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菡被白景瑞信口开河的无耻谰言气得半句话说不得,索性直接大笑出声。
“你笑什么?是怕我出去以后反悔?你放心,我愿意以我白家的列祖列宗起誓,自愿拥立三阿哥登基,若你愿意,想要亲自垂帘听政也不是不可。”
姝菡终于从对他的愤怒和轻蔑中缓过神,似是极其耐心与感兴趣:“哦?你捧了我的儿子登基?让我来做太后?那你那一心想要杀了我而泄恨的亲妹妹怎么办?你嫡亲的外甥爱新觉罗·福安怎么办?而你白家闹了这么大阵仗,就是为了成全我至尊六合的野望?你当我是黄口稚儿还是天生的傻子?”
白景瑞见姝菡已经趁他不觉捡起了金钗,以为她要下手,赶忙急着保证:“我发誓,刚才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也知道,我那妹妹就是个无知善妒的蠢妇,她哪里是当皇太后的料。至于福安,也是襁褓中的孩子,都说生子类母,将来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说到底,我这次揭竿而起,都是因为不满皇帝对白家的种种不公,其实我们白家,一向都是忠直之臣,为的也是江山万民,风调雨顺……”
姝菡却听不进他继续满嘴喷粪。
“忠直之臣,忠直之臣……”说着,禁不住挥泪如雨。
白景瑞因疼痛,头也抬不起,自然没发现姝菡的失态,只继续鼓吹:“是,我白家日后必定忠于三阿哥,万死不辞。”
姝菡抹了一把泪,不想再继续和这奸徒兜圈子。
“你也配说忠直?”姝菡将火把固定在墙壁的石斗里,又在距离他几步的地方慢慢蹲下。
“白景瑞,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第117章 【雪恨】
白景瑞生平见过的人没有一千, 也总有八百,在校场上和阵前对战的更是不计其数, 突然被姝菡这么一问, 他一时还真摸不清头绪。
“你同我有仇?”他的直觉还是正确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道理:“不可能的,我与你海佳氏一族, 历来没打过交道, 莫非,你是把舍妹之前得罪你的事算在了我的头上?”
越说他越觉得如此,连连伏低做小:“都是我们白家教女无方, 我此刻不便施礼,先将就着向你赔了不是, 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她也是人在后宫, 身不由己的分上, 把此前的不快,都揭过去吧。从此以后,我白家必定会忠心不二的效忠于三阿哥和成妃你。”
姝菡看他为了苟且偷生, 一副小人嘴脸,十分厌恶不屑。
“姓白的,实话告诉你,便是于我费家做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你白家人都不配。”
白景瑞隐约听出她说了费家,百思不得其解:“费家?什么费家?”难道这位成妃从前不是海佳氏, 而是被抱养的不成?转念又觉得说不通。
见姝菡没有解释,白景瑞又深想了一下。朝堂上姓费的人家,且和他有交集的不算多,一个是自己帐下的偏将,今年三十出头,私交和自己向来不错,还有一家,便是十年前因前太子贪墨治河银两案而被殃及的太傅费家……
不过费氏夫妇十年前,早被他缢死在上京路上,老太傅为了明志在皇帝下旨查办费仲淘的次日,于金銮殿上触了柱,毙命当场。皇帝一念之仁,只发配了费仲淘长子,没收了御赐宅邸。
后来前太子又暗中命他白家秘密料理了费家余下的三十余口性命,只报说是遭了流寇……
这么说来,除了被发配往西北的那一人,费家应是一个活口没剩。
不对,还有一具尸体,他并没有亲见。
当时费氏夫妇在南地办案时,曾带着幼女同行,在抓捕途中,那女童因畏惧不慎落水,被浪冲走。事后倒是有人打捞到了一具尸体,但因已经泡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认。
借着火把微光,白景瑞费尽全力把头抬起,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面熟。
尤其是一双丹凤眼,含威带怒,像极了那一夜,奉旨查案的费仲淘死前注视他的目光。
他不觉打了个寒颤。
“你是费仲淘什么人?”心中所想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姝菡见他终于想起来,反而更加淡定。
“亡父的名字,你不配说。”
白景瑞确定了心中所想,冷汗顺着额头滑落。这女人,同他是灭门之恨呐,今夜冤家路窄,落在她手里,要如何转圜?
“成妃似是对我白某人有些误会。当年费大人忠肝义胆领旨查案,但因小人构陷,被叛革职查办,确实是天大的冤枉。我彼时奉旨押解费大人返京受审,也是上命使然。我虽是个武夫,但一直仰慕费家门庭高洁,费大人一身正气,一路上,尽心尽力照顾。只可惜,费大人在即将抵京之际,听闻费太傅金銮殿上身故的消息,一时愤慨,竟然效仿先人,自缢身亡,令慈不愿独活,也追随着去了。”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父母身故是自戕,且你多有惋惜敬仰,我来问你,我父母的尸身何在?你当时可设了灵堂祭拜?对费家蒙冤的始末可发出过一句振聋发聩之言?”
