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让姝菡独自涉险,但眼下,白景瑞明显有些相信姝菡所言,在西郊大营的人马没抵达之前,时间太过宝贵,为了大局着想,他不得不违心让她涉险。
姝菡转过头,收起脸上笑意,肃容朝向白景瑞:“玉玺收的隐秘,劳烦拨了人手与我同往。”
白景瑞却微微一笑。
“如此重要之物,怎能假手于人,自然是我当场和你取了宝玺。”
姝菡将手心的一枚银针在指缝夹紧,眼光里火光流转。
“如此,甚好。”
第115章 【暗室】
养心殿距离慈宁宫, 总有半个时辰的脚程,白景瑞怕耽误时间, 特意给姝菡寻了辆车。
虽不是正经仪驾, 但胜在有青毡遮蔽,骡马驱策。
姝菡也不用人陪同,独自坐了。
白景瑞让副将留下看守慈宁宫众人, 又嘱咐白妤婷不要生事, 随即骑着马紧跟在姝菡车马之后。
姝菡坐在车里,胸中情绪起伏更甚。
养心殿之内有处密室不假,却不曾藏着什么玉玺, 这事,太后最清楚不过, 想来白景瑞也是病急乱投医,加上对一个女流之辈轻视和盲目自信才会就范。
姝菡此行最大目的便是拖延些时间。
没想到白景瑞会真的同行, 姝菡一时间有些错愕, 更多是惊喜,这是千载难逢的报仇良机。
养心殿的密室,其实她从没有进去过。但此前听皇帝同她讲起, 那里本就是给历代皇帝在关键时刻留下的避祸之所,后来因从未有过什么大的动荡,已经近百年没有被启用过。
姝菡原本的计划是,进入密室后把自己和叛军隔绝,借此脱身,等援兵来救, 就能重获生天。
但是眼下,她临时改变了主意。
“养心殿到了,下车吧。”
姝菡听见赶车人催促,撩开帘子,扶着车辕缓缓着地。
身后的白景瑞满脸得意。
“请吧。交出玉玺,我可饶你不死,我说到做到。”
姝菡从鼻孔发出冷哼,不屑和他这无耻之徒分辨,昂首走到前头。
整个养心殿先头早被逆党搜过一番,洗劫之下,殿内陈列的珍宝多数被搜宫的兵丁掳走或是损毁。
姝菡穿过主殿,循着廊道,安步当车往后殿去,白景瑞一向自负,更不怕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敢耍什么招数,他身后,更是跟着近百名兵丁。
宫里已经在他掌握,他自觉肆无忌惮。
到了某个僻静偏殿,姝菡终于止步。
“就在此处,最里头的院子就是。因此密室历来只有天子得以进入,我只与你说出机关,就不进去了。”
白景瑞却不买账:“那可不行,谁知道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陷阱机关,你走在前头带路。”
姝菡却面有鄙夷。“你既然不忌讳被女子入了龙巢,坏了日后气运,我自然无所谓。但有一点,你们切要记仔细了。这密室的入口处,有一处特殊的机关,万万不能触发。”
白景瑞果然关切:“什么机关?若是触动了,又有什么后果?”
“皇宫大内,又是天子避祸之处,为了防止刺客偷窥和跟随,密室入口处有一方青龙石,长一丈有余,每次只容一人踩踏在上面,若多于一人,则会因压感触发机关,有万箭齐发,密室里供放玉玺也会被上方的悬石落下碾碎。”
“你不是在诓骗于我吧?哪有这样的机关?”
姝菡却头也不回往前行去。“信不信由你。”
白景瑞思考了一瞬,向着身后人吩咐,待会儿不要跟的太近,待我过了青龙石,再逐一跟上。
身后的人连忙称是。
他们虽然觉得蹊跷,但是一想到,姝菡是当今成妃,且备受宠爱,应当无比惜命,且她如今孤身一人,既不会功夫也没佩兵刃,断不敢在众人面前弄鬼。
姝菡不理会他们所想,只仔细梳理着此前皇帝和她说起过的密室构造与机关。
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偏院,姝菡再次停下脚步。
白景瑞借着身后火把映照,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情形。
这是一处三合院落,正前方五间,左右又各连着三厢房。看似和别的宫舍没什么两样。但仔细瞧过去,就会发现正房后头,是一片山石,似乎是隔壁的某座假山石景。
他顿时信了三分,这还真是一处建造密室的隐蔽之所。
姝菡秉持心神,朝着身后又再次重申:“青龙石每次只许一个人踏上,切记我说的话。”
随后毫不犹豫大步上前。
白景瑞怕她耍诈,先叫了个兵卒跟在其后,他行在第三位。
姝菡略回头看看,心里有数。
许是此前有人洗劫,原本落锁的房门大开,姝菡看见头顶匾额“洞天福地”,再次确认了地方没错,跨过门槛进入正房,此间看起来只是寻常屋舍布置。
姝菡也不命人掌灯,快步绕过屏风,后面是一整面的彩漆壁画,上头讲得是佛陀割肉饲鹰的故事,整个画面色彩艳丽,栩栩如生。
身后的逆党刚至,姝菡已经摘下头上的木簪,用尖端戳入鹰眼。
随着咔哒一声,石壁立时缓缓移动,先是一指,两指的细缝,又变作一寸,两寸宽。
白景瑞令人擎着火把进来时,壁画已经开到两人宽,而一整块的青龙浮雕地坪随之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第一重暗门便在此时停住不动。
“这就是?”
