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亥低头沉吟半刻,眼波一转:“侄儿近来布了张网,姑母可有兴趣?”
“是与宣王有关……”姬幼宜猜测的问道。她若是感兴趣,只能是当年谋害殷却骁的仇人,但是由于先帝的暗中庇护,她一直没能将函谷关守将岑满霜拉下马。
“当年之事,姜家在其中起到了极大作用,此网,正是布给姜家的。”姬亥点头,表示肯定。
“你怎么肯定就是姜家?”姬幼宜对姬亥话的真实性表示怀疑,毕竟姬亥此人阴险狡诈。
姜家势大,动摇皇位,他恐怕是想借她的手一同来对付姜太尉,她可不能被糊弄了。
“姜家一直与先帝是统一战线的,当年殷却骁被拒函谷关前,正是姜齐修出的主意,而函谷关守将岑满霜,是姜齐修同榜进士,二人相交甚密。当年从宣王手里收上来的兵权,先帝将其中四分之一给了姜家,六分之一给了岑满霜。
姑母觉得此事,姜家没有参与,怎么可能?”
姬亥在姬幼宜那儿算是劣迹斑斑,姬幼宜不能轻易相信:“除非你拿出证据来,不然本宫是不会相信你的。”
“马上千秋节了,正好藩王封疆大吏赶回王畿贺寿,各路人马涌动颇多,若是借机秘密将岑满霜押送入建康,也不会引人注目,想必姑母更愿意听听他的话。”姬亥也不怕姬幼宜不信他,毕竟姜家参与殷却骁一事是实打实的,只要姜家有一两分的嫌疑,姬幼宜就会拼了命的帮他扳倒姜家。
“各路诸侯王中,到底有谁是你的人?”姬幼宜眼睛直直的看着姬亥,她万万没想到,姬亥登基不过半年,那些素来桀骜的诸侯王中,竟已经有了能替他办事之人了。
姬亥默默转头,将目光又看向殷却暄,方才带了几许柔缓:“这个就不干姑母的事了。姑母只要记得,您手中的八千禁军,到时能为侄儿所用便可。”
“若姜家当真是主谋,本宫必定倾尽全力。”姬幼宜眼睛雪亮的像是把刀,其中又含着能燎原的烈火,似要灼烧一切。
姬幼宜作为姬亥皇祖父最后一个女儿,宝贝的像是金珠珠一样,临驾崩前,姬幼宜年纪尚幼,怕先帝薄待她,又恐将来让她和亲,便留了八千精锐给她护身。
若不是姬幼宜手中的兵马是拱卫王城的禁军,掐着先帝的喉咙,先帝也不会如此忌惮她与殷却骁在一起。
当时北方部落霍乱,时常侵扰大梁边境,先帝无意出兵讨伐,倒是把目光盯上了自己的妹妹姬幼宜,想要将她送去和亲,但又忌惮着姬幼宜手中兵马。若不是姬幼宜知道一但她将兵权交出去,先帝就会毫不犹豫的用她和亲,她早就放弃兵马,下嫁给殷却骁了。
殷却骁至死都在抗击北方部落,除却为守护大梁疆土,也是为了让北方部落滚回老家,令先帝放弃用姬幼宜和亲的念头,只是没想到先帝心更狠,联通外敌杀害了为他守卫疆土的忠臣。
殷却暄抱着姬郦在怀里,低头教她收放纸鸢的线。
“娘娘,您给郦儿的小宝,最近吃胖了,飞都飞不起来。”姬郦一边手握着线,一边奶声奶气的与殷却暄道。
姬郦给殷却暄送她的鸟儿起名叫小宝,可见宝贝。
“是吗,要是它吃的太胖,被猫儿抓去吃了怎么办?”殷却暄跟孩子们在一起,好像也变成了个孩子。
“所以我就说让丫鬟们少给小宝喂小虫子,这样就不会继续胖下去了。皇后嫂嫂下次出宫,可不可以来我家看小宝?”姬桓插话道,板着一张嫩生生的小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殷却暄转头去捏了捏他的脸。
“那也要嫂嫂能出宫才行,待嫂嫂问过你皇帝哥哥。要是有机会,嫂嫂一定去看小宝。”
姬桓和姬郦不由得有些落寞,皇帝表哥人那么坏,怎么可能放嫂嫂出宫去他们家玩儿。嫂嫂好可怜,要和那么凶的表哥一起生活,娘亲说他们甚至要一起生活一辈子。
这么一想,两个孩子就更觉得殷却暄可怜了。
姬幼宜看着这边的场景,忍不住问姬亥:“你打算什么时候生个孩子?”
姬亥平日里跟殷却暄说说这话还行,冷不丁被姬幼宜严肃问起来,还多少有些羞赧,当即不自在的咳了几声:“这种事情要看缘分,急不得,急不得。”
“你是急不得,朝中那些老臣可是着急了,都已经催到本宫本门口了,你若是有能耐,赶紧让满满怀孕,省的那些老家伙总去找本宫,怂恿本宫给你纳妃。”姬幼宜提起此事就火大,姬亥没孩子,那些老东西来找她有什么用?她又不能让皇后怀孕!
