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变了许多,变得会隐忍情绪了,也变得会收敛委屈了,明明心中那么炙热的一团怒火和怨愤,在他面前愣是压了下去,佯装以前的事情从未发生。
那些忍不住的,大概就都发泄出来了,不知是冒着怎样的心情发泄的,忐忑不安,还是惶恐害怕。所以,他偶尔也觉得小姑娘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现在看来,当时是真的憋不住。
那么一个天之骄女,在他这里倒是受尽了委屈。
魏濯数不清自己对魏姝仪这个名字表现过多少次厌烦,只知道,他每表现出来一次,就将人推地更远了些。
此刻五脏六腑都拧巴在一起,对他的小姑娘伤害最深的不是别人,没想到是自己。
第一场春雨下的不小,雨滴硕大,连成珠帘一般往下坠,阮阮坐在湖心的亭子里避雨,偶尔窜下来几只飞鸟掠到水面上衔鱼。
喜蕊在旁边看着天抱怨:“走到一半怎么下起雨来了呢,公主,您刚泡完药浴,吹不得凉风,还是放奴婢回去找伞吧?”
阮阮怕她淋雨得了风寒,伸手拉住了人:“再等一等雨势就小了,我们一起回去。”
“公主,那您裹紧衣服,莫要着凉了。”
“好。”阮阮听话地紧了紧衣领,双手也跟着缩进头纱中。
远处,江阳茂提声:“殿下,那是九公主身边的宫女,叫喜蕊,她们似乎是没带伞,在亭中躲雨。”
魏濯看着那层头纱,整日整日地不见太阳,若他当初娶回了家,现在也不用如此守在一棵树下远远看着。
“瑾王殿下?”
魏濯应声看过去,见来人一袭银灿灿的白衣,手中甩了一把折扇。
江阳茂拘礼:“五皇子。”
五皇子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看谁呀,九皇妹?”
五皇子的脸色刹变:“你又想对她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提前更了这章,深夜就不放送了,下章明天再更哦~
第51章
魏奕怀最近很是嚣张,常在皇宫内院里晃悠。
因为他的死对头三皇兄魏奕安被人给打了,打他的人是顾王府的世子顾明衍,几招下来,把人揍得那叫一个鼻青脸肿,恐怕半个月都没法出来见人。
没了死对头的没事找事,他这些天过得顺风顺水,逍遥快活,松弛的日子总是不好的,偶尔也会让自己陷入两难,比如现在,他刚叉着腰,呲牙咧嘴地对魏濯吼了一声:“瑾王殿下是吧?本皇子告诉你,以后离我九皇妹远点!远点!!”
刚吼完,人紧跟着就后悔了。他吼的可是父皇都对付不了的人,人家一个手指头都能把自己弹飞,说不定待会儿的自己比魏奕安还要惨。
但这位瑾王殿下倒是没怎么着,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盯着湖中心凉亭里的九皇妹看。
他身边的小侍卫急了眼,瞪着他,“五皇子,慎言!”
魏奕怀立刻弯了弯腰:“失礼失礼,本皇子方才情绪激动,那些话都不是真心实意的。”
江阳茂捂了捂脸,也是恨铁不成钢,堂堂大魏五皇子,别的不行,认错认怂倒的速度倒是达到了一种极高的境界。
雨声淅沥,天色阴沉沉的,魏濯的心思也极为低沉,他收回视线,转而投向旁边的魏奕怀,“五皇子和九公主倒也是兄妹情深。”
“那是自然。”魏奕怀连连称是。
“她年幼时……”魏濯本想开口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魏奕怀接了他的话:“九皇妹年幼时常常去瑾王那里叨扰,我知道你向来厌恶,现在又活得风生水起权势滔天,怕是更瞧不上我家皇妹了。我这个做皇兄的,在这里替皇妹赔个不是,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魏奕怀说这话时泛着酸,心里挺生气的,但又没什么本事替自家人出头,只好又道:“瑾王,九皇妹天真烂漫,很多礼节方面的东西不懂,现在你二人之间也并无联系,她定会安分守己不再招惹的,这一点你绝对不用担忧,更不用……忙着报复她。”
魏濯看了他一眼,紧跟着江阳茂就护主地说:“殿下不是睚眦必报的人。”
“那便是极好的,”魏奕怀松了口气:“瑾王为何站在这里看着九皇妹?我还以为要做什么呢!”
湖心的人影晃动,魏濯眯了眯眼。
他抬脚迈步,直接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江阳茂抓起油纸伞拍了拍他的肩:“自然是过去送伞的。”
现在雨势逐渐减小,阮阮趴在横栏上,微风阵阵,偶尔会卷起头纱的一角,她在这个缝隙中能看到水波的涟漪在缩小。
“喜蕊,我们回去?”
