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刚才那句问话算是走了个形式,她一点要跪下的迹象都没有,反正……魏濯应该不会罚她。
“自己拿着玩儿吧。”魏濯又把令牌塞过去,果然没有丝毫要训斥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是不是浣衣坊的风水太好,把你养刁了,才有胆子偷令牌出宫?”
阮阮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看到他清冷的眼神时有些难受,脱口而出:“浣衣坊的饭不好吃,没养刁。”
魏濯哂笑一声,扔下刚才握在手中的银枪,从她身边擦过,“景霆殿的饭好吃,过来。”
阮阮慢吞吞地跟在不喜不怒的人身后,魏濯大概是嫌她走路慢了,回头直接牵住那细细的手腕,带着往前走,点评道:“像你这样瘦的,在琼州待两天就生病。”
“我从来都没想着要去琼州。”阮阮不知魏濯怎么突然提起琼州,她只是不满别人说她弱,随便挣脱了一下。
没挣开。
又挣了一下,还是没挣开。
她瞪了一眼魏濯,魏濯自动松开。
前几道门的侍卫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地经过,小的那个姿态高傲,明明偷着跑出来的回去时却大摇大摆,要不是大的那个放了话出来,单凭一道持凤令宣假旨的罪状就能把她抓进大牢。
看来这还是个不好惹的,后台非常大。
景霆殿内,御膳房领命送来了满桌的饭菜,应有尽有,各种香味迎面而来,晃地阮阮有些头晕。
魏濯时不时地往盘中加点菜:“好吃吗?”
“……好吃。”阮阮已经饱腹,看他还要往这里夹,就搁下筷子,“我吃饱了。”
魏濯颔首:“回去吧。收拾一下,今晚就搬过来。”
“嗯?”
魏濯语气转硬,口吻不容置疑:“去浣衣坊收拾行李。”
阮阮看着这人转过去的背影,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她见惯了魏濯的翻脸不认人。
这次连身子都转过去了,必定是没得商量。
连夜回到浣衣坊收拾东西时,谭嬷嬷站在门口,耐心叮嘱:“如今你也是要当主子的人了,九公主至今未找到,你就是后宫里唯一的娘娘,记住一定要抓住皇上的心,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可千万别让他感到厌烦,早日生得皇子……”
阮阮一边从衣柜拿衣服,一边想要插话说她误会了。
但谭嬷嬷中间没有给她停顿的地方,“朝廷有几个官员主动地在寻找良家女子,依我看,那些被选□□的良家子们过不了多久就会进宫,后妃都要争宠,你莫要掉以轻心,有什么事记得找我们帮忙。”
她一下子忘了反驳,疑问道:“选妃吗?”
“是啊,现在后宫没有女人,选妃肯定是会有的,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不是已经立后了吗,怎么还要选妃?”
“傻孩子,”谭嬷嬷忍俊不禁:“立后跟选妃有什么关系呀,历来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皇上立九公主为后倒是聪明,既安抚了前朝的大臣,又安置了后位,省的那些大臣将自家女儿塞进来,成就以后的外戚干政。身为皇帝,当然是要把权牢牢握在手里。”
阮阮愣怔半晌,谭嬷嬷凑近:“你知道有个叫孟兰的宫女吗?前几日在大牢被秘密处死了。都说孟兰在脸上画红梅冒充九公主,但洗了两遍脸,都没把墨水洗下来,依律罪不当死,你猜猜为什么还要处死她?”
她摇摇头。
谭嬷嬷的脸色变得诡秘:“这说明她不是冒充的,她就是真的九公主。现在皇上将她秘密处死,为得就是九公主永远也回不来,回不来就没有既定的太子,到时候三宫六院哪个妃子不添几个皇子?皇上说让谁继承江山谁就继承,根本不用顾忌底下的大臣。”
这些话让阮阮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她僵着脸笑了笑:“嬷嬷,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啊?好吓人。”
“这有什么吓人的,皇上杀的是九公主,又不是你。说这些是让你知道得更多,伺候皇上时机灵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要拿捏得当,永远记住少说多听……”
“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谭嬷嬷帮着一起收拾:“对了,皇上说给你的位分是什么了吗?嫔还是妃,或者昭仪婕妤什么的?”
