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一点听不出她话里的畏惧。
燕怀举着火把,依旧冷着张脸:“想必你也知道。我原本不是千机门的人。”
许文茵记得,在南明楼宴时连七是这样说过一句。
燕怀出身天翔山庄,可后来遭了灭门之灾。他成了天翔山庄唯一的后人。
“我是被师父救回来的。那时,全江湖都以为天翔山庄就此走到头了。”燕怀说这话时眸中深深沉沉,“所以我出师后,踏上江湖做的第一件事是,报仇。”
许文茵默不作声听着。
“可真正害了我父母的人,如今倒半个影子也没有。”燕怀道,“天翔山庄当年势强,千机门将空谷映月和星命图做成后便撒手不管,统统交给了天翔山庄。也就是在那几年后,天翔山庄遭了灭门之灾。”
“后来,空谷映月下落不明,星命图移主去了九界盟。但实际上,是千机门将空谷映月再次拿了回来。还放在这个暗道里藏着。”他眼中有深深沉沉的恨意,“你认为这一切只是个巧合吗。”
许文茵微微垂眼,显然这不会只是巧合。
她突然想起在玉娇楼,阿娇说的那句“空谷映月又害人了?”
当时虽然被谢倾打断,但这句话无意识地残留在她脑海之中。
燕怀一瞥许文茵,见她脸色似乎不大好,便缄口不再谈。
二人也不知在暗道里走了多久,久到许文茵觉得空气有些稀薄时,前头的燕怀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将火把靠近身前一堵土墙,只见上头竟有一处暗纹。若不仔细看,定会被漏掉。
许文茵也凑上前细细地瞧,燕怀见她靠过来,脚下往旁一挪,许文茵没注意,她颦起眉,“这是……”
远处瞧着只是一处暗纹,可若走近细看,便会发现那暗纹中竟匿藏着一串数字。数字交错在一起形成了繁杂的花纹。
“记下来。”燕怀道,“走。”
许文茵心里默念着那串数字,就看着燕怀似要调头往回走。
那堵有暗纹的土墙旁,分明有一处需要解码的机关,她疑道:“咱们要退回去?”
燕怀头也不回,“你若敢去碰一碰那机关,保准今夜人头落地。”
许文茵皱起眉。
他便缓缓解释:“师父最喜欢将宝物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二人原路返回。
许文茵回去的时候总觉得这路和先前往里走时分明不一样。若是不识得路的人误闯进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说来,”许文茵望着前边的燕怀,终于没忍住问出了自己心中好奇,“你和谢倾果真是师兄弟?”
燕怀微微一顿,脚下却不停。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道。
“你可还记得南明楼宴?”许文茵道,“那时我也在。”
燕怀一撇嘴角,他当然记得她也在。
“我那时瞧着你们二人看对方的眼神,就觉得你和谢倾似乎关系不大好。”
燕怀冷冷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关系好?”说完,又觉得不解气似的,补了一句:“他就是个混账。”
噢。
那看来关系确实不大好。
许文茵没再问,她想起从前的谢倾在师门内恐怕也是个小霸王的样,就觉得极有意思,眉眼笑得弯弯的。
燕怀一瞥她笑吟吟的神色,不再搭理她。
二人又走了许久,终于返回到了方才他们跳进来的洞口下方。
许文茵本想问,难不成咱们要出去?
燕怀却一个跨步,越过洞口,在反方向的石壁前站定。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燕怀掐准了时间,夜空的月光照进来,形成一道光束,刚刚巧投射在了那石壁上。( ?° ?? ?°)?棠( ?° ?? ?°)?芯( ?° ?? ?°)?最( ?° ?? ?°)?帅( ?° ?? ?°)?最高( ?° ?? ?°)?的( ?° ?? ?°)?侯( ?° ?? ?°)?哥( ?° ?? ?°)?整( ?° ?? ?°)?理( ?° ?? ?°)?