“若是再有去叨扰姑母的,不必顾忌,直接撵了出去就是,他们必定不敢来侄儿这儿告状。”姬亥有恃无恐,前几代皇帝给这些大臣心里留下来极为深厚的阴影,以至于姬亥再怎么看起来和蔼可亲,他们都打心眼儿里怵姓姬的男人。
想当年先帝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翩翩如玉的美男子,年纪渐长还不是暴虐成性,新账旧账一起算,举着剑切西瓜一样照着聒噪的老臣脑袋上招呼。他们怕了,怕姬亥过几年也变成下一个先帝,所以轻易不敢与姬亥说些有的没的烦他。
“算了罢,回头他们口中再传本宫是个苛待不近人情之人。纳妃本宫是不会给你纳的,你就算有这贼心,本宫也得给你掐灭了,别忘了满满进宫前你是怎么跟本宫说的。”姬幼宜难得不雅的翻了个白眼给姬亥看。
提起当初的话,姬亥眼睛一弯,语气也缓了几分:“侄儿自然记得,侄儿说过,今生的心动只此一次,也只给一个人。”
姬幼宜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只觉得汗毛倒立,见惯了狼子野心的姬亥,忽然深情起来,她竟隐约有些瘆得慌。被姬亥喜欢上,该是一件多可怖的事情。
过了许久,姬亥远远看见殷却暄额头上沁出汗来,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于是将人招呼来坐下,亲手拿了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又倒了茶水喂给她喝。
“陛下,有凉茶没有?”殷却暄活动的厉害,浑身都热起来,尝着这温热的茶水,觉得愈发热了。
姬亥敲了敲她的脑袋,故作严厉:“不许!天还凉,你身体受不住。”
“唔……”殷却暄知道谈不妥,只能继续喝热茶。
“你早上光吃点心去了,现在饿不饿?”
殷却暄听姬亥问她,这才觉得肠腹有些恐,当即咬着唇,眼睛眯成一个讨好的弧度点头:“是有点儿饿了。”
“再有下次你就饿着罢。”他嘴上这样说,却认命的让人将灶上嘱咐温着的粥端来给她,他就知道她必定会饿。
姬幼宜一直看着二人的互动,忍不住眯起眼睛,觉得姬亥有些陌生。
姬桓和姬郦年纪小,只觉得皇帝表哥真的很凶,就连对这么好看又温柔的嫂嫂都这样凶,这个也不许,那个也不许,如果他们长大了,一定要把嫂嫂从表兄身边抢过来,这样嫂嫂就不会受委屈了!
“桓儿和郦儿要不要吃粥?”殷却暄还不忘招呼两个孩子。
姬郦和姬桓年纪小,正长身体,一日恨不得吃八顿,当即点头:“要!嫂嫂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姬亥看着两个孩子就觉得烦,用眼神询问姬幼宜“你什么时候把孩子带走?”
姬幼宜装作没看见的扭过头抿了口茶水,优哉游哉的看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满满:“所有权谋雨我无瓜”
第42章
“这个月岑满霜怎么回信如此之慢?”姜太尉心生疑惑,浓眉的眉毛皱起。上个月他写给岑满霜的信,竟是今日才回。
他的嫡长子姜息楼浑不在意的解释道:“传信的人说岑大人病了,这些日子卧床不起呢,故此回信慢些也不怪。”
姜太尉听闻此言,仍有些怀疑,岑满霜镇守函谷关几十年了,也没听说过他几时病的连封信都写不了了。
姜息楼见自己父亲仍旧怀疑,心中不免厌烦,父亲这个多疑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当即劝道:“岑大人年事渐高,不比年轻时候,病来如山倒,一时间混沌不堪,回信不便也正常,父亲不必过于多虑,若实在不放心,可派人前去探看。”
姜太尉摇摇头,觉得儿子说得也对,叫了管家来,让他挑拣出些补身体的药材运送去函谷关给岑满霜。
“近来怎么不见妹妹?她平日里可蹦跶的最欢。”姜息楼环顾一圈,没见着姜缓哥的身影,不由得发问。
提起姜缓哥,姜太尉就气不打一处来,甩袖怒道:“你妹妹净惹太后生气,为父将她关禁足了,这几个月不打算放她出来了。”
姜息楼心中怒不可遏,太后!太后!又是太后!父亲心中就只有他的妹妹姜太后!妻儿加在一起恐都比不上太后娘娘一个指甲!只是他不敢表现出来。
“父亲,马上就是陛下千秋了,妹妹作为家中嫡长女,必定要出席,现在应该裁衣置办首饰了,若是宴会上有失体面,丢的不仅是姜家的面子,更是太后娘娘的面子,父亲不若先给妹妹解了禁足。”
姜太尉一听伤了太后的面子,不免有些犹豫,后退了一步道:“那便让裁衣和首饰铺的人来家里给她置办,总归她不能出门一步。”
姜息楼知道这是父亲做的最大让步,便恭敬的屈身退下,将带回来的糕点分成五份,妻子儿女母亲与妹妹各一份,偏就是没有父亲姜太尉的。
小齐大人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被告知陛下正在凤和宫的西偏殿批阅奏折,于是转身去了凤和宫,他一路风尘仆仆,刚换了衣裳,匆匆重新束了发就赶过去。
因着陛下严令警告的缘故,整个宫里没有人敢多给皇后吃点心,甚至到了矫枉过正的地步,殷却暄每日吃一块儿点心就要被一堆人围着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姜暖月知道皇后的处境,心里的心疼简直就要漫出来,皇后那么乖那么软,又那么善良可爱,为什么不给她吃点心?