“……大概封我为大宫女吧。”阮阮拿上包裹,走出门去:“我只是换了个地方干活而已。”
阿珊在外面笑她:“你能干什么活?现在六司十二坊都知道咱们浣衣坊有个出了名的小祖宗,现在你名声可大了,兴许都传到景霆殿了,皇上肯定不是让你干活的,否则他的宫就别想要了,应该就是给你封妃。”
“……”阮阮没有说话,迈着更为沉重的脚步往前走,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如果有什么不测的话,每年过节的时候,记得帮我多烧点纸钱,要非常多。”
“……”
第一次觉得路这么短,她走到景霆殿前,看着里面灯火通明,踌躇良久,看见阁台窗前的人影时才慢慢走进去。
那是魏濯。
如果魏濯知道她就是九公主后会怎样?阮阮边上台阶边数数,第一次是禹王府的民女,第二次是戴着面纱的九公主,第三次又是姝仪宫出来的小宫女,整整骗了他三次,耍了他三次。
如果孟兰的死因如谭嬷嬷所说的那样……
她的腿有些软,一步步爬上台阶,看见魏濯时险些委屈地要哭出来。
魏姝仪又多了个用处,帮他填充后位阻隔外戚。
这个如意算盘打地真好,阮阮突然有些灰心,在魏濯这个混蛋面前,她就是个小喽啰,幸亏自己演技好,不然早就下黄泉了。
魏濯隔着老远都能看到小姑娘一脸的愤懑和难过,她总是藏不住心事,也不知道浣衣坊又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还给说哭了。
他疾步走过去,一时也不知怎么问出口,接过裹了几层的小包袱,“怎么就这么点东西?”
何止这么点,她有一整座宫殿,难道还能搬过来么?
阮阮腹诽一阵,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刚才眼睛红了。”魏濯又点了一盏烛火,“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没有家,我从小就被家人抛弃,所以连户籍也没有,快要饿死的时候被你说的那个陶雀门捡了回去,那天太后将我从坡底救下,不是碰巧,是陶雀门专门制造的,为的就是让我夺取情报。”
阮阮磕磕绊绊地说着,努力让自己编造的身世更让人信服,“但是我在禹王府那么多天,一点情报都没偷,你要相信我,我已经跟陶雀门彻底断了关系。”
魏濯安静地听着,并且顺着她的话问:“后来怎么到皇宫了?”
“那是我碰见了出宫采买的姑姑,她是我唯一的亲人,看见我后惊喜不已,想方设法地把我带到皇宫,为我谋了一份差事,所以,我才没机会跟你们道别的。”
“为什么编……为什么跟我说这些?”魏濯问。
阮阮揪着衣角说:“我当然要先把身世交代清楚,万一你以后怀疑我是别人怎么办?我的身世你信吗?”
“信。”
她听到这个字后松弛下来,魏濯相信她伪造出来的身份,命暂且保住,起码不会瞎怀疑她就是九公主。
“所以你刚才在哭什么?”
阮阮思索了片刻,一脸认真:“我在忏悔。”
“忏悔什么?”
“我不该给您下药,也不该偷令牌。”阮阮说着,从腰封里拿出凤令:“这个还是还给您吧?我不敢再拿着了。”
魏濯看了眼凤令,“是不是浣衣坊的人吓唬你了,才把你吓哭的?”
阮阮僵硬地点头:“她们讲了个鬼故事。”
“你留着玩吧,可以用这个令牌吓唬别人。”魏濯靠着椅背,头枕在手上,闭住了眼,轻叹:“反正现在也不需要。”
她打了个寒颤,默默放回腰间,魏濯这话的意思就是这块凤令没有用处了,再往深处想,细思极恐,谭嬷嬷的话越回味越有道理。
魏濯真的要杀九公主,不,在他的意识里,是已经杀完了九公主。
阮阮趁他闭眼的功夫,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张俊脸,很想打他一巴掌。
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荒谬的念头压下去,百思不得其解道:“为什么你喝了带药的汤没有昏睡过去?”
魏濯嘴角勾了勾:“或许那不是迷药。”
“不是迷药是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眷恋沙哑,还带着几分笑意:“知道我为什么今晚就命你住进来么?”