“这就是青龙石,石转尽头处,是下一个隘口。”
白景瑞拉过原本跟在姝菡身后的小兵。
“你先踩上去试试。”
那小兵战欲言又止,不敢违逆,只得战战兢兢站上了龙背,又壮着胆子向前行了几步。
“俯身下去查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那人又依言蹲下用身上的佩刀撞击地面,没有空空的声音,是实心的。“看不出什么问题。”
白景瑞遂点头,“回来吧。”复又朝着一言不发的姝菡说:“你可以带路了。”
姝菡将发簪插回头发,看小兵回到暗门这边,才信步走上青龙石,脸上满是严肃。
两端不过一丈的距离,尽头仍是一堵石墙,因身后有火光,清晰可见墙上凹凸不平。
白景瑞从暗门这头,只能看清一个纤弱的背影,蹲下身,在青龙石和石壁的接连处鼓捣着什么。
有心上前观望,到底记着先头姝菡的警告,不敢越雷池一步。
等到姝菡站起身,白景瑞似是极不放心出言警告:“你最好不要想着逃跑,这宫里如今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就算能在我眼前走脱,也绝对不能逃出这宫墙,再犯到我的手里,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姝菡却转身一笑:“我何时说过要逃,心里畏缩的人,其实是你吧。”
随即,她身后原本粗粝斑驳的石壁豁然中开,不过这第二重暗门的宽度,只容一人进出。
姝菡不再多言转身,踏入石门之内,因里头无光,似消失了一般。
白景瑞见状,赶忙让方才的小兵去追。“跟上去。”
那小兵拿着火把循着青龙石稳步上前,等进了门,没有躁进,而是等着白景瑞的进一步指示。
“里面情况如何?”
“禀将军,里头有条窄路,十分逼仄,前面有荧光,但并未瞧见那个女人。”
“你先去前头追,我这就带人跟上来。”
说着,抬脚迈上了青龙石。
第116章 【恶报】
四周一片漆黑, 姝菡躲在一处石门之后,透过匠人事先留好的孔隙, 可以隐约看见暗门处的动静, 甚至可以看见一截青龙石的路程。
她手边,是并列的两个石头图腾像,左手边为龙, 右手边为虎。
虎形图腾, 是她所在的第三个暗门内的开门装置,而龙形图腾,却是此处最大的杀器。
方才尾随着她的兵丁, 此刻已经从外墙边的狭窄通道往里去了,显然没有发现她已经躲进了暗室。
听脚步声, 已经深入了某处更深的腹地。
姝菡没有理会那人,腹地里面除了一些故布疑阵的珠宝, 还设置了陷阱, 本就是前人为了防止敌人闯入而故意留作误导人心的所在。
多数人见了珠宝都会失去理智,忘乎所以,一旦他们拿起其中的任何一件宝物, 皆会引起地表的石板下落,最终陷入刀阵毙命。
真正让姝菡留神的,是白景瑞那恶人。
随着脚步清晰踩踏上青龙石上,姝菡的呼吸也沉重了几分。
一步、两步,随着那人的逼近,姝菡的手放在石龙身上不觉颤抖。
终于, 可以看见白景瑞白色铠甲在视野里露出一角,待他更近一些,姝菡确认了那张让她愤恨的脸,便毫不犹豫推倒了石龙,触发白景瑞头顶正上方的机关。
外头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轰隆一声,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振动,整个密室也跟着颤动起来,姝菡眼前的那点光线也突然消失。
几乎是同时,接连两声惨叫传入耳中,一个是甬道深处传来的,想来是进到腹地之中的兵丁不慎陷入了刀阵,而另一个惨叫声,则在第二道暗门处,应是白景瑞中了招。
姝菡屏气凝神,透过空隙,借着微弱视线,望向此刻被一方巨石堵住的入口,心里有些快意,有些怅然,有些激动。
白景瑞,应该是被巨石砸死了吧?那么大一块巨石,别说血肉之躯,便是坚硬无比的木石在巨大冲力的作用下,也会化作齑粉。
这么想着,姝菡忍不住出去去确认,于是推倒了石虎,从墙壁的凹陷处取了火折子出来点燃。
站在暗门外,只能照亮眼前方寸之地,姝菡出于谨慎没有上前,却在一瞥后惊吓不小。
不,她简直不敢置信。
巨石跟前,赫然有一个人影,此刻正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根据身上的铠甲,很好辨认。
白景瑞竟然可以在巨石迅速陨落的瞬间逃生?那方才的惨叫声是怎么一回事?
