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因常有人欺辱殴打,姬亥和江从为了避免自己抗不过去,所以时常段练,体魄还算强健。江从看着面不改色气息均匀的姬亥,再看看自己喘的像是一头牛,不免汗颜,自己好像疏于锻炼了。
凤和宫还是灯火通明着的,人影攒动,姬亥便知道殷却暄还不曾歇息。
“陛下,咱们到了。”江从不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姬亥忽然停下脚步是什么意图,遂小声提醒。
“朕知道!”姬亥不耐烦道,他眼睛又不瞎。
江从闭了嘴,明显感觉陛下脾气不如往日里好,不敢继续触霉头,保持缄默才是正道。
殷却暄只觉得脚上生疼,骨头断了一般的疼,原本还在咬着牙忍受,却在辛幼娘一遍一遍进进出出摇头中掉下眼泪。
陛下没来!陛下一定是不想要她了!
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把年轻人当小辈,见着其不爱惜身体就要念叨几句,于太医也有这个通病,皱着眉头叹息道:“娘娘今日扭得不厉害,但是再轻的伤也经不住二次伤害。您就是仗着自己年轻不爱惜身体,等到老了,才知道后悔。”
殷却暄连于太医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知道点头,脸上挂着泪,好不可怜。本就生的好看,这样一来愈发让人疼惜,恨不得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姬亥领着江从在凤和宫外的小竹林绕了七八圈,直到江从汗如雨下,凤和宫大半的灯都暗了下去,姬亥才抬脚往里头走。他说好了要晾着她,得让她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才行。
江从一拍脑袋,想明白了什么,忙抬脚跟上。
“太医今日来怎么说的?”姬亥冷声问道。
正则微微低头,一板一眼道:“并无大碍,只是二次伤害,恢复起来会慢许多,需要多加注意,伤好之前不能下床。”
姬亥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方才抬脚,又转身继续问道:“皇后哭了吗?”
正则反应了一会儿,方才理解姬亥问的是什么,想要斟酌着开口,但最后只是点头。
“今夜朕来过的事,不准让皇后知道,朕马上出来,在这儿守着。”姬亥留下一句嘱咐,便抬脚进了寝殿。
他小心的撩开床帐,看着殷却暄可怜巴巴的缩在床角,裹着被子,眼尾泛红。
姬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小没良心的,以后还长不长记性?”
“陛下,我错了。”
姬亥还没反应过来,袖摆就被扯住了,耳边响起殷却暄的声音,他向下去看,果真见殷却暄一双素白的手,还有一双水濛濛的眼睛。
他冷着脸起身,狠狠心扒开殷却暄扯着他袖子的手,打算离开,殷却暄一着急,就要下床,差点又摔在地上,好在姬亥眼疾手快把人捞在怀里。
殷却暄不知从哪儿学的打蛇随上棍,癞皮糖一样的技能,当即顺势搂着姬亥的脖子,真心实意的道歉,带着哭腔:“陛下,臣妾真的错了,陛下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不理臣妾。”
姬亥心软了软,但是面上还是不为所动。
殷却暄将脸贴在姬亥心口,哭得凄凄惨惨,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喊自己错了。
姬亥实在是没办法,揉了人在怀里,吻着她的发,贴着耳畔去问:“错哪儿了?”
“哪都错了!”殷却暄眼泪烫的姬亥心里疼,但是她的话却没让姬亥感到她真正认识到错误了。
“你再好好给朕想想!”姬亥语气里带了几分咬牙切齿,别以为随便糊弄两句这事儿就翻篇了,想得美!
姬亥一旦在殷却暄面前自称朕,这事儿恐怕就大了。
殷却暄趴在姬亥怀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囊着鼻子瓮声瓮气开始说:“臣妾不应该让夫人们把他们家女儿带进来,不该不经过陛下同意就想着给陛下纳妃,陛下,臣妾真的知道错了!臣妾一定改!”
姬亥还是不满意:“继续说,说不满意不许停下来。”
殷却暄绞尽脑汁,觉得自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是为了让皇帝陛下满意,还得继续:“臣妾不该收下姜暖月,臣妾也不该不听话,让小郡王和郡主留宿……”
姬亥依旧不满意:“继续,还有。”
殷却暄脑袋都快大了,灵光一闪,想起辛幼娘的话,男人都是希望妻子对他依赖,并且真心爱戴的。
“臣妾也不想给陛下纳妃,但是他们都说男人喜欢贤德的妻子,要主动给丈夫塞女人才是好妻子。臣妾喜欢陛下,但是想要做个好妻子,虽然心里难受,但还是听话,给陛下广纳妃嫔。臣妾是不是错在喜欢陛下上了……”
姬亥轻轻拍了她的后背,斥道:“瞎说什么?喜欢朕怎么还成有错了,你分明就是错在“贤德”上了。”
殷却暄心里暗暗松口气,虽然姬亥打了她一下,但是语气明显比方才好多了,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姬亥心里犯嘀咕,说满满喜欢他,他是万万不相信的,但她也不像是聪明的能说出这些话来糊弄他的人,难不成是真的想做个贤惠的皇后?