“报数。”燕怀朝她道。
许文茵从小就聪明,书多念几遍便能暗记于心,在回来的路上,早就把那串数字背得滚瓜烂熟。这会儿被燕怀一说,随即报出了那串数字。
她说一个,燕怀便扬手在那石壁上无规则地一按。许文茵是什么都瞧不见的,也不知燕怀看见了什么。
等到她的声音落下去,燕怀的手收回,往后一退。
碰一声,那石壁竟在月光照射下反射出了更强的辉光,龟裂从中间碰一下崩开,一时间石砾飞溅,尘土弥散。
沙土扑面飞过来,呛得许文茵连声咳嗽了几下。等到尘雾散去,她才拿开掩面的袖子,缓步靠近燕怀。
她明显感觉到燕怀的背脊有些僵直。
在他面前,那处裂开的石壁内,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明黄色锦盒。
巴掌大小,全然不似能装得下机关秘图。
“这便是……空谷映月?”许文茵也皱起眉。
燕怀没说话,他攥紧拳,深吸了口气,缓步往前踏出几步。
就在他弯腰,手指尖离那锦盒只有短短几寸的距离时,自头顶洞口外,突然爆出一阵喧闹!
无数的脚步声奔踏而来,在那重重叠叠的声响里,有人在喊,有人在高声下令,燕怀没有听漏夹杂在其中的马蹄与铁刃的声音。
他来不及去抓住面前那锦盒,身体就已本能地躬起身,借力一蹬,飞身而起,右手扣住洞口边缘,左手往外伸直,把之前被他掀开的暗道木板猛然往下一拉,合上了。
许文茵在燕怀跳起时就已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火把,如今没了月光照明,只有这火苗还能隐隐让她看清洞内的状况。
她攥住火把的指尖有些发白,显然也没料到眼下这副局面。
燕怀落地,来不及和许文茵说话,又回身一把抓住了那小小的锦盒揣进怀里。
“师父可真是料事如神。”他似在喃喃自语。
燕怀回身看一眼许文茵沉下来的脸色,“我想你猜到外头那群人是谁了。”
“你无缘无故带我来寻空谷映月,就是为了这个?”许文茵眉头拧了起来。
她本就一直在想,千机门掌门对自己露出的笑,还有燕怀莫名给予的帮助。原来,这师徒二人早就谋划好了。
燕怀淡道:“是,也不全是。我也没想到竟真能找到空谷映月,上头那帮人……东宫的人竟会来得这般快。”他作势要将怀里的锦盒扔过去,“我先让你看看。”
“只是,你想清楚。这里头的东西看了,可能就真的再无法回头了。”
许文茵面不改色,“不用再问第二遍,我早就想好了。”她夺过了那锦盒。
在这一刻,头顶上的喧嚣再入不了她的耳,寂静的暗道内,仿佛只余自己一人。她垂眸望着手里明黄色的锦盒,拇指轻轻在锁头上一掰,一点一点地揭开了盖子。
锦盒里,没有传说中的机关秘图,没有稀世神兵,甚至不是任何金银财宝。在精巧的橡木盒璧内,静静地躺着一张笺纸。
像是被放在里头许多年,那笺纸已有些微微泛黄。
许文茵咽了口唾沫,去碰那笺纸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
她无意识地深吸了口气,缓缓将其展开。
笺纸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可许文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
她险些拿不稳手里的锦盒。
“难怪……”她死死盯着那行字,低低道,“难怪……谢倾……谢家……”
旁边的燕怀瞧她样子这般古怪,也皱起眉来,可还未开口。他突然身形一顿,下一秒,一把抽出背后的红绸刀,闪电般朝许文茵身后的黑暗砍去。
哐当一声!
刀与刀撞击在一起,迸出了火花,划破地道内死寂的空气。
同燕怀打在一起的人见状,将刀往后一搡,燕怀随之退开。他架势不改,依旧横着刀,死死盯住了身前的黑暗。
许文茵被铁刃相击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迅速将那笺纸收回锦盒中,这才抬起了头。
只见自那团黑暗中悠然走出来一人。
她扛着砍刀,面上没有半点波澜,眸子盯住燕怀,眉眼间糅杂着煞气。
许文茵愣愣地看着她:“月媚娘……”
许文茵怎么也没想到,月媚娘会出现在这里。
头顶的喧嚣阵阵,地道内燕怀仍同她僵持不下。
他冷道:“看来你回师门也是另有目的的。”
月媚娘嘲弄一笑:“彼此彼此。你招呼都不打就拐了我们爷的人,还指望我好声好气?”
