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玥莹对酒水缺乏了解,但听着蒋巡和杨客信的聊天内容,就想为青帝的品鉴能力喊冤:“我觉得还是百殆真人喜欢的酒更好喝。”
越知涯微微一笑:“与朋友在一块时,自然喝什么都是好酒。”
秋梦刀:“越道友倒挺有感悟的。”
越知涯回过身,看了眼主桌上明显有了醉意的三人,向其他同窗递了个眼色,压低声音:“时候差不多了。”
蒋巡正勾着老友的肩膀,迷迷糊糊的来回念叨往事:“当年我年纪其实超了半岁,家里也穷,要不是石真人说话,差点连仰天坪的都没能进去……”
被勾住的另一位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友人都说了些什么,猛地拍了下桌子,自顾自地嘟囔:“有朝一日,我要继承明川真人未竟之业,绘成罗浮图……”
装了“养生主”的酒瓶就静静立在他右手边,此时忽然晃了下,一缕清澈的酒液就从瓶中腾飞而起,化作一道流畅的弯弧,然后一滴没漏,全数落入小真人们早已准备好的空碗里。
酒剩的不多,加上他们的动作幅度必须克制在不被察觉的安全线以下,所以只弄来了浅浅的一层碗底,想每人都分一口是不现实了,年轻人们只能倒持筷子,蘸着略尝一尝。
林尤锦抹抹嘴,夸奖:“不错。”
宋昭一脸纳闷:“你是怎么尝出来不错,我刚感受到一点酒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毕竟筷子不管是论形状还是轮材质,都不适合作为液体的容器。
林尤锦满脸认真:“你不懂,这叫感觉。”
宋昭觉得和对方较真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秋梦刀用筷子抵着下唇,坐姿十分不老实,椅子只有一条腿着地,晃晃悠悠的,脸上还带着点慵懒的风流相:“正宗的‘养生主’产自江州,据说原本只是一家快要开不下去的小店,结果有幸得了越真人的青眼,方才名声大噪。”
杨玥莹:“她老人家还挺会找的。”
秋梦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其实青帝不管到哪都会夸当地的食物好吃,有些生长环境偏僻看起来也很奇怪的东西,压根就是在越真人尝过之后,才被仙门中人广泛食用,所以我一直有一个猜测——”
越知涯点头:“我也觉得百殆真人是一名很有品味的修士。”
秋梦刀接着道:“青帝有段时间身上其实连吃饭的钱也没有,所以只能去荒山野岭觅食。”
越知涯:“……”
她对北洲到底都流传了哪些跟自己有关的八卦,感到十分好奇。
林尤锦正眯着眼,一个劲地往主桌的方向瞅:“我看酒瓶上貌似还写了字。”
将灵气聚集于双目,可以暂时提升视力,青瓷瓶上的字不但细若蚊蝇,还经过了艺术加工,林尤锦仔细辨认了一会,才总算看清。
“最宜船上饮,星月如水,银汉风浪静。
——千秋不知岁。”
“酒是相思虫,嗡嗡。
——旧日到此除。”
“不知憔悴,一杯江湖味,欢伯何以入画?勾点同游皆醉。
——寸许河山。”
“霜刃未交时,旦夕鼓绝日。
小注:后两句实在编不出来了……你们当初到底是谁提议的喝酒还得留评?
——鼙鼓动地。”
“不宜多饮,过则成灾。
——为星。”
“羽衣不曾劝酒,悬圃且莫停杯,流景风信任相催,且共花间一醉。
——行雨其荣。”
秋梦刀顺口介绍:“哦,那些都是以前的大能饮用过后,给‘养生主’写的评言,第一句里的‘千秋不知岁’就是青帝少年时的自我指代。”
越知涯感觉自己一颗年轻的少女心遭到了秋梦刀那句“少年时”的重创。
宁自书露出点向往的神色,抚掌赞叹:“越帝君文武双全,也是我辈风雅中人。”
林尤锦小声咕哝:“我就觉得‘鼙鼓动地’那位的小注写的最好。”
越知涯深以为然:“谁说不是呢?”
饭局结束,越知涯等人看了眼已经进行到嗷嗷哭着互相拥抱阶段的不争气师兄们,开始习惯性地收拾碗筷——蠃鱼肉厚刺少骨头
软,被食用的非常全面,剩余餐具的干净程度则完全体现了年轻人们的好胃口,桌上唯一的废弃物就是黄贝的外壳,都被他们收拢起来一把丢掉,至于碗筷,则扔进召唤出的水团里滚上几圈,要是不够干净,还可以用洗石搓搓,或者往上丢一个净世咒。
“仙人们居然也用自己洗碗的吗?”
