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妾害怕。”
“怕什么?”姬亥笑着安抚,鼓励的捏了捏她的手心。
“万一治不好怎么办?万一眼睛变得更糟糕了怎么办?臣妾真的害怕……”
“大夫看过了之后才能下定论,若是他治不好,就砍了他的脑袋。”姬亥温温润润的嗓音,听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动不动要人命的样子。
但奈何他是个皇帝,身份在这儿,诛九族都有可能,古往今来因治不好病被诛九族的大夫也不在少数。
殷却暄嗔怒的拍了一下他的手:“人命关天的事儿,陛下不能随意开玩笑,别把人家大夫吓坏了。”她只当姬亥是开玩笑,毕竟姬亥在她面前皆是一副温柔模样,甚至对宫人也和气。
只有江从听得出,陛下玩笑漫不经心的语气里的认真,陛下说的是真的,若是这大夫不能将皇后治好,陛下当真能砍他头。
陈大夫刚被带进里殿的门,冷不丁就听见姬亥这句话,忙的转身要往外跑,于太医眼疾手快,架着人的胳膊就把人拽住了。
怕里头人听见,于太医压低声音质问:“师兄,你要去哪儿?”
陈大夫愁眉苦脸挣开于太医,照着自己脖子比了一下:“你没听见啊,这是个暴君,要我的命,我不治了,不治了!回头把命搭进去!”
“哎哎哎,陛下开玩笑的,陛下脾气好的很,不会轻易要人命的,师兄把心放回肚子里就是。”说罢就拖着陈大夫往里走。
“他要真脾气好,能用你全家的命威胁你!我不去了,不去了!”陈大夫惜命的很,死活不敢往里去。
于太医只能好言好语的低声劝说:“进去吧,没事,就算陛下要你命,皇后性子好的很,年纪小心又软,陛下最疼皇后了,只要皇后开口,就没有不应的。”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好说歹说,于太医才将人劝进去,只是在陈大夫心里,已经认定姬亥是个暴君。
小路武功高强,将二人的悄悄话听得一清二楚,待听到于太医说“陛下最疼皇后”之时,瞳孔缩了缩,多了几分释然。
只是他知道,帝王言笑间取人性命,谁知道圣上哪句玩笑话就是真的?小路看了眼前头的陈大夫,隐隐对他的处境表示忧心。
隔着一道珠帘,三人与帝后见礼。小路将激动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全程低着头。
殷却暄见人进来,羞窘万分,将被姬亥拉着贴在他胸口的手抽回,姬亥只好握着她放在膝上的手,继续替她暖着。
殷却暄虽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但抽手始终抽不出,也只能作罢。
她笑了笑,让三人免礼,江从挑起珠帘,迎三人进去。
陈大夫昨日是见过姬亥一面不假,但那时是在正殿,姬亥高坐堂上,离得过远,他又不敢抬头,只匆匆见着是个面皮白净的瘦高男子。
现如今离近了,他不免呼吸一滞。
怨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娶几个漂亮媳妇呢,你瞧瞧皇帝皇后这长得!他文化浅,读书不多,只懂得摆弄药材,形容不出帝后的美貌,但心中对二人的印象好多了。
小路目光扫过殷却暄,又匆匆低头。满满比最后见的时候更好看了,长开了,也长高了,只是再见竟已经嫁人了。
他目光又掠过二人交叠的手,心下宽慰,陛下对她甚好。
陈大夫搓了搓手,取了帕子垫在殷却暄腕子上,给她诊脉,于太医在一旁讲解自己所诊断出的情况,用作参考。
“娘娘这眼睛啊……”陈大夫摇头,捋了捋胡子,明显见陛下的笑容变了味儿,从刚开始的温柔和煦,莫名阴沉恐怖起来。
殷却暄心被他吊起来了,紧紧回握着姬亥的手:“如何?”
皇后生的那么美,陈大夫也实在不忍心逗她,加上圣上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看着,又有于太医暗中在背后捅他,让他收敛玩闹的性子。
陈大夫咋咋舌头:“皇后娘娘这眼睛说治也不难,草民用金针刺穴,能助脑中血块尽快散去,但这病啊,还得靠激一激。”
“激一激?”姬亥反问。
“对!就是刺激刺激,但这机会可遇不可求,只能看命数,若是命数不好……”
姬亥目光凶戾,陈大夫咽了咽口水忙改口:“皇后娘娘命格奇贵,自非寻常人能比的,必定会有合适的时机,只需耐心等待。”
“待草民施针,为娘娘解除性命忧患。”他起身从匣子里取出金针。
于太医听他这话,就觉得事情不好,忙在他身后搡了一把,示意他别说话。都怪他没告诉师兄,陛下不让在娘娘面前讲她病情的真实情况。
殷却暄也不是傻子,从陈大夫的话中捕捉到了关键词,忙询问:“陈大夫,您是说,本宫原本有性命之忧?”