他此刻是死了?晕倒了?还是故意倒地不起,引她出来?
姝菡赶忙熄灭了火,重新按动外墙的机关闪身躲入方才藏身的密室内,贴近墙壁,外头仍是一片死寂。
姝菡怕空气稀薄,也不点火把,尽量平复心绪。
这间密室,其实才是留给皇帝避祸的真正空间,因事关重大,平日都会交给皇帝的贴身太监打理,每隔五日,就会更换此地食物水源和寝具。
若是被人围困,在这里生存个把月是不成问题的。
为了防火,此地没有木质的器皿,连盛放水源和食物的都是精钢石打造的。
姝菡感到口干舌燥,却没有动石桌上的石壶。
皇帝离京,此间的物品应该很久没有更换,姝菡是以并不敢用,只坐在石床的软垫上,一边听着外面动静,一边想接下来的打算。
巨石下落之后,想从青龙石那条原路是再出不去的。
努力回想之下,姝菡想起,这密室应是还有另一个出口,就在离藏宝的腹地一墙之隔,那里也是一个暗室,某处空墙后直通向太医局的某一个空置仓房。
不过思索再三,姝菡仍是决定暂时不要离开。
至少,等援军来了,再出去不迟。
当下的大事,是外头倒地不起的白景瑞该怎么处理?或者还是先确定他的死活再说。
姝菡复又起身,透过空隙向外头张望。
久在暗处,双眼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光线,不远处,白景瑞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趴伏在石砖地面。
趟了这么久,应该是死了或是受了伤昏过去吧?
如果只是昏过去了,那更要抓紧机会,把他制服。
姝菡鼓起勇气,将头上的金钗取下,握在手里,再一次出了暗门。
所幸,这么大的动静下,那人依旧没动。
姝菡缓缓走了过去,在距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下,举起钗子,下了狠心对准他的后心往下刺下。
突然,那人似有所觉一般,伸手一把抓住姝菡的脚踝。
姝菡大惊之下,金钗瞬间掉落在地上。
白景瑞却更加大力地抓着她,试图将她拉近。
姝菡情急之下,将火折子再次点燃,直接触上他的手背,终于迫使他暂时放开。
得以脱身后,姝菡迅速退回,却并没有急着躲进密室。
因为在方才火光亮起的一瞬,她总算看清白景瑞的惨状。
他的半截小腿,如今还在落地的巨石下压着,看着那一团血肉模糊,应是彻底粉碎了,却被压着不得移身。
难怪他在那一动不动,估计膝盖以下的部位全都废了。
但他能一声不吭隐忍这半天,□□都不曾有,这个人,该是何等狡诈凶残,连对自己都如此狠厉。
被姝菡发现了伪装,白景瑞也不再继续装死,将口中半口血水吐向一旁,睚眦欲裂咒骂。
“你个贱人,竟然敢算计我,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姝菡知道,他此刻不过是强弩之末,而且残腿被巨石困住动弹不得,索性也不继续躲藏。
她再次燃起了火折子,点燃了石壁上的一处火把,拿近些,在他眼前晃动,却不再近他的身。
“你再敢多骂我一句,我就用钗子戳瞎你一双眼,你骂我两句,我便刺穿你一双耳,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白景瑞有些不敢置信这话是从一个孱弱的宫妃口中说出。
这个海佳氏,历来是个绵软可欺的,且听闻也向来与世无争。他方才之所以敢随她同行来取玉玺,多半也是信了线人的密报,当她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角色。
如今看来,是被鹰啄了眼。
“你个……”随着姝菡火把贴近,眼看要烧着了他的虬髯,他硬生生把咒骂的恶言咽下去。
“我既落入你手中,也没什么好说。不如这样,我们来做一笔买卖。”
姝菡忍着想要杀之而后快的冲动,看他似个跳梁小丑般在那里自说自话。
“我听说,你育有一子,序齿行三,叫做福泽。若你今夜肯放过我,我愿扶持你的三阿哥荣登大宝,你作为天子生母,便是后宫里最尊崇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