正则守了半夜,说好就进去一会儿马上出来的陛下,一夜都没出来……
她被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发小红包!
满满现在有点蠢,等她眼睛好了就聪明点儿了!
第30章
天尚且蒙蒙亮,姬亥侧躺在床上,单手撑着头,如瀑的长发松散落在床上,朦胧薄光映在他的脸上,美的不似凡人,好若掉落凡间的精灵妖怪。
他现在回想起来,昨夜定然是被迷昏了头,怎么能轻易就原谅了殷却暄。
这原谅来得越容易,就越不容易被珍惜,下次一定还敢犯。
姬亥以往没发现,他这样好被糊弄,竟是有当亡国昏君的潜质,殷却暄则是有成为祸国妖妃的资质。
他抬手勾了勾殷却暄鼻尖,引起殷却暄一阵无意识嘤咛,眼看着就要醒了。
姬亥不自在的别过头去,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刻意冷了脸,没等他说什么话,就又听见身侧人呼吸均匀,又睡了过去。
他赌气的又躺了回去,闭眼。
殷却暄整个将被子霸占了,他粗鲁的伸手扯了一半往身上一盖。可惜殷却暄像是没长心,丝毫不曾察觉。
姬亥心里暗暗发誓,若是今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一定不能这么容易就原谅她,省的把人惯坏了。
姜暖月在太尉府上多受排挤,什么糟心日子都过过,甚至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身去嫡母院子里站着,立规矩。
就算到了皇宫,早起这个习惯也改不掉。
这个时辰只有宫中御膳房的烧火太监才会起床,姜暖月就已经起身,绕着凤和宫外的小竹林绕了好几圈。
她眼眸一扫,无意间瞧见乱石里长着一株翠绿喜人的小草,姜暖月眼睛一亮,这不是接骨草吗?
直到辰时,凤和宫的宫人也未曾见到姜暖月,不免奇怪,去敲了敲她房间的门,也无人应答,推门才发现人已经不在房内。
嬷嬷奉命看着姜暖月,防止她出什么幺蛾子,眼下人不见了,可不就是她的失职,当即去找人了,也不敢惊动旁人。
彼时天已经大亮,姜缓哥慢悠悠的从隆寿宫出门,打算来见识见识皇后。虽说是见识见识,实际上是来下马威的,让殷却暄瞧瞧她的厉害。
但照着姜缓哥的话来说,她分明是亲切友好和蔼的与皇后娘娘请个安。
姜缓哥与姜暖月这姐妹俩就在凤和宫外的小竹林旁相遇了。
姜暖月挖药材挖的手掌黢黑,指甲缝儿里都是湿润蓬松的泥土,额头上沁出亮晶晶的汗,看起来脏乱且狼狈。
姜缓哥一见,赶忙用手中的帕子掩住口鼻,一副鄙夷嫌弃之相,她身后跟着的一长串儿侍女宫婢也相继露出嫌弃的神色。
姜暖月没想到能在宫里遇见姜缓哥,心里有个猜测马上破土而出,她不欲挑事,微微福身给姜缓哥请安:“给姐姐请安。”
姜缓哥摆了摆手,出言讥讽道:“谁是你姐姐,我们姜家可没有你这样在宫里做奴才的女儿,你当唤我一声姜主子才是。”
姜暖月没想到姜缓哥咬死了人不肯放,索性她也拉的下脸,痛快的喊了声姜主子便要告退。
姜缓哥又把人喊住,骄矜的抚了抚高耸义髻上的步摇,乜道:“带我去见皇后娘娘。”
姜暖月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姜缓哥一身装扮,水红色对襟罩衫,金银双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珍珠盘扣细腻圆润。
下身秋香色马面裙,极尽富丽堂皇。高耸发髻上珠翠琳琅,阳光一照,险些晃瞎了姜暖月的眼。
她知道自己不宜与姜缓哥硬碰硬,便道:“此刻陛下与皇后娘娘该一起用膳呢,怕是没空见姜主子。”
不料姜缓哥眼睛一亮。
姜暖月就觉得事儿不好,从头皮一直发麻到交趾尖儿。
合着姜缓哥真正盯上的是陛下。
姜缓哥径直绕开姜暖月,径直往凤和宫里走去。
姜暖月一时半会儿不好得罪姜缓哥,但是在心里暗暗给她记下一笔。皇后娘娘的东西,谁都不能抢!