姬亥紧握了她的手难得紧张,抢话吩咐陈大夫:“陈大夫快替皇后施针!”
眼神中满是警告,陈大夫再是迟钝也察觉出了,赶忙闭嘴,安安静静的开始给金针消毒。
“没有没有,草民瞎说的……”
殷却暄见他不回话,还有姬亥冒汗的掌心,心里也猜到了一二分,是陛下不让他们告诉自己实情的。
但碍于外人还在,她不好质问。
金针插在脑袋上,殷却暄免不得心生恐惧,身体轻颤,眼睫扑闪翻飞的飞快。
姬亥握着她的手,想尽办法去分散她的注意力:“满满,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这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唱歌是绝对不行的。
殷却暄还因姬亥隐瞒她的事儿心里泛酸,听见了也不说话。姬亥只当她是害怕,说不出话来,自顾自给她讲起民间异志集里的故事。
“有个书生进京赶考,夜里露宿一座寺庙,忽然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唤他……”
姬亥的声音又轻又缓,敲在殷却暄心上,她的身体下意识放松。
“书生寻着声音找去,最后停在一块儿石头下,女子告诉他自己被压在石头下,若是书生能移开石头,就嫁给他为妻。”
“然后呢?”殷却暄被故事吸引了注意力。
“但是书生他觉得自己搬不起这块儿石头,又嫌女子声音聒噪,转身走了……”
“???”
“然后呢?书生考上进士了吗?娶上媳妇了吗?”殷却暄继续追问。
“考上是考上了,而且位极人臣,但是始终没娶上媳妇……”
最后姬亥状似感叹的补充了一句:“兴许这就是命里没媳妇,上天给他送了个,他还给推开了。”
“???”殷却暄皱了皱眉头。
小路盯着脚下锃亮的地砖,脑中不断回荡着姬亥的话“有人命里没媳妇”。
作者有话要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二更!
姬亥:有人命里没媳妇
小路:感觉有被冒犯到……
第48章
殷却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动了动手指,便有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四周的烛台也相继点燃许多,亮堂不少。
“娘娘,您觉得怎么样?”
“可有哪儿不舒服?”
殷却暄半倚在床柱上,抬手微微遮了眼睛,不想说话,浑身懒怠的很。
她这一举动却让众人慌乱,四下里要去请太医,被殷却暄一把拉住。
“幼娘,我饿了。”她仰起脸来,直直看着辛幼娘。
辛幼娘见她意外的沉稳,以为她哪儿不舒坦,便皱眉,“吃的仆下已经让人去备下了,娘娘身体可好?陈大夫说……”
殷却暄刚醒来,受不了她这样聒噪,“我好的很,哪哪儿都舒坦,只是饿了,你们不必去寻太医。”
辛幼娘将剩下的话吞回去,吩咐人将小桌架在床上,端上来热着的饭菜。
殷却暄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她现在非常好,出乎意外的平静,好多年没这样舒服过了,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搭在被褥上的左手,清晰许多,至少不是一团白花花的晾在眼前了,脑袋也比往日清楚许多。
殷却暄长呼一口气,对未来的信心更多了几分,不免热泪盈眶,激动的手都在颤抖,足足有两年,眼前都是朦胧一片的。
她一把扑在被褥上,笑出了声,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去,洇湿一片被角。
“陈大夫说这第一次施针,效果最为明显,娘娘现在是否感觉眼前清楚些了?”
殷却暄吃过饭漱了口后,辛幼娘观察她的神色,方才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好了许多,比以往看得清不少。”殷却暄已经镇定了不少,能平静的回答辛幼娘的话了。
辛幼娘想着陈大夫临走时的叮咛,还是打算如实与殷却暄说了,怕不讲清楚,回头娘娘觉得效果不如第一次显著:“陈大夫说了,虽然这第一次的效果显著,但是往后啊,一次会比一次的效果逐渐减弱,娘娘要做好心理准备,千万不要有落差啊。”
殷却暄笑着点头:“即便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往都是不敢想的,已经十分知足了。”
她又拿起双手在眼前晃了晃,十根手指分明。
“娘娘,姜姑娘来了。”
“哪个姜姑娘?”殷却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
“哦,是月儿罢!”她不待旁人回复,便自顾自回答,教人把她带进来。
“娘娘的思维,丝毫比往常敏捷不少。”辛幼娘小心翼翼的说道,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娘娘此次醒来,教往常就是不一样了,也说不上来是哪儿不一样,就是感觉长大了,气度沉稳不少。
待姜暖月捧了点心站到殷却暄面前,殷却暄盯着姜暖月看了许久,陷入深思,几刻钟后,招手让姜暖月站到离自己更近的地方:“月儿,你过来,本宫好好瞧瞧你,这一觉醒来,总觉得你有些面善。”
姜暖月将点心交给皎皎,笑着往前站了站,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娘娘见她面善?