“这,这……”
“说不出来了吧。我父母的尸首,还是我养父母冒着天大的风险,出了重金从狱吏手里赎买回来的,而请了仵作验尸,他们身上皆有多处伤痕,惨不忍睹,这便是你所说的多有照拂?滑天下之大稽。”
姝菡慷慨凛然,举起火把上前一步。
“我今日若不让你血债血偿,实在对不起我费家列祖列宗。只可惜我兄长正在远方建功立业,不能手刃仇人。不过有我费姝菡在,也定要让地下费家的亡魂安息。”
说着,举起手中金钗,就要往下刺。
白景瑞听她把身世来历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遮掩,知道她已经下了杀心,那就是多说无益。
他见她稍稍上前,抓住欲下手的时机,拼尽全力向前挣去,生生让自己的那截断肢和膝盖骨肉分离。
姝菡来不及收势,被他再次抓住。
这一次是持金钗的右手。
白景瑞是下了死力气的,姝菡情急之下,只胡乱挥动了左臂,朝着他身上扑打。
她左手握着的,是松油火把,不过转眼,便燃着了白景瑞的下袍,慢慢地,又顺着铠甲往上蔓延。
白景瑞方才挣断残肢已是强弩之末,又经油火淬炼,只剩下哭天喊地的力气,终于松开了手。
姝菡眼见着白景瑞狰狞似地狱恶鬼的嘴脸逐渐失去生机,腿一软,连退几步,跌坐在甬道中间。
她抱着膝,目光失焦。家仇报了,压在她心口的大石也不见了,她只想,好好的睡上片刻。
002
猩红血雨席卷了紫禁城的天空,松油火把在雨幕中奄奄一息,连着等候多时的叛军也有些沉不住气。
白妤婷抱着二阿哥福安,被让进了侧殿避雨。
她望着愈演愈烈的雨势,难免焦躁。
“去养心殿看看,兄长他怎么还没回来?”
“还有,把守住所有城门,务必找到在逃的大阿哥福元,一旦确认了身份,格杀勿论。”
那军官抬头看了一眼,十分不耐烦:“我等只听将军的命令,请仪妃娘娘无须操心外头的事。”
白氏被呛了一句,面红耳赤:“你,你敢忤逆我,我可是未来的太后。”
“是,太后娘娘,您好好歇着,外头的事,有我们这些爷们呢。”说完也不等白氏发飙,就推门出去,还在门口啐了一口。
白氏气得脸上青红交接,甚是精彩,心里暗暗记下那军士的模样,只等着兄长回来替她出气。
不多时,雨更大,雷声也轰隆隆直响。
白氏等不到消息,索性抱着福安起身,却等来了慌慌张张来报信儿的小兵。
“打进来了,打进来了,娘娘快找了地方躲避,千万别出声。”
白氏一头雾水,眼见那报信儿的人转身要跑,一把拉住他袍袖:“你把话说清楚,谁打进来了?我兄长又在何处?”
“西郊大营的一万多人马打进来了,刚才的炮响就是攻下了玄武门。白将军跟着成妃进了养心殿的密室,到现在还没出来,现在群龙无首,敌众我寡,且先逃命要紧。”
说完,不再理会白氏,挣脱了她的手逃去了。
白氏虽在内庭生活,也知道西郊大营是皇帝亲自带出来的一支军队,无论从素养到装备,都十分精锐,如今白家纠集的一万人马经过半宿厮杀,只余下五千之数,加上人困马乏,是万万抵挡不住那虎狼之师的。
她一时找不到可用之人,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刚打定主意先隐藏起来,怀里的福安却在此刻哭闹开来。
院子里本是闹哄哄的一片。
叛党听说形势逆转,均忙着保命,跑的快的往其他城门逃散去了,慈宁宫内廷里的少数人,却被原来的几百禁军困住。
尽管如此,孩子的哭声,在这深夜里,仍然显得格外高亢。
在正殿里闭目养神的太后先是张开了眼。
“到了。”
容妃不解:“太后娘娘说什么到了?”