现在在姜暖月心里,姬亥已经成为了一件物品,她得好生替殷却暄看着的物品,凡是想要靠近这件物品的,她都要通通驱赶走。
她想要成为人上人,最好的途径不外乎是成为皇帝的妃子,然后干掉皇后,自己上位,把姜家踩在脚下。
可皇后是殷却暄,姜暖月那点儿野心在见到殷却暄的一刻钟就被化解的无影无踪,顺着赣河泂泂流淌的春水残冰消失的一干二净。
皇后是她心底最深处的白月光。
年幼时候,她随着嫡母入宫,被姜太后所生的皇子欺凌责打,她的嫡母与嫡出兄姐皆是冷眼旁观,依旧与姜太后谈笑自若。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打死,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忽然从殿外进来一个明媚精致的女孩儿,高扬着下巴,不卑不亢的直面太子,将她救了下来。
她吊着最后一口气,将女孩的面容深深刻在脑子里,纵然不知女孩是谁,但她感激感动一辈子。
也是那个时候,她生了野心,想要不断向上爬,让那些瞧不起她的,辱骂鞭打她的人付出代价。
但是如果向上爬的代价是伤害她心里的白月光,那她宁愿被人打死。
姜暖月口中吐出一口浊气,深深闭了眼睛,再一睁开,其中尽是冰冷,注视着姜缓哥进了凤和宫。
殷却暄险些以为昨晚姬亥的柔软都是在做梦,今日一早,姬亥冷着脸,笑也不笑,也不肯同她说一句话。
“陛下……”殷却暄有了上次夹错菜的经验教训,不敢亲自给他夹菜,只让布膳的宫女给他夹了块儿肉。
姬亥目不斜视,面不改色,用玉箸微微一挑,把肉拨弄出了自己碗,又从殷却暄碗里夹了春卷吃。
好吧,陛下是看上她碗里的东西了。
殷却暄懂事的将碗里另一只盐焗虾放进姬亥碗里。
宫人敏感的察觉,殿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
礼尚往来,姬亥给她喂了颗牛丸。
气氛快要破冰,外面来人禀报:“姜姑娘前来请安?”
殷却暄微微一怔,脑中想了一圈也没印象,遂开口问:“哪个姜姑娘?”
“姜太尉嫡女姜缓哥姑娘。”
“她又进宫了?”
“昨夜太后娘娘思念侄女,将人留宿了,娘娘要见一面吗?”宫人如实回答。
姬亥细嚼慢咽口中的食物,弧度姣好的眼睛看着殷却暄,隐含警告。
殷却暄就是什么也看不见也察觉出有道阴森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恍若实质,不用猜也知道是陛下。
她被盯的头皮发麻,周围宫人不瞎,看着陛下神色阴森,咳了又咳,恨不得扒着殷却暄的耳朵冲她喊:“娘娘!不能见!”
殷却暄也不傻,姬亥不喜姜家,昨天刚因为她擅作主张替他选妃一事生气,现在气还不曾消,若她现在上赶着见了姜家姑娘,只怕她的陛下当下就能撂筷子走人,再也不给她一个好脸色。
殷却暄动了动身子,心里对姜家姑娘有些愧疚:“本宫今日不便,改日再说罢,赏只簪子给她,也免得她白来一趟。”
她也不了解姜家姑娘,更不知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好歹人家眼巴巴来给她请安,不见就不见,不能让人家姑娘太丢人的走。万一是个好姑娘,伤了人家心就不好了……
不多半刻,宫人神色愤愤进来,一开口就开始告状:“娘娘,您是不知道姜家姑娘有多不识好歹!”
殷却暄咽下嘴里的荔枝圆子,问她发生了什么。
宫人在殷却暄这儿伺候一段时间了,也知道这个主儿是个好性儿的,体谅宫人,甚至可以说怜香惜玉,她们这些小宫女平日里在娘娘面前撒撒娇都无碍。
但是念着陛下还在,宫人不敢造次,只是略带委屈添油加醋把话说了:“您好心体谅姜缓哥,她竟然不领情,您赏她的簪子她瞧也不瞧,鼻孔看人,还阴阳怪气的说了一些话。
说您大概是不清楚姜太尉是个什么人,又说太后娘娘那儿您许久不曾去请安了,许是一心扑在陛下身上了。”
宫人委委屈屈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素来温雅的陛下一声冷哼。
宫人吓得声音立刻都止住了,怯生生看向姬亥。
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何况殷却暄算是自小被捧着长大的,当即就觉得这荔枝圆子也不香甜了,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怎么?太后的侄女就能这样欺负人了?她还是皇后呢!这明摆着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说她不识好歹?可是那姜缓哥又是个什么身份?御史大夫吗?凭什么管着她?
姬亥状似生气的点了点殷却暄的眉心:“这就是你的好心?不是所有人都接受你的好心。”
原本被落了面子,殷却暄就算委屈还没什么,被姬亥把事儿拎到明面上后,当即就止不住了,眼里湿漉漉的,又忍着把眼泪憋回去。
姬亥不小心打开了殷却暄的泪匣子,心里愧疚又觉得暗爽,小傻子,以后看你还好不好心了。
他安慰的摸了摸殷却暄头发:“替你出气。”
这是姬亥今日第二句与殷却暄说的话,可这两句话一句比一句让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