喜蕊急忙过去帮她整理衣裙。通往湖心亭的这条路是由数块横条木板用绳索牵连而成的,主仆二人小心翼翼地走在上面,生怕一不小心就掉入水中。
阮阮低着头,从木板上迈入石子路的时候,喜蕊突然不动了,扶着她胳膊的手轻捏了几下,这是她们之间隐蔽的小默契。
隔着薄纱,面前的人高大挺拔,扑面而来的冷冽压迫,不是魏濯还能有谁。
阮阮定了一瞬,想要绕过这个人。
擦身之际,左手腕突然被握住,惊地她倒吸一口冷气。
魏濯以为是自己弄疼了她,急忙松了些力度,他压着声音,尽力让自己显得没有那么慌乱,“淋雨容易生病。”
阮阮抿了抿唇,抽手而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喜蕊。
喜蕊往前上了一步:“殿下,这里是皇宫,还请注意一下分寸,不得对九公主施以无礼的行为。”
魏濯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刚才那抹温软触之即逝,他沉默一番,钝痛跟着袭来,最终轻轻嗯了一声,道:“是本王失礼了。”
江阳茂两手举着油纸伞,恭敬地候在一旁。
“姝仪宫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先用本王的伞。”魏濯拿着伞递过去,专门把伞柄的地方露出来,他知道小姑娘如今是不愿意理他的,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毫无顾忌地一走了之。
阮阮没有接,侧过身子往旁边走。
魏濯跟着把伞斜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缓着声说:“不可任性。”
阮阮再度躲开,经过时手肘不小心碰到伞柄的头,魏濯本就是松着手的,只等小姑娘接过去,被这么碰一下,手中的伞就直接掉了下去。
掉落在泥污里,立刻溅上去了几滴泥点子,上面的梅花不再鲜艳夺目。
阮阮没回头,只是步子加快了,绕过那颗两人的腰身一般粗的槐树干,就再也见不到人影了。
江阳茂担忧地喊了声:“殿下,这……”
“她不愿见我,”魏濯兀自弯腰捡起油纸伞,疲惫地吩咐:“派人过去拿伞接人,稍后把红糖姜水也送进姝仪宫,她身子娇弱,别得了风寒。”
“这就吩咐下去。”
魏濯接过江阳茂递来的白巾,擦拭伞面上的泥污,“别说是我派人送的。”
“是。”
否则阮小姐也不会喝的,江阳茂明白这一层道理,反应过来后急忙否认自己,什么阮小姐,现在应该叫九公主才对。
姝仪宫里。阮阮皱眉看向手中的碧色小碗,里面盛着黑乎乎的姜汤。
“公主,御膳房今天怎么如此殷勤?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奴婢刚下拿银针验过了,没毒,公主放心喝便是。”
阮阮被逗地弯起嘴角,随即又垂下头:“你说,我刚才没露出马脚吧?”
“公主戴了足足三层纱,更何况还没发出声音,衣服也专门换成了茉莉熏香的味道,饶是让奴婢认,也轻易认不准,更何况瑾王呢!他定不会认出来的。”
“也是,若认出来了,凭他的性子一定会拆穿我,然后再将我捉回去的。”
阮阮饮了口姜汤,心情随着味蕾一般又辣又涩:“今日的场景没有预料得到,可即便我今后不出姝仪宫,也免不得再被皇祖母她们召见,如果碰上魏濯,该怎么办?”
喜蕊猛然想起一件事,跑到屏风后取来一个锦囊:“徐姑姑交代了,说这种药可以让嗓音变得沙哑,公主服用一颗可抵三个时辰。”
阮阮看着手心的小药丸,“只有这么些啊,好少。”
“公主,您也不需要用太多啊!您将来是要嫁给齐南王世子的,到时候也会离开京城,自然不用担心再跟瑾王碰面。”
“也是,”阮阮喝完最后一口姜汤:“可齐南王世子那张脸实在是风流倜傥,也不知人品如何。”
“公主,”新进来的小丫鬟面色一怔,呆呆地瞧着阮阮的脸一动不动,眼里尽是惊艳,直到喜蕊慌乱地起身,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才猛地跪下:“九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不知公主没带面纱才贸然闯了进来,奴婢知错,求求公主……”
小丫鬟从来没跟这位公主说上过话,只以为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现在见了她的真面目,生怕会被赐药毒死,只一个劲儿地求饶。
阮阮指尖在额头上点了点,幸好刚才没卸下这朵红梅,既然红梅在,便没什么好担忧的,抬了抬手:“起身吧,你进来所为何事?”
小丫鬟颤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见公主面目柔软,稍稍安下心思,哆嗦道:“奴婢是来送请帖的,这是齐南王世子送来的,说邀请公主这月七日去南湖泛舟。”
“嗯?”
阮阮微讶,当日赐婚之时贺允勋可是极其不情愿的,说什么他就是个接盘的人,被齐南王踢了一脚才勉强地接下来那道圣旨,如今怎会邀她泛舟?