一个最多六七岁,比在外表年龄上处于吊车尾阶段的越知涯还小的女孩子正趴在窗沿上,睁着一双圆眼睛往里看,她的衣服朴素到
近乎破旧,然而十分干净整齐,黑而细的头发用红绳扎好,显出三分乖巧文静来。
“我们都上学了,自然要学会自己做事。”陆琼顺口回答了一句,然后从青囊里抓了一把糖果给小姑娘,想了想,又抓了把塞给越知涯。
越知涯:“……谢谢,但我还是不用了。”
杨玥莹则有些好奇:“怎么,难道蒋真人在知文府的时候,还有仆人照顾他起居吗?”
崇吾派给门下弟子的待遇相当丰厚,但在力所能及的小事上绝不惯着他们——作为上辈子曾经被仔细照顾过一会的学生,越知涯觉得君洞明肯定是从跟自己相处的过程中总结了丰富的经验。
小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才道:“蒋仙人好像和别的仙人不太一样。”
知文府里除了修士和来读书的学生之外,还有像王娘子这样,在此工作的凡人。
到了晚间,管事十分惶恐的将来自仰天坪的新生们带到了为他们准备的厢房,并且做好了会被因住宿环境过于恶劣而愤怒的修士们殴打的准备,结果只看到一张张完全不生气甚至还感觉有些满意的脸。
管事的语气小心翼翼:“诸位小仙人,就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吩咐了吗?”
安城地理位置偏僻,往来的修士没杻阳那么多,对他们的称呼也随之升级——越知涯觉得就算自己一时半会恢复不了人仙的修为,也并不耽误她享受人仙的待遇。
宋昭被盯得有些受不了,直接:“伸手。”
管事看出宋旭身上的富贵气,闻言顿了顿,恭敬地弯下腰,同时伸出双手,苦笑:“多谢仙人厚爱。”
他是受到同僚排挤,才不得不在偏远的安城落脚,此前也颇接待过一些修士,为了不惹得对方生怒,就算被惩罚,也要表现的感激涕零,后者看在本地真人的面子上,也不至于把他们这些小人物收拾得太过分。
宋昭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看着对方的姿势,又多拿了一块,然后统统拍在管事的手心里,随口道:“没想到你们地方小,规矩还挺大。”
带个路就要额外收赏银,安城的超前消费观让宋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在京洛时的往事。
管事愣住:“……啊?”
此时此刻,其他学生们已经各自散开,嘻嘻哈哈地往自己看中的屋子里跑,时不时还冒出一句“这里有虫子!”“外面不比仰天坪,早该把草药包拿出来挂上了。”“我害怕虫子……抓回去能算实践分数不?”“喂喂你这害怕的也太不明显了吧?”“正常,多去南浦云几回,迟早会变得无所畏惧。”“刚才那个问算不算分数的道友,足下想多了,我们压根没领额外的门派任务,所以虫子被捕捉后的唯一价值,就是占用青囊里的剩余存储空间。”
管事凝视着这群年轻人活泼的背影,在夜色里怔怔地立了许久。
第33章
杨客信看起来已经完全从昨日的酒醉中清醒过来,站在队伍前方,对师弟师妹们谆谆叮嘱:“待会就要正式进山了,褚道友擅长卜算,所以就由他来指明方向,我虽然会全程陪着你们,但为了更好的提升自己,你们最好忘记有人带队这事,别指望有什么事我都会出手帮忙。”
作为西苑苑长,秦旭赶紧站出来,拍着胸脯让师兄放心:“大家都不是第一天进门派了,绝对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这种指望!”
其他人跟着点头,陆琼舒了口气,小声:“还好,我本来以为两位带队的师兄会想方设法地难为我们,原来只是不帮忙而已。”
越知涯语重心长:“也不能完全放下戒心,谁知道他们哪句真哪句假——你还记得当初考试院里的祝余草吗?”
听清了师弟师妹们议论内容的杨客信抽了抽嘴角,感觉门派的传统被发扬的更光大了,由衷感慨:“你们年轻人还真挺能适应环境的。”
沈鸿鱼是大家出身,谦虚时也显得彬彬有礼:“这都是师兄师姐们言传身教的功劳。”
万事俱备,本来早该出发,结果褚冉一直都没出现,杨客信把能想得起来的所有嘱咐都翻来覆去的说了不止一遍,前者才一路小跑着姗姗来迟,向所有人拱手致歉:“实在抱歉,这里屋子太多,一时走岔了路。”
看着数量虽多但排列得十分整齐的房间的新生们:“……”
褚冉干咳:“我地舆学的实在不好,所以先生让我再出来历练历练,在实践中不断成长。”
在布局如此简单的宅院里都能迷路,越知涯觉得这已经不是地舆学得好不好的问题了,要不是博志课还包括了矿石异怪一类的内容,她怀疑褚冉在仰天坪时压根就不能考及格。
陆琼询问:“难道褚师兄无法卜算出正确的道路吗?”
