿姐吗?
宫墙下有两三宫女太监走过,看见长安,俯身行礼。
长安没管,避过人多的地方,往阿姐住的宫殿跑去。
到底是娇弱的小姑娘,再加上颜修昨夜要得狠,才跑了一会儿就要停下来喘气,好在没人跟着。
她原以为跟着的那些宫人是监视她的,后来发现有时候不让她们跟就不跟了,索性这几日能打发走就打发走了。一个单纯的姑娘,就算学聪明了,也想不到就算她们不跟着,周边也处处都是男人的眼线。
“阿姐?”长仪殿里有檀香气,桌案后静坐的公主抬腕执笔,娴静淡雅。若不走近,看不出她消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