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想太多了。”郭孝文若有所思,“我这种常年在灰色地带走的人,总有点过敏。只是沈钦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无利不起早。C市还有沈铎这个大敌在,他却平白无故回来探亲,不正常。”
“我还真希望是你想太多了。”任勤勤也发愁,“沈铎也太难做了,身边亲戚各个如狼似虎,都想咬他一块肉。外人都困惑,为什么有钱人还有烦恼。你说谁家碰上这样的极品亲戚,能不烦的吗?”
“好在沈铎身边有你。”郭孝文感叹,“这些年要不是你陪在他身边,他的日子会更难熬。”
“瞧你说的。”任勤勤低头泡着茶,“我这些年也全靠他栽培,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郭孝文摇头,“沈铎性格孤僻,这和他早年在亲人那里受到的背叛有很大关系。所以他很难去信任旁人,也更不敢多用感情。”
“因为他怕背叛。我知道。”任勤勤苦笑,“这个男人,说起来非常无畏,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这方面,他又是个胆小鬼。”
“可是他对你不同。”郭孝文说,“你是他能把性命托付的人。”
郭孝文这样的硬汉,除了刚认识时喝醉的那次,平时很少和人说儿女情长的话题。可今天不知有什么特殊的情况,让他说个不停。
当年沈铎要栽培任勤勤的时候,郭孝文还以为他要把这女孩培养成左右手。他们这样的人家,都会亲自养副手,栽培忠士,没什么奇怪的。
可没想到任勤勤一路念到博士,显然是真的要在科研这路上一直走下去了。
可要说是玩源氏物语,养老婆呢,沈铎又从来不约束着任勤勤外出交际,并不把她拴在身边霸占住。
“这才是大爱。”江敏真对此赞不绝口,“给她一片天空去飞,但是她最终还是栖在他肩头。那时候,就没有什么事能把他们分开了。你这师弟呀,真是个白金玩家!”
郭孝文也对沈铎这一招很佩服。
沈铎真不怕任勤勤会飞走了不回来。他对这姑娘是掏心挖肺地信任,所以把任勤勤安排进了基金会里。
基金会这里门道可就多了,才不是单单做慈善这么简单。
公司竞标做项目,基金会也要在当地开展慈善援助活动,和甲方频繁打交道,从政府官员到底层百姓,上下沟通,左右笼络,其着不可或缺的沟通作用,手里还掌管着巨额资金。
往黑里说,假如要行贿、洗钱,也都是从基金会里走。
不是足够信任的人,谁敢让她进基金会高层?
任勤勤毕竟刚去没多久,又还年轻。等将来,“鲲鹏”的基金会肯定会彻底由任勤勤来掌管。
沈铎这是把自己的老底都交到了任勤勤手里。
郭孝文感慨,“你跟着沈铎看了那么多繁华,最后还是回了实验室。佩服你年纪小小,却很清楚知道自己要过的日子是什么。”
“从一开始,我想要的,就不是穿着漂亮裙子在晚宴上大放光彩。”任勤勤笑道,“纸醉金迷只是短暂的,等到灯光熄灭,乐曲落下,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不会留下。而我一直想过一种更持久,更具有创造力的生活。”
郭孝文若有所思。
“做科研就不同,”任勤勤说,“不论成果大不大,至少我的每一步都会留下痕迹,我的论文会写上我的名字。哪怕再微小,我的辛苦也能对人类后世产生影响。很多光辉是隐藏在汗水背后的,我更喜欢这种生活。”
她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有生活的重心。
不论经历多大的风雨,不论遭遇多巨大的挫折。事业受挫,或是感情夭折……她都能站稳脚跟,在黑暗中寻找到自己的方向。
“任勤勤,你又偷我的茶!”沈铎散会回来,一进门便皱眉。
“款待郭二哥,当然得用你的茶才够格。”任勤勤盈盈起身,“二位慢慢聊,我就不打搅了。”
等门合上,沈铎对他师兄说:“都别说,沈钦的事我知道了。其实他已经托一个堂叔来我这里探了口风,想和我见一面。”
“他在想什么?”
“似乎有点想讲和。”沈铎说,“看在长辈的面子上,和他见一面也无妨。他在国内的爪牙全都被我剪除了,就算要做什么,也不趁手。再说一他的现状,害我也得不偿失。”
“那也要防止他被别的人利用。”郭孝文说则,又朝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你们俩还是老样子?”