姜暖月看着新出锅的六块儿马蹄糕,仔细端详的半刻,看着其中有一块儿裂开了一道缝,当即浑身都不对劲儿,连忙把那个不完美的马蹄糕塞进自己嘴里吃掉,心里这才舒服许多。
她这个人讲究到极致,不能允许有一丁点儿不整齐有瑕疵或是脏乱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凤和宫西殿与正殿之间有三株桂树,夜深的时候投下朦朦胧胧的一片影子,挡住了大半的灯光,是个偷偷摸摸的好地方。
姜暖月将新出锅的点心包起来,走入了桂树下的阴影里。她怕马蹄糕在半路发生什么瑕疵,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在怀里的点心上,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个人。
硬的像是一堵墙,来人身上的衣物装饰着大片的皮革与铁片,冰凉又坚硬,姜暖月直觉此人来路不简单,兴许是陛下身边儿的侍卫,于是屈膝一礼,匆匆就要离开。
只是方才走出一步,借着灯光,她就看见男人束发时候散落的一截乌发,姜暖月心里的不适登时到达了顶峰,毫不犹豫的伸手。
小齐大人常年习武,一把将她的手抓住:“你做什么?”
“大人,您头发落下一缕……”姜暖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缕碍眼的头发。
小齐大人素来冷峻的面容有了裂缝,他一摸脑后,果然因太过匆忙而散落一缕。他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似乎有些眼熟。
他记忆力一向良好,努力回想半刻,便想起来,这是他当日陪陛下去隆寿宫之时见到的那个女子,他当时觉得她举止奇怪,便查探了一番,没想到正巧见到此女胆大包天的蛊惑太后身边的姑姑,又听那姑姑说她是姜太尉的庶女。
“胆子不小。”小齐大人嗓音清冷,不知是在说当日在隆寿宫之事,还是在说今日之事。
姜暖月没想到这个大人脾气挺臭,她最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当即低头请罪。
小齐大人是个有傲骨之人,从未见过如此威武能屈的女子,一点儿的骨气都没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姜暖月想着点心凉了就不好吃了,过一会儿陛下批完折子就该去寻皇后娘娘,点心再不送恐怕来不及,当即屈膝一礼:“若大人无旁的事,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临了她深深看了一眼小齐大人的头发,看得小齐大人难得浑身不自在,将手中的剑递给身后人,摸着黑把自己头发重新束了一遍。
“娘娘!”姜暖月敲了三下窗。
她与殷却暄约定了每日晚上在这个窗下,她敲三下,娘娘就开窗接过去糕点。
殷却暄早就等在窗前,等候姜暖月的投喂,于是迫不及待的将窗子打开:“月儿你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殷却暄忙不迭打开帕子,只见里头躺着五块儿晶莹剔透的马蹄糕,当即捏起一块儿塞进口中,赞叹道。
姜暖月眼睛亮晶晶的:“娘娘喜欢就好,巡逻的侍卫马上就要来了,仆下先走了,明日再给娘娘送点心。”
殷却暄点头:“你小心些,此处黑,你别摔了。”
姬亥听完小齐大人的禀报后,没多久起身回了正殿的寝殿,见殷却暄端端正正的坐在窗边,他眯起眼睛,见她唇边有点点糕屑,上前用指腹蹭了蹭她的唇,也不说什么,低头又吻了她的唇。
果然是糕点的香甜,他记得下头人说她今日白天已经吃了五块儿点心了,不过这个甜而不腻,倒是不错。
他不喜甜食,丁点儿的甜都觉得腻,马蹄糕可比当日的酸梅糕要甜多了,他觉得尚可,恐怕是因这味道是从殷却暄唇上尝到的。
殷却暄咽了咽口水,总觉得今夜的陛下好似比之前的要奇怪些。
第二日,窗棂照常被敲响了三下,殷却暄笑的欢喜,将窗打开,只见窗下站着的不是姜暖月,而是姬亥。
“满满想不到吧?”姬亥冲着殷却暄一笑。
殷却暄笑容却一僵,忙的将窗一把关上,发出当的一声。这是个噩梦!这一定是个噩梦!外面站着的怎么能是陛下!应该是月儿才对啊!
她不信邪的喘了几口气,又开了窗,依旧是姬亥站在窗下言笑晏晏的看着她,她快要哭了,抖着胳膊要把窗关上。
姬亥单手撑着窗,似笑非笑:“满满见着我不高兴吗?”
……
“没有……”殷却暄隔了许久才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来,眼睁睁看着姬亥单手撑着窗棂,翻窗进来,又被惊得目瞪口呆,陛下竟是还有这样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