待姜暖月贴近了,她的面容就完全展开在殷却暄眼前,殷却暄瞪圆了眼睛,抱着头僵持片刻,方才恍然大悟惊叹道:“月儿,你莫不就是当年被欺负的那个小丫头?”
此话一出,殿内的众人都愣住了,就连姜暖月的呼吸都停了一拍,她扶着殷却暄的膝,语无伦次,眼眶泛红:“娘娘,您记得了?”
殷却暄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笑得极甜道:“只想起来一些,原本不该有印象的,只是当年你实在被欺负狠了,本宫一见,才觉得你眼熟。”
“娘娘,您记起过往的事儿了!娘娘!”皎皎在一旁捂着嘴惊呼。
殷却暄忽然也愣住,姜暖月被欺负,是她在宫里做质子的时候碰上的,按理说在大梁皇宫的记忆,她全都丢了……
“娘娘,您还记起什么了?”皎皎红着眼睛,忙追问。
娘娘失去记忆的这两年里,常是郁郁的,眼下好不容易恢复了记忆,当真是让人欢喜。
殷却暄激动的思索了半天,转而摇摇头,看向目光殷切的众人:“旁的什么都想不起了,不过这是个好的开头,早晚都能想起来……”
姜暖月才回过神来,捂着脸,眼泪一个劲儿的往下淌,头埋在殷却暄膝间,哭道:“娘娘,仆下早已不是小丫头了,仆下比娘娘年纪还大呢,呜呜呜……”
殷却暄见不得人哭,连忙拿帕子给她擦眼泪,细声哄着:“快别哭了,你这一哭本宫心都碎了,娇滴滴的美人儿可不能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辛幼娘这才相信,殷却暄是有一部分记忆恢复了,这说话哄人的语气,与年幼的时候一样,体贴的能把人家小姑娘糊的团团转,早年辛侯家的小姑娘还嚷嚷着要嫁给皇后娘娘做媳妇。
也不知道她一个姑娘家,才豆丁儿大小,从哪儿学的浪荡子言论,来招惹人家姑娘。亏她方才还觉得娘娘醒来后沉稳了!
听殷却暄此言,姜暖月捂着帕子哭得更厉害了,甚至打上了哭嗝:“娘娘,嗝,您,您当年就是这样说的,一字……一字不差,呜呜呜!”
齐言瑨正候在外头,等着皇后传召,他耳力好,只听见里头哭得响亮,只当哪个宫女受了责罚,也不放在心上。
殷却暄好不容易将人哄好了,姜暖月突然起身告退,一双眼睛锃亮的看着殷却暄:“为了庆祝娘娘记起仆下,仆下去给娘娘做荔枝膏,还有杨枝甘露,娘娘等等……”
殷却暄压抑着笑,嘴角却忍不住留着一个小小的弧度:“去吧去吧,别叫陛下知道了!正好把小齐大人传进来,方才你哭得嘹亮,本宫也不好意思让你被他瞧见。”
姜暖月羞答答的出了殿门,方才恢复平日里娇弱柔媚的模样,一打眼儿见着小齐大人在门口。
“小齐大人,娘娘传您进去。”
她还记得这小齐大人不是个好招惹的,冷心冷面,便只恭敬有加的传话,不敢半分逾矩。
齐言瑨扫过她的脸,只见她眼睛红肿还泛着水光,白净的小脸上也是红的,联想方才的哭声,原本古井无波的心里乱了几分。
姜暖月行礼后抬步要走,右臂却被钳住了,只听得齐言瑨声线冰冷:“你若是不想在宫里待了,本官可以送你一程。”
姜暖月惊讶的微启唇瓣,齐言瑨冰雕雪铸的侧颜在阳光下愈发俊秀,却让她心里没什么好感。
这个小齐大人是怎么回事?上次抓住她不算,这次还想把她赶出宫去?一定是方才她抱着皇后娘娘痛哭被他听见了,他觉得自己触犯了宫规,想把自己赶出去,但是皇后娘娘还没说什么,轮到他撵人了?她才不要离开皇后娘娘!
遂抬手,本想一把拍掉齐言瑨的手,但想着他位高权重,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便克制着,轻轻将齐言瑨的手拿开,压抑怒意,尽量温柔道:“不劳烦小齐大人费心了。”
说罢抬脚出了门,她还要给娘娘做甜点呢!哪有空跟这没心肝的人胡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