“世子的原话有些难听,”小丫鬟一五一十道:“世子说他跟别家贵公子不同,从未……从未食过荤腥,连通房都不曾有过,如此就被九公主占了便宜,很是不爽,他得先验证一番九公主的人品,所以,才有了这次的南湖泛舟。”
阮阮沉默了好一会儿,撇了撇嘴,小声道:“我也没说非要嫁给他啊。”
小丫鬟只定定地看着阮阮,只觉这位公主是极为好看的,整天藏于面纱实在可惜,那些说九公主面目狰狞的谣言实在过分!
她一整日都喜滋滋的,因为见到了那张脸,而且这张脸的主人对她颇为温和,没有分毫责怪,这对一个犯了错的小奴婢来说是天大的慰籍。
再次去御膳房的时候碰到了七公主的侍俾,侍俾跟她主子一样跋扈,见她端了一盘极为精致的小碟,问老师傅:“那是什么?”
“那是道鹿离酱,素有养颜的功效。”
“七公主也要一道。”侍俾见食材只剩了一份,便快步走过去,手肿捅了一下小丫鬟的端盘,划拉一声,盘碟掉在地上支离破碎,酱汁洒落,空气中蕴着香甜的味道。
小丫鬟气哄哄质问:“你干嘛!”
侍俾摊手:“养颜的东西该给有容颜的人用才对,给旁人用岂不浪费?”
“九公主花容月貌,有倾国倾城之姿,岂容你随意诋毁!”小丫鬟简直是急火攻心了,姝仪宫也是个响当当的门面,她家公主如皎皎明月一般华贵,又是那么轻声软语地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而她连公主的颜面都护不住……
真是气死她了!
小丫鬟当即跑过去抢了老师傅新做好的鹿离酱,侍俾也跟着过去抢,侍俾的同伙也上去帮忙,一时间三人乱成一锅粥。
侍俾横着眼,得意洋洋地举着盘子,“没用的东西。”
小丫鬟红着眼坐在地上,直愣愣冲着侍俾的腿踢过去,一把抢了盘子,看见酱汁上有两个指印,已经不能吃了,她索性把酱汁扣在了侍俾脸上,然后迅速爬起,一溜烟儿地跑地没了影。
临走前,还没忘在侍俾手上踩一脚。
身后的声音非常刺耳:“整日遮脸,算什么倾国倾城,我看是肥头大耳……”
姝仪宫,小丫鬟再次跪在了地上,只不过这次没求饶,反而磕了个响头:“请公主罚奴婢去浣衣坊吧。”
阮阮捧着脸,看着那空碟子若有所思,别人说她丑,她肯定是不开心的,可也犯不着跟人打一架。
“你真当该改名为冲儿的。”
喜蕊在旁边笑地直不起腰来,“还不快谢恩。”
小丫鬟愣愣道:“叩谢公主赐名。”
阮阮对此事倒是没太放在心上,她现在对任何事都极为松弛,恐是已经被禁了许久,再被禁上一段时日,也无所谓。
御膳房一战,昔日辉煌的姝仪宫又重新回到众人的视野中,口口相传,那个被关了七年的魏姝仪容貌是清艳卓绝,根本不似传闻中那般丑陋。
再加上纯贤皇后年轻时令人皆是赞叹的风姿,足矣让现在的人们服气,她的女儿,即便只遗传了一分的容貌,那也是顶顶的大美人儿。
人人都想看一眼九公主的面孔。
江阳茂推门而入,一股酒气袭来,屋子里七零八落的空酒坛正正地昭示着他喝了多少的酒。
本是借酒消愁,看殿下这副模样,许是半分愁没消得掉。这种愁,如何这么容易就消得掉啊。
魏濯没醉,清醒地很,他只是想借着酒意昏睡过去,最好能做一些有关从前的梦。
因为他根本想不起来以前发生过什么,脑中心中皆是一片空白,这种空洞让他无比地慌乱。
他的感情太淡了,少时的时光几乎全部都是浅灰色的,从来没有很用力的喜欢和厌恶。
魏姝仪除外,她在那层浅灰色的时光中是一味特别浓烈特别鲜活的存在,像是灰扑扑的冬日里,破苞而开的红梅一般,一枝又一枝,又灿又艳,沉甸甸地压在枝头。
但是这份沉甸甸不是喜欢,而是厌烦,所以一直沉到心底,被那层浅灰色覆盖住,且从未有出头之日。
那是被他亲手压下的,而今长成了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怪不得旁人。
现在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那一声声娇憨无比的濯哥哥,他特别想再听一声濯哥哥。
“殿下?”
江阳茂试探地叫了一声,看这疲倦困顿还藏着许多压抑的魏濯,他挺害怕殿下一个失控又将自己往墙上甩,心有余悸地后退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