“泄欲。”
第71章
阮阮因为希望得到回答而期待着弯起的笑眼一下子顿住,抓在扶手上的指尖用力地有些泛白。
从浣衣坊临走前听见的窃窃私语还记得一清二楚,她们说,哪来的大宫女,进了景霆殿的门,就是皇上的人,但凡皇上对她们起了心思,得宠的直接封位分,不得宠的继续当宫女,有幸怀了孕才能讨个小小的位子。
魏濯说的话这么直白且赤,裸裸,而且看他的模样,心平气和地闭着眼,没有半分欲火,一点都不像是中了春药,跟画本子里的描述怪不一样的。
然而他却想借着这个谎话白吃自己的豆腐,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呢,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了,但好歹家世清白,凭什么要受这种苦。
自己来的时候哪里会想这么多,她摇摇头,站起身来准备跟魏濯离远点,由于太过慌乱踩到了自己的裙角,几乎是瞬间就掉进了魏濯的怀里。
他似乎也吓了一跳,清明的眼眸只怔了一会儿就染上了笑意,说话时胸腔鸣动,“想好了?怎么比我还着急。”
阮阮浑身僵硬,磕磕绊绊地说着没有,爬了两次都没有爬起来,直到魏濯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温柔地不成样子,她差点腻进这双满是深情的眼里。
片刻后,阮阮红着脸逃开,慌张到同手同脚走路,听见身后魏濯低低的笑声后在原地调整了许久,才得以顺利走出这道门。
阿才领她去了个房间,床板非常硬,她一晚上都没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还做了场梦,又是魏濯那张脸。
第二天江柳儿来的时候,阮阮还专门打听了一下药瓶里的是什么药。
江柳儿听完后强忍笑意,装着样闻了闻:“的确如皇上所说,是那种药,许是你拿错了。”
而魏濯昨晚也专门用凉水洗的澡,这么一想,是药物的作用他才吻自己的。
阮阮心安理得地在景霆殿住下,跟雷公一样,所经之处都会轰隆隆地响起一阵声音,然后阿才要了命似的带着一堆小太监过来处理残骸。
痛心疾首道:“小祖宗,我们供着您就好,不要随便乱动,您看看这都是第几次换的花瓶了?怎么又坏了?”
她汕汕地笑着,景霆殿的东西她摔过七七八八的了,有时是无意,有时是故意,但魏濯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怪罪过她,反而知道之后的第一反应是看她有没有受伤。
今天花瓶碎掉的时候魏濯就在旁边,在这之前两人还吵了一架,大意是她想离开景霆殿,而魏濯不让。
这会儿他应该是被自己气地去书房处理奏章了。
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想离开,的确是发现了魏濯对她过分地好了,且不说她是景霆殿唯一的宫女,就连上次随口问了句选妃的事宜进行到哪了,毕竟后妃肯定容不得她这颗沙子,为了保命,得提前做好打算才行。
可魏濯似乎比她还紧张,沉着脸翻出了那道求他选妃的折子,拿红笔在上面打了个否。并再三保证,不会立妃,只一个皇后足矣。
阮阮心想,你都把人家秘密处死了,还在这里装什么深情,不就是在外做做样子让百姓称赞新帝重情重义么,到时候会看人眼色的大臣们硬塞进来几个绝色美人,她就不信骗人精能把持得住。
果然有大臣跟自己想地一模一样,深夜里悄悄进宫,命人抬进来一个大箱子,美名其曰夜明珠,打开后,里面现出一位笑意盈盈的美人儿,穿着轻薄透亮,浑身上下都是撩拨的妩媚。
连她看见后,昏昏欲睡的感觉也不翼而飞,定睛去看魏濯的表情,不得不说,这个从琼州回来的男人定力十分强悍,眼睛里没有欲乱情迷,只有冰窟窿一样的冷漠淡然。
大臣眯了眼看向她,“皇上,珠儿姑娘虽不如阮姑娘貌美,但别有一番风情,她愿意留在景霆殿当宫女,一同跟阮姑娘侍候您,还请您满足她这个愿望。”
魏濯特别冷酷地回,“朕并非神仙,你不如去拜土地公。”
被拒之后,大臣临走前还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眼阮阮,那样子好像在说: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把皇上迷得七荤八素偏偏独宠你一人的,真是红颜祸水,耽误皇上生皇子。
阮阮瞪回去,老匹夫肯定以为她和魏濯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次两次算不得什么,有更多的人效仿前者,变着花样地往景霆殿送美人儿,共同的是都专门避开她,有的留下人就跑,有的跑之前还扔下一本画本子或者催情的香囊,只希望魏濯能多收几个宫女。
这些烂摊子都得阮阮收拾,魏濯把各式各样的美人丢给她做安排,声称扔进哪个地方都行,唯独不能留在景霆殿。
彼时帝后的缠绵爱情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大魏民间掀起一阵妆容,名字叫做红梅妆,这次的美人效仿画像中的九公主,眉间点了朵红梅,毫无顾忌地款款移步。
阮阮见魏濯多看了两眼,她抱着小毯子过来,“我来安排她吗?”
魏濯从来没有觉得大魏的臣子这么不会看人脸色,他多次在早朝的时候警告过不要再送人进宫,已然耐心告罄,看着今日扮成这样的妆容,更是怒火中烧,甚至起了点杀人的念头。
听见小姑娘软软的语气后,心情缓和了许多,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处理这些人,莫不是吃醋了?
魏濯带着笑意颔首,“安排妥当后,我带你出宫玩,想去哪里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