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魏宫富丽堂皇,六司十二坊这边,阮阮从出生到现在,只去过御膳房和司制坊。
现如今从浣衣坊到景霆殿的路,她还不认识。
看着眼前众多眼神都不友好的宫女们,礼貌问道:“你们有谁愿意带我过去吗?”
无人应声。
阮阮笑了笑,这里的人都不喜欢她,刚才自己为什么还要问那一句话?
她转身去敲掌事嬷嬷的房门,敲了两下,里面的人不耐烦地搁下茶杯,发出很重的脚步声,从外面听,竟听出了气势汹汹的阵仗。
掌事嬷嬷姓谭,出来后冷眼看向阮阮:“有事?”
“谭嬷嬷,我来取一下令牌,稍后要去送洗干净的衣物。”
浣衣坊向各宫送衣服要令牌开路,否则根本过不了几个门。
谭嬷嬷拧着眉头从桌上拿起令牌丢给阮阮,她上上下下好好凝视了一番这个小姑娘,说实话,这副长相放在整个大魏也是顶顶好看的人,但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一看就干不了什么重活。
蓝家小姐把她分配到浣衣坊,无非就是嫉妒这张脸罢了。还没当皇后呢就这么忌惮别人,没准是怕新皇被勾走了魂。
如果浣衣坊出了一个宠妃,那自己可不就是宠妃的娘家人了么!
谭嬷嬷心里的端盘打地响亮,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去送龙袍啊?”
阮阮:“……是。”
“挑个人陪你一起去,免得面圣时害怕地手打哆嗦。”谭嬷嬷随手指了个宫女:“阿珊,过来陪阮姑娘去趟景霆殿,你看着还机灵点。”
好巧不巧,阿珊就是那天满心满眼都是蓝初云的小宫女,她把鸳鸯绣成了野鸭,同样被分配到了浣衣坊。
阿珊话唠的性子藏不住,一路上都在跟阮阮说话:“唉,其实你挺好的,我们私下里没有表面上那么讨厌你。”
阮阮应了声:“是吗?”
“是啊,隔壁的大宫女特别狠,有时候竟然拿鞭子打人,隔壁的隔壁的大宫女,整天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你呢,恭和有礼,待人和善,虽然身子柔弱,而且不必干活,但还会力所能及地洗一些帕子。跟她们一比,简直就是仙女。”
“我只是洗一些帕子就是仙女了?”阮阮好笑地问。
阿珊点点头,看着仙女清澈的眼眸,叹道:“长的好看,人又好,我悄悄告诉你,我们私下里觉得,穿着这身宫女装,都算是委屈你了,你比蓝家小姐还要……”
阿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还要,贵!”
阮阮刚要开口,就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人。
她拉住阿珊,躲到了墙后面。
“是蓝家小姐唉!”阿珊小声问:“她旁边那个穿得锦衣华裳的贵妇人是蓝夫人吗?”
“是禹王妃,将来的太后。”
阿珊没有再说话,怕惹出祸端,只是心里有些奇怪,阮姑娘怎么知道那是太后的。
“濯儿这些时日消瘦不少,这骨汤是让他养身子的,刚好濯儿宣你,不妨帮着把汤也送过去。”禹王妃平淡地说。
蓝初云的声音含着恭敬:“定会好好送去,您且安心。”
“辛苦你了,今日收拾房间时,在锦盒中发现了这枚簪子,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如今细细瞧着,发现极其衬你,收下吧。”
“云儿不敢。”
“收下便是,日后好好照顾濯儿。”
阮阮肩颈抵在墙上,听见禹王妃熟悉的嗓音,心底生出许多亲切感,但并不能上前相认,那样魏濯会不高兴的。
过了一会儿,两人的声音消失。
“蓝,蓝,蓝小姐,您……”阿珊说话都开始结巴,惊喜的表情写在脸上,“您怎么来了?”
阮阮抬头,看到蓝初云。
蓝初云看着的,是她手中的龙袍。
片刻后,阮阮和阿珊返回浣衣坊。
阿珊还在刚才的余惊里,“真是,蓝小姐居然会说出那样的话,她居然说让我们该在哪就在哪,不要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多么残忍的一句话,难道我们这些小宫女就没有愿望吗?进宫攒一些钱,到了出宫的年纪之后,回家嫁人,过平稳幸福的生活,这难道是一件很粗鄙的事吗?”