太后也不多言,直接命令不远处的两个粗壮嬷嬷:“循着哭声,将白氏那个贱人给我绑了来。”
得到命令的两个人因不知道外头情形,先时还有些不甘愿,等出得门去,从禁军口得知援军抵达的消息,均撸胳膊挽袖子往哭声传出之地去:这是现成的功劳,若是能拿住白氏,以后在太后跟前就算中了彩了。
所谓树倒猢狲散,众逆党早先以为西郊大营受皇帝亲领,此刻必然无人使得动,才在此处肆无忌惮。如今见大势已去,只顾着自己性命,白氏无人问津,只有自生自灭。
一番推搡,白氏最终被驱赶进慈宁宫正殿。
不等站稳,身后便有人大力踹上她的小腿,白氏瞬间跪倒在地,手里的襁褓险些落地。
太后在上头发出一声冷笑:“你个八辈子也养不熟的白眼狼,敢联合着娘家人谋反犯上?我看你是好日子过的太长,早就认不清东南西北。我此刻不打你,也不罚你,只等明日一早,我们将白氏逆党一网打尽,到时候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你和白家众犯一同当众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娘娘不能如此对我,我乃是皇帝的妃嫔,二阿哥的生母,皇族之威仪不允你如此残忍。”
太后起身上前,用鎏金甲套划上她的脸颊。
“皇家人?笑话。皇帝临行前,早就废除了你的封诰,你如今只是个谋逆作乱的宵小,别想着攀龙附凤。”
随着白氏的脸颊被划出一道深红血痕,太后继续打击她最后的信念。
“至于二阿哥,身为皇族血脉,也羞于有你这样的逆贼做生母。从今日起,二阿哥便正是过到容妃名下,往后,谁都再不许提起白氏这个贱人。”
白妤婷听见自己要被凌迟,自己的孩子也要被人抢走,发了疯似的向着太后扑去。
太后没想到她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敢如此大胆,直接仰过去,额头竟摔出了一片淤紫。
“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容妃见了赶忙上前去扶,另朝着两边呆若木鸡的众人大喊:“还不制住那贱妇,你们都是死人不成?”
一时间,屋子里鸡飞狗跳。
外间的乱象很快平息。
九王爷将自己的王妃安顿好之后,便继续带着几百禁军杀敌。
不过半个多时辰,紫禁城四处宫门便又再次回到禁军的掌握。
西郊大营领兵的营将将虎符奉上,他身侧是个内侍打扮的年轻人。
“王爷,我乃是成妃身边的护卫四平,奉了我家主子之命去西郊搬兵,此番幸不辱命,终于击退逆党。只是不知,我家主子现在何处?”
九王爷面有尴尬:“她如今还被困养心殿密室,我已命人想办法去救人,你先随我来,去面见太后领赏。”
“奴才是万岁爷赐给成主子的护卫,这个时候,自然要先见了我家主子才好做其他。”
九王爷无法:“那你同我过来吧。”
第118章 【鬼胎】
天明时, 夜雨将停。
姝菡在密室里待了一整晚,靠着石床边迷瞪了片刻。脑海里一会儿是白景瑞被熊熊火光吞噬的狰狞之态, 一会儿是她幼时父母在堂和乐安宁的旧时光景。
头顶隐约有光投入密室之内, 是预先留好透气的空洞,偶尔还有水流下落,又沿着室内边沿的凹槽流走。
姝菡揉了揉惺忪眼角, 天已经亮了吗?
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情形了。
如果顺利, 此刻外头的逆党,应当已经伏诛了才对。
为了一探究竟,姝菡自白景瑞被烧死后, 第一次出了密室暗门。
无视入口处焦黑的一片残骸,她直奔里边甬道尽头。
正前方是一处类似厅堂的开放空间, 墙壁上满是荧光,勉强让人可以视物, 姝菡犹豫了一下, 缓步走上前,果然在两丈外发现了地表一处凹陷的深坑。
再近前些,入目是刀剑锋刃竖起向上的陷阱, 昨夜跟在她身后的兵丁此时已落入深坑,戳穿了不算,还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姿态,因血色尽失,灰败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但手里, 还紧紧握着一把玉石珠链,不曾放开。
姝菡不多盘桓,直接退出来,去往左边一处不起眼的偏路。
进到深处,她找了半天,也没发现皇帝先前说过的机关。
正想放弃,回到暗室找些可用的工具,脚下开始晃动起来,耳畔还有巨大的轰鸣声。
姝菡心里一紧。
难道说,是逆党得胜,此刻为了营救他们主帅,在强行破开入口?
她赶忙避回密室。良久后,终于听见外面有一片喊叫。
“成妃娘娘,你可在里头?”
姝菡害怕有诈,先头不敢应声,后来仔细一听,又觉分外耳熟。
是四平!
像是四平这种保护主子身家性命的贴身侍卫,轻易是不会背主的,姝菡定下心神,从密室走了出去,而四平已经往甬道尽头而去。
“前方有刀阵,勿要进去了。”
四平听见有人在身后说话,赶紧握了刀兵回头,见是姝菡,简直喜出望外。
“主子,奴才来迟,您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