沈铎提着水壶,朝茶叶上浇着滚水,“你怎么突然对我们俩的事这么好奇?”
这么一问,郭孝文这么一个刚硬的大男人,竟然露出一副羞涩的笑。
他搓了搓手,说:“我记得你手里有一块无烧蓝宝石,蜜黄色的,二十多克拉。我想和你买。”
沈铎挑眉,无声发问。
郭孝文笑着,低声说:“我打算向敏真求婚了。想打一套首饰,送她做订婚礼物。”
沈铎惊喜,一把搂住郭孝文的肩,“恭喜师哥!这可真不容易。你和江小姐前前后后,都快有十年了吧?”
“认识的时间久,谈了也才五年而已。”郭孝文麦色的面孔泛着幸福的红晕。
沈铎轻捶了郭孝文一下,“一块石头,就当我孝敬嫂子的。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好了。”
郭孝文说:“你换别的孝敬,我不拦你。这是我要送她的礼物,不花重金,显不出分量来。”
沈铎便不和郭孝文争执了。
“你和勤勤,还要拖到什么时候?”郭孝文问,“好像还有别的男生在追她,你可警惕点。”
沈铎斟着茶,“那个男孩是她的初恋,我表姐的儿子。他们七年没见面了,最近联系挺热络的。”
“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郭孝文替沈铎急,“同龄人更能玩到一块儿,他们过去又有感情,旧情复炽很容易的。你别仗着自己条件好,宠了她六七年,就掉以轻心。”
沈铎轻笑:“怎么?要我兵马扯旗地去抢人?”
“不应该吗?”郭孝文反而,“你花了那么多心血把勤勤培养出来,难道是为了便宜别家小子的?你要是说你就是这么一个伟大的教育家,我要送你一面‘高风亮节’的锦旗。”
水壶发出轻响,里面一点点冒起的细碎水泡。
沈铎低垂着眼帘,说:“师哥,你还记得当年你在南洋搭救我的时候,喝醉了后说的那番话吗?”
郭孝文回忆着:“有印象。我那时候才刚刚发觉自己喜欢上了敏真,自个儿先吓了一跳,觉得这感情没希望,就多喝了几杯。”
沈铎说:“你当时说,我们这种年长的男人,碰到聪慧的小女孩很没辙,不敢去爱,怕她们长大了,不再崇拜我们了,就会变心。”
郭孝文想了起来,点头道:“我记得勤勤当时还鼓励了我,让我不要怕老房子起火,烧完了,春风吹又生。这女孩从小就很透彻呢。怎么?”
沈铎说:“我和你不一样,师哥,你烧完了还可以重新来,我不行。我一生只有力气爱一次。”
他吃苦亲人的亏,被背叛过数次,他对感情失败的承受阈值比常人要低很多。
“那你这是……”郭孝文发愣,“所以,你不敢和勤勤更进一步?”
沈铎掀起眼皮,目光明晰锐利,“我又没说我不会去爱。”
郭孝文更困惑了。
“勤勤和江小姐还不同。”沈铎提起水壶,用滚水浇着茶叶,“勤勤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我是她的兄长,也是她的导师。这个身份,让我天然对她有一种震慑力和掌控力。”
“这难道……不好?”
“她是真的爱我,还仅仅只是出于对我的崇敬和仰慕呢?”沈铎反问,“她这感情是发自内心的,还只是因为被我驯养熟了?”
郭孝文明白了沈铎的意思。
“你担心她对你的只是崇拜和迷恋。这是一种不理智的热情。所以你不敢确定关系……”
“所以我让她尽其所能地去接触外面的世界。”沈铎端起茶杯,微笑道。
“这几年里,我让她去接触各色各类的优秀异性,去看这个世界。我从来不约束着她。她见识越多、越广,就越好。只有她看遍了世界,还愿意留在我身边的时候,她才会永远属于我。”
郭孝文叹为观止。
“你……你就不担心玩脱了?”