“不粗鄙。”阮阮否定:“我也有这样的愿望呢。”
“她抢了我们要送上去的龙袍,也算是替我们省了一段路。”
两人回到浣衣坊不到一会儿,景霆殿就派人送回了龙袍,小太监面无表情,口气稍许能听出一些不满:“经他人之手,脏了,重洗一遍。”
浣衣坊的制度很是严格,头一次遇到被退回衣服的事情,还是从皇上宫里退回来的,现在全坊一片慌乱,生怕上面降罪,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忙碌起来。
阮阮被围在中间,一圈人痛心疾首道:“龙袍都护不住,以后咱们浣衣坊要被你拖累死了,本来待遇就不好,老被别人看不起,这下好了,平白无故又要被人笑话。”
阮阮:“……”
阿珊在一旁帮腔:“也不怪我们啊,是蓝家小姐非要抢去的,我一开始那么崇敬她,现在可是讨厌极了。”
“算了不管不管,随你们怎么狡辩,总之现在头等大事是要把龙袍重新送过去,派人去生火,洗完后赶紧烘干,让阮阮连夜送过去,莫要触龙颜。”
?
“连夜,送过去?”阮阮往后退了退。
一个宫女立刻拉住她:“你闯的祸,你要负责,不准缩回去。”
半个时辰之后,举浣衣坊之力,龙袍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阮阮咬着唇往上熏松香,希望魏濯待会儿不那么生气。
“景霆殿的的人都说了,不准用一切香薰,阮阮,你怎么又闯祸了?”
阮阮拿着香薰的手被这声吼惊地颤了颤,一截碎香立刻溅到手背上,烫红了一片。
“小香,你要死啊,吼这么大声,烫伤阮阮后你过去送龙袍吗?”阿珊用更大的声音吼。
“我不是故意的啊。”小香拿药膏在上面涂了一层:“阮阮,希望皇上看到你这张脸之后,能消气,你这么漂亮,万一就被恩宠了呢……”
阮阮抱起呈盘,从人堆里挤出来,刚才的氛围闷地她喘不上气儿来,一群人听见小香的话之后,全用一种看娘娘的眼神看她……
悬月漫着冷色的光,给她烧红了的脸上敷上一层冷,穿过道道宫门,终于走到景霆殿面前。
门口的侍卫一列列地守着,接过令牌,放人进去,阮阮把呈盘递给宫人:“烦请公公呈上去,这次是浣衣坊直接送过来的,没有经他人之手。”
小太监就是刚才过去传话的,他小声嘘:“怎么大晚上的送过来,明日不是不可,蓝家小姐在里面呢,咱们小点声说话。”
这里里殿内还隔着几道廊,阮阮觉得小太监犹如惊弓之鸟,魏濯说不定在与美人鸾凤颠倒,根本顾不得外面的。
但她声量还是小了下去,魏濯小心眼,爱给人安罪名,谨慎些最好不过:“既然龙袍送来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是怕皇上怪罪吧?”小太监掩嘴笑:“他刚开始是非常生气的,但后来脸色就缓下去了,你要是实在害怕,就先走吧,看你这么娇弱,有什么事我就先帮着扛下来。”
“那便多谢公公。”阮阮松了一口气,遥遥看了眼里面,什么都看不见。
魏濯现在是皇上了,在选妃立后这件事上,简直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下面的大臣明面上是不敢阻拦,私下里小动作不断,言官依然在在孜孜不倦地骂他乱臣贼子。
说他用肮脏手段的来的皇位,不配迎娶大魏第一名门贵女蓝初云,要娶也得娶不知所踪的九公主,或者是还未婚配的七公主,且必须保证以后太子身上流的是魏家的血脉。
阮阮一阵不舒服,魏濯不配娶蓝初云,就配娶自己吗?言官说的话怎么就那么难听。
再过两日,便是登基大典,到时候可能会立后,立蓝初云为后的话,“九公主”应该会渐渐地被众人遗忘,再听到时,或许是从茶馆里说书人的口中传来。
那时候会按照她的身份编造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是一段传奇,还是一段唏嘘的凄惨历史。
阮阮漫无目的地在宫中走着,心中的纠结更甚,北宫的情景是怎样的,六姐姐府中是怎么样的,一切都无从得知,他们过得到底好不好。
“喂,喂,不许走,回来……”
小太监带着一列兵队气势汹汹地敢来拦住去路,他身后的兵刃杵地很长,看起来像要逮捕罪人,阮阮防备地看着眼前的人,“发生了何事?”