“她可是自己跟来的。”燕怀说完,又扬起刀朝月媚娘袭去。
涉雪刀法讲究的是一个快和大字。这地道内狭窄,燕怀没法用上全力,身后还有个许文茵,和月媚娘打起来就有些碍手碍脚。
月媚娘清楚这一点。
她悠然横刀挡下燕怀的刀光,“无非就是你对她说了什么吧?我本以为提防你就够了,没想到师父在其中也插了一脚。”
燕怀冷哼一声,不理会她话中的挑衅。
许文茵皱起眉,她在想,月媚娘为何会在此处,为何会同燕怀打起来。
她想起在夔州时,谢倾对她说的“我把月媚娘留给你,你不妨亲自去千机门看看。”还有在千机门掌门那儿被赶出来时,月媚娘第一时间拽住她往外跑,之后对自己的疑惑,却只说了句“你看晃眼了吧”。
为什么?
所有的反常串在一起,在她脑海中形成了一条线。她想起方才笺纸上写的那行字,眉头一点一点拧了起来。
“月媚娘。”她出言叫她,“你被谢倾派来留在我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本以为,如谢倾所说,是为了给自己带路。
可如今看来,是另有目的的。
谢倾本就是千机门的人,既然燕怀知道空谷映月被藏在地道内,那一直在找空谷映月的谢倾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恐怕并不是不知道。
月媚娘闻言,默了一下,“我不能告诉你。”她又往后一退,避开了燕怀的一击。
燕怀冷道:“谢师兄料事如神,可也有错算的时候。他若知道东宫今日便会攻进来,也不知会是个什么表情。”
话里的讽刺令月媚娘一皱眉。
许文茵心里却在想另一桩事,她沉沉道:“好,你不能说。那就由我来说。”
“谢倾知道空谷映月在哪里,他甚至可能猜到了空谷映月究竟是什么,可他没有回师门,而是选择上京。因为他知道他如果回来,”许文茵想起掌门提起谢倾时怒冲冲的神色,“就再去不了京城了。”
“千机门地处隐秘之地,他不想让我卷进东宫这盘局,所以他与连七商量好,留了你,又使了玉娇,皆是为了将我引来千机门。”许文茵看着月媚娘,一字一顿道:“而他,独自一人上京,为了当年那桩事,打算来个玉石俱焚。”
“我说错了?”
月媚娘闻言,眼神一黯,咬紧了下唇,却不答话。
“恐怕他给你下的命令就是护着我,不要让我踏出千机门半步,直到他死了,或者东宫亡了。”许文茵问,“我说得可对?”
随着许文茵一字一句的问话,月媚娘的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终于,她翳动了下唇瓣,“你很聪明,难怪爷特意嘱咐我,什么多余的话也别告诉你。”
这声肯定的回答也让许文茵的心微微一窒。她想起谢倾道别得那般突然,临行前连最后看她一眼都不肯。是不是因为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就不想走了?
“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月媚娘道,“爷猜到了空谷映月究竟是什么,可他并不知道空谷映月在千机门。师父为了……”她一顿,“所以从没告诉过爷。若不是方才我亲眼看见,我也是不知道的。”
“但谢倾还是去了。就算没有空谷映月。”许文茵道。
“是……”月媚娘苦涩一哂,“师父还是算错了。算错了爷的胆量,也算错了他的决心。”
许文茵默了默,她想起那日在半路拦下了自己的谢倾。
“阿茵,我早就在局中了。”
他说这话时,眸中带着些离别与不舍。
他早就在局中,且,没有退路了。
“燕怀。”许文茵叫他,“从这里能不能通到外边?”
燕怀道:“能,可以走水路。”
月媚娘皱眉,“你还是要走?”
许文茵看着她,“你若想拦我,便杀了我。否则,今夜,我是一定要出去的。别拦我。”
她是许家的女儿,许家从没有教过她什么叫知难而退,只有迎难而上。而她的姐姐还在东宫,她不能缩在这里只等着旁人替她解决一切。
许文茵这句话里的魄力使得月媚娘一怔。
她望着许文茵直直看向自己的眼神,那眸中闪着精光,坚定从容。
她轻轻地叹了一下,“走罢。”这也许是她头一次打破和谢倾的约定,“我带你出去。”
——
月媚娘走在最前头,三人在密道间快步穿梭。
头顶的喧嚣声越来越近,必须得赶在这些兵马发现地洞前离开千机门。
燕怀冷道:“师父早就料到东宫今日便会攻进来,这会儿那帮人闹得厉害,但大抵是找不到什么的。”
许文茵这才想起一个人,她问:“……连七呢?”
月媚娘一撇嘴,“那个耗子一样的男人,怎么会那么简单被逮住?”梓
话音刚落,月媚娘踹开面前的暗门,俯身钻了出去。
外头弥漫着一点烽火气味的空气令许文茵皱了皱眉,她一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码头上有人早就等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