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乜啊?刀哥本来就让我在这里等你。”
  裴辛夷顿了顿,“那就走咯。”
  开车去马场的路上,南星一直在说阮决明的事。
  前半年刀哥为了法国的户头和公司,几乎成了空中飞人。后半年刀哥为了支持裴家,又不过多损失家族利益,拼命做事,还从家族其他大佬手里揽下了原先属于阮忍冬的几家赌场。
  起初他们时常和西贡的地头蛇发生斗械的事,刀哥中了枪伤,最近才出院。
  “为了这事,佛爷没少训刀哥。别的大佬还问刀哥是不是以为大少爷走了,他就认定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可以这么胡来。刀哥怎么也是三十的人了,当众被这么奚落……是我,我也受不了啊。”
  裴辛夷说不出话,摸出一支烟点燃。良久,她说:“阿星,我总让你们为难。我太自私了。”
  “讲乜嘢啊,刀哥钟意你,你就是我大嫂。一家人怎么来的自私?”南星想了想又说,“阿嫂,我笨,不懂女人的心思。但我知道一句老话,‘珍惜眼前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吉普车驶近马场,裴辛夷下了车,和南星往跑马场那边走去。
  几缕阳光穿破蟹青色的积云,洒落在苍翠的草场上。人们驾着马儿驰骋,不在马背上,似乎亦能听见风声呼啸。
  棕红色的成年母马背上,裴安菀独自牵着缰绳,轻快地往更远处跑去。
  “菀菀!”裴安逡缩在阮决明怀中,共骑另一匹棕红色的马,大喊着追了上去。
  裴辛夷走到栅栏边,驻足望着他们。
  一位马仔走来,用越南语向南星打招呼,笑说:“星哥,你没看见刚才刀哥带那儿小女孩跑圈。两人笑得可开心了,这么些天,我就没见刀哥怎么笑过。”
  南星敷衍地应了一声,马仔又说:“你说刀哥以后要是有了女儿,该是个女儿奴吧?不过我瞧着那女孩儿眼睛眉毛和刀哥很像,简直就是两父女——”
  南星在马仔后脑勺上一排,啐声骂道:“你他妈乱点什么家谱?”
  马仔讪讪一笑,“我就是说说嘛。刀哥年纪这么大了,老人们都急着让他成家呢。”
  南星捏住马仔的下摆,左右看了看说:“我们像吗?”
  马仔愣愣地说:“不像。”
  南星又在他脑袋上拍了一记,“当然不像,我没你这么蠢的儿子!”
  裴辛夷没有出声,垂在身侧的手点了一下栅栏。
  不一会儿,裴安菀调头时瞥见了裴辛夷在这边,忙持缰奔来。
  裴辛夷挥手,扬声道:“菀菀,慢点!”
  阮决明带着裴安逡跑到较远的缓坡之后了,还是裴安胥听见了六妹的声音,追上去朗声知会了一声。阮决明充耳不闻,还是裴安逡说想过去,他才调头往回走。
  裴安菀先来到栅栏边,扬着下巴炫耀飞速进步的技术,还说这匹马名叫达芙妮,哥哥骑的那匹叫阿波罗。
  裴辛夷轻松地笑了起来,连声夸赞。
  裴安菀舍不得下马,唤着马儿往前去,却不愿离裴辛夷太远,只沿着栅栏漫步。
  南星打发马仔去马棚牵一匹马儿出来,他则不紧不慢地跟着达芙妮。裴安菀有所察觉,侧目瞪他,“跟着我做乜嘢?”
  南星说:“保护你啊,万一摔下马背点算?”
  “我才不需要保护!”裴安菀受不得激将法,尽管南星根本没这个意思。她挥鞭,令马儿轻快地跑了起来。
  南星大笑,心道小女孩这性格果真和她妈妈如出一撤,而她老爹呢,以后准少不了头疼的时候。
  阮决明他们缓缓来到栅栏边。阮决明对裴安逡耳语,利落下马。裴安逡不知何时这么听他的话,骑着马去追裴安菀了。
  余下阮决明与裴辛夷面对面。他眼里还含着着畅快玩乐过后的笑意,见她唇角也有弧度,旋即敛了表情。
  裴辛夷在心底暗叹一声,抬眸瞧着他,说:“阮生,我们要结婚了。”
  阮决明衔着皮手套的指尖,将手套摘了下来,作出在前后裤兜找烟盒的样子,以回避她的视线,“理所当然,迟早的事。”
  骑装的裤兜哪能放烟盒那么硬的东西?