沈铎抿着茶。
确实,曾有那么一会儿,他很担心自己玩脱了:就是徐明廷回来的时候。
不论过去认识过再多优秀异性,任勤勤也很少有那种魂不守舍的表现。徐明廷和那些男生都不同,是她喜欢过的第一个异性。
第一和唯一,总是最特别的。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他慌了。
他也失了分寸,甚至会偷偷跟在任勤勤的身后,就想看看她和徐明廷究竟是怎么相处的,到底有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直到那个女孩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带着热度,像拂面的春风,他才重新镇定下来。
这个女孩依旧是自己的。现在还没有到火候,但是她不会被别人夺走。
“我对勤勤有信心。”沈铎说,“我都没有和她谈过,她却主动和我说,要从思想上独立出去,不再盲目信仰我。我希望她能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爱我,而不是我驯养的小宠物。”
郭孝文感叹不已:“那你现在就让她和那个男生去约会。”
“不用担心。”沈铎将杯中的茶饮尽,“她经受住了初恋的诱惑后,才算完成了她的历程。”
在那之后,他们就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说点别的吧。”沈铎说,“你难得过来一趟,明天周末,我们找个地方消遣一下?想去哪里玩?”
郭孝文脑袋上亮起了一个灯泡:“有个地方不错,我们也挺久没去了——你想骑马吗?”
第71章
周末,任勤勤走出小区大门。
马路对面,徐明廷从法拉利跑车里走下来,捧着一束粉红的康乃馨。
“你这车取回来啦。”任勤勤笑,“小宝贝有没有在交警那儿吃苦呀?”
徐明廷拍了拍车前盖,“专门加满了油,给它压压惊。人家毕竟是进过宫的车了。”
任勤勤哈哈笑,“徐明廷,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也这么有幽默感。”
“见笑了。”徐明廷,“为了讨好客户,再钝的嘴也磨圆滑了。你别嫌我油腻就好。”
并不油腻,反而恰到好处,打消了任勤勤因为这第一个约会而产生的紧张。
如果当年徐明廷就是现在这样,说真的,那就没有沈铎什么事了。
“走吧?”徐明廷为任勤勤拉开了车门。
*
清凉山位于市郊西北角,从地理位置上,离D市比离C市还近一些。
南方地势平坦,随便一座馒头大的山都被当成宝贝疙瘩,成为方圆几百里人民消夏避暑,烧香拜佛的热门去处。
清凉山还不是馒头,它是一条横断山脉的尾巴,山林面积不小,高山峡谷里散布着瀑布幽泉。
这里除了是一处森林公园,还是本地一个私人马场。附近的有钱人都喜欢把爱马送到这里来过夏。
任勤勤他们抵达马场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把亚特兰娜牵了出来。
亚特兰娜是沈铎送给任勤勤的一匹阿哈尔捷马,血统非常纯正,拿过国际赛奖。
阳光下,马儿劲瘦优美,淡金色的皮毛犹如柔亮的缎子,浓密的鬃毛长长地披下来,宛如一位绝代的金发佳人。
“好漂亮的马!”徐明廷赞叹,“还真适合你。”
徐明廷也有自己的马。那是一匹浑身雪白没有杂毛的阿帕卢萨马,骠壮俊美,雄健有力。
任勤勤打趣:“你现在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白马王子了。”
徐明廷利落上马,身姿矫健,修长的腿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这身姿,放在当年的杏外,一定能让小女生们晕倒一大片。
任勤勤情不自禁吹了一声口哨。
徐明廷在任勤勤的笑声中微微红了脸。
“走吧。”任勤勤也利落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冲在了前面。
*
日头西斜,一天之中最热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先前有过一阵急雨,将天空洗得透亮,薄云染着金红的霞光,山林里水气氤氲。
一进入林子,湿润的凉风迎接而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泥土气。
玫瑰金色的夕阳透过枝叶,斜斜地穿过树林,拉出千丝万缕。
鸟儿归巢而来,山林逐渐喧嚣。
他们骑着马,沿着河谷边的马道慢悠悠地朝山里走去,犹如置身巨大的鸟笼,却难得见到一只鸟影。
路边的河谷里,巨石错落,流水潺潺,十米一道水湾,百米一处碧潭。
夕阳落满溪谷,亚特兰娜踏着浅滩的碎石走到对岸。
那里恰好有一株巨大的凤凰树,枝头开满沉甸甸的红花。
任勤勤弯下腰,从树枝下走过,碰落了不少花朵。
恰好有一朵红花落在了她挽起来的发髻里,要松不松的。徐明廷忍不住,伸手去帮她扶一下。
任勤勤下意识侧身避开。
“……”
“你头发……”徐明廷讪笑,“有点东西。”
任勤勤忙抬手把花摘了下来。
“其实戴着挺好看的。”徐明廷说。
“唉,这花很招虫子的。”任勤勤也讪笑,“我也过了往头发上插花的年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