“殿下就龙袍还有事要问,你要去回几句话。”
她现在一介小小的宫女,身后跟着一整队的兵,怎么看怎么不协调,走到景霆殿的长廊里,撞见从里面走出来的蓝初云。
蓝初云额上香汗淋漓,身子软绵无力,被两侧宫女搀扶着,步子都迈不动,就那么一步一挪地往外走,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姿态,看来是被云雨之势折磨地不成样子了。
阮阮步子一顿,往旁边走,让出一条足够她们通过的路。
蓝初云看见她之后眼神暗了暗,对旁边的丫鬟嗔道:“慢一点,腰还酸着呢。”
丫鬟立刻低头,轻道:“小姐,皇上在后面看着呢。”
阮阮闻言往前看了一眼,魏濯果然在长廊尽头的门侧站着,火光忽明忽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第67章
阮阮随即低头,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比蓝初云还要慢上许多。
魏濯在门前等了一会儿,直到小姑娘在他面前不情不愿地站定,“进去。”
阮阮无奈地走进去,她不敢抬头乱看,以免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和场景,听说看见后会长针眼。
身边卷起一阵风,魏濯走过来,顺手关住了两扇门,他跟门口的小太监问的是一样的话:“怎么晚上来送?”
“殿……皇上的吩咐,不敢耽误。”
魏濯掀起衣袍,坐下去,“地上有什么好看的?”
阮阮直了直肩,努力管控住自己的眼神,事实上只要脖颈抬起来了,眼睛怎么管也管不住,直愣愣地朝着魏濯看了一眼。
最先看的是他的衣领,整整齐齐,没有丝毫褶皱,再看发冠,安稳地在发上戴着。
魏濯指了指她腰间的锦帕:“先用你的。”
阮阮直愣愣的眼神瞬间渡上一层疑惑:“什么?”
“我脸上有东西,先用你的帕子擦一擦。”
“……你,您脸上没有东西。”
“你看得过于认真。”
阮阮收回目光,“奴婢知错。”
魏濯拧眉,“你我之前认识,不必再称奴婢。”
“这不合规矩。”
魏濯充耳不闻:“你在这里,没有规矩束缚,像从前一样就好。”
像从前一样抄家规吗?阮阮不自觉地去揉右手腕,国律宫章可比家规厚多了。
魏濯:“……不用罚抄家规,以前,是我做的过分。”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既然没什么事的话,那我……我就先回去了。”
“有事,龙袍在卧房。”
阮阮深吸一口气,跟着魏濯走了进去,这里空旷而安静,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件必用桌具,一点也不像是一国之主该住的地方。
她四处看了一圈,魏濯提醒:“在衣柜。”
就连衣柜,也是空荡荡的,四件里衣,三件玄色龙袍,还有两件备用的常服,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它们紧紧地挤在一个角落,留出一大片空白。
这对一向喜欢漂亮刺绣的她来说,有些可怜,按照衣服的计数排列顺序,魏濯也算是京城中的贫苦之家。
她微微错愕,为什么要觉得魏濯可怜,以前自己的衣服那么多,这时候也只有宫女装了。
直到魏濯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恰巧外面传来小太监的报话:“皇上,蓝小姐出宫途中晕倒了。”
魏濯神色泰然自若,语气却有些讥讽:“既然晕倒了,日后就好好在家养病。”
那些上首的人,说话总是不清不楚,还薄凉无情。
晕倒,在家养病,重点是在家而不是养病。没请御医轿子,没赐补品药材,没嘘寒问暖,那便是禁足了,还是暗地里禁足的那种。
小太监把话意摸地一清二楚,琢磨着该怎样才能把圣意传达给蓝家人,不怕他们听不懂,就怕听懂了装不懂。
阮阮却是半分也不懂,还以为是魏濯冷血惯了,她默默离地远了些,生怕自己也染上无妄之灾。
但对面的人越靠越近,眼眸蒙上一层雾,不知名的情绪在内里缭绕翻腾,让人心惊不已。
魏濯握住她的右手腕,那层温热似乎格外地烫手,阮阮下意识地甩开,双肩抵墙,背上一片冷,声音发紧:“我不说出去。”
“不把什么说出去?”魏濯从一开始就感知到她情绪不太对劲,也不知道小脑袋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阮阮犹豫一番,才道:“你和蓝初云的事。”
“我和她,怎么了?”
阮阮老实回答:“那个了。”
魏濯反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心口涌出许多复杂的情绪,掺合在一起,硬生生气笑了,“那个是哪个?”
小姑娘耳朵红成一片,声音越来越小:“那个就是男女之事。”
“男女之事又是什么?”
步步紧逼果然逼出了她的小脾气,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动物,又羞又燥,脸颊绯红,生硬地说道:“是交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