褚冉挠了挠头,干咳道:“这个,也不是每次卜算都能成功。”
“……”
陆琼沉默片刻,向友人郑重点头:“你提醒的对,看来师兄果然也算我们的考验之一。”
越知涯仰头眺望天空——果然,第六感过于敏锐也不算什么好事。
褚冉弱弱道:“其实我真的可以带队,相关的占卜在门派里就已经完成,你们不用担心。”
听着师兄的教诲,新生们全部乖巧点头,有一个算一个,脸上都散发着自食其力的质朴光芒。
*
句曲之山是荒山,所谓的荒并非荒凉,而是荒僻,平日里少有人来,连身负修为的蒋巡,都只在外围溜达。
崇吾派的门派服饰,无论男装还是女装,下摆都不是连着一整块的,前后两幅与左右两幅各自分开,弟子们安静站着的时候温文尔雅,走动起来又显得飒爽飘逸,无论家境贫富,大部分新生都对此表示满意,直到他们进入了句曲之山,一个植被茂盛到稍不注意就被本地生物以枝条勾住衣服的方式留客的广袤森林。
杨客信提醒:“你们要做好准备,现在还可以沿着山径走,不过再有一个时辰,就彻底没路了。”
陆琼有些惊讶,小声咕哝:“原来现在其实是有路的吗?”
不怪陆琼惊讶,虽说他们本来也没做梦能走上铺着青石板的山道,但所谓的山路,跟旁的地方其实没什么差别,就是杂草的高度略矮一些,完全不妨碍他们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前进。
越知涯默默给自己补了一个轻身术——森林中不仅草木茂盛,而且由于落叶枯草无人清理,连年累月下来,已经积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松软腐土,若是凡人踏足此地,说不准哪一步没迈对位置,就能直接陷
进去半个身体。
杨客信与褚冉看起来比修为粗浅的新生们要从容许多,前者是金丹期的修士,后者携带了合适的符箓法器,不必落地借力,便能悬浮于空中,林中那些从高处垂落,密如长发的藤蔓还未碰及他们的衣衫,就会自然地向两侧绕开。
一路上,越华芜都不敢离妹妹太远,虽说小于十五岁的年龄限制了他们的身高上线,但作为队伍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保持着被杂草淹没过头顶成就的学生,越知涯非但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兄长的好意,连沈鸿鱼都时不时会履行东苑苑长的职责,确定她没有掉队。
井双灯给前辈涯传音:“师叔,咳,帝君请放心,就算真的走丢了,我也会担负起将您找回来的重任。”
摸了摸脖子上的挂件,越知涯再次体会到了大师兄让她赶紧恢复修为的苦心。
比起师弟师妹们的辛苦,杨客信全程悠然的如闲庭信步,他人在空中,一边飞行,一边还不忘和新生们闲聊:“其实待在荒无人烟的地方体验生活,也是一个来源于百殆真人的门派传统——在偃月之乱后,真人被中洲修道界的大门派联合通缉,索性避入荒野当中,与林木鸟兽为伴……”
井双灯扭头看着某位当事人,后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给出了第一手资料。
越知涯趁着兄长转头和陆璧说话,低声道:“其实不是为了避开其他修士,主要是我当时太年轻,生活经验不丰富,才信了唐将阑住在山野之中可以有效降低生活开支的话。”
——唐将阑,道号明川,素来以丹青术闻名于天下。
井双灯有些诧异:“降低生活开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崇吾一直都是一个写作底蕴深厚读作相当有钱的门派,否则以君洞明的性子,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地将门派弟子数量从个位扩展到了足足九殿。
越知涯回忆了一下,道:“我出门时没带太多盘缠在身上,本来是准备什么时候用完了,就再回去拿点。”
井双灯明白了:“结果当时您被中洲修士追的太紧,所以无暇他顾。”
越知涯给了他一个“年轻人到底都在想写什么”的奇怪眼神,摇头:“不,主要是唐将阑告诉我,一个成熟的修士要学会依靠自己生存,不能总是想着伸手问师父师兄要零用钱——其实我当初也怀疑过他所言的真假,不过不止唐将阑,连摇光也这么说,想来应当是真的。”顿了下,补充,“当然也不止在山野里待着,我时不时还会就近找个城镇,打短工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