  裴辛夷不说,掏出烟盒抖了一下,递到他面前。
  阮决明暗暗舔了下嘴皮,从烟盒里抽走冒出头的一支烟,放进嘴里。
  裴辛夷擦亮火柴,为他点烟。她上身前倾了些,膝盖被抵在栅栏上,很容易就会扑到。
  忽地,她往前扑,却是他一把拽过去的。
  阮决明用手夹住烟,另一手轻轻掐住了她被高领毛衣护住的后颈。裴辛夷手上捏着火柴,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胡茬时而擦刮她的耳廓,刺,更痒。他缓缓呼吸,很沉闷,分不清是在闻她的香水味,还是在犹豫什么。
  她默数了五秒,准备挣脱之际,听见他说:“妈的,凭什么让老子这么想你?”
  裴辛夷微怔,说:“阮生,我听得懂越南话。”
  阮决明松开怀抱,转而捏住她的下巴,颇有些凶狠地看着她,直直看进她心里去。
  他欲说话,先巴了一口烟,“你他妈让我觉得自己幼稚得可笑,像他妈才十几岁。我是不是非你不可?啊?妈的。操!”
  似乎说越多脏话就越能消解话语里的情意。
  裴辛夷觉得她病得不轻,不然怎么听到这番话,还觉得是最动听的绵绵语调?
  她抿了抿唇,终于说出在心头千转百回的一句越南话,“明。”
  阮决明不愿听下去,想也没想便封住了她的唇。发了狠地撕咬,很快嗅到了轻微的血腥气。
  裴辛夷使劲儿推开他,喘着气说:“这么多人!”
  “那又如何?”阮决明用指腹抹下唇,冷笑一声说,“裴辛夷,你要和我结婚了,不管是明年还是后年办婚礼,你逃不掉的。”
  裴辛夷平静了些许,说:“我知道。”
  阮决明打量了她片刻,蹙眉说:“乜意思?”
  裴辛夷呼出一口气,说:“我不是来和你谈判,要你取消的。我同意。”
  “阮生,我同意。”她蹙眉而笑,“百桌不够摆廿百,三天三夜,风风光风娶我进门。喜欢骑马,莱州任我驰骋,喜欢玩刀,金三角最好的工匠随便挑。”
  他说过的话,她每一个字都记得。
  阮决明抬手轻触额头,又垂下,深吸了一口烟。他喉结动了动,也不看她,说:“嗯……这些事慢慢商量。”说罢转身走开了。
  裴辛夷困惑不已。
  他到底什么意思?
 
 
第72章 
  天色转暗,主宅那边来人请阮决明一众人回去吃晚餐。
  裴辛夷、裴安胥和两个小孩慢悠悠走在后面。小孩们需不着看顾,说着他们的趣事,时不时还追逐着往前面跑去。
  “我们家就这两个小孩最快乐。”裴安胥叹息般地说。
  原先裴安霓也是快乐的,终是被摧毁了。家里每一个成年人都是凶手,也包括他。
  裴辛夷说:“五哥,我知你一直都想回到从前。以前人们羡慕阿爸,两个太太相处得那么融洽,家庭和睦。至少在人前,我们看起来很好。可是很多事,一开始就注定了。”
  “阿妈为了让我继承家业,不知做了多少龌龊事。可我……不争气,这两年可能阿爸也对我失望了,轮不到我来继承。”裴安胥呵笑一声,“阿爸早该让三姊出头的。女人又怎样?英国出了好几位女皇。”
  “还有乜嘢可以继承?如今只有些大楼、地皮,几家未上市的公司。分蛋糕罢了。”
  “其实……我希望阿爸多活些年头。阿爸一走,这个家肯定就散了。”
  裴辛夷暗叹一声。一个认为让女儿嫁给阮决明还可以同阮家割裂的父亲,对他来说还有什么亲情可言?这个家早就神散了。
  沉默良久,裴辛夷说:“五哥,我要结婚了。”
  裴安胥怔愣片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问:“你怎么想呢?”
  “我怎么想不重要。”
  “你做了这么多,最后还是要嫁进阮家。”裴安胥忧郁地说,“天注定。”
  裴辛夷抬头望了望天空,雾蓝色渐深,看不见月亮。她说:“可我不信命,妄想让天倒转。可最后还是要嫁进阮家。我们做那么多选择,到底哪个是对的,哪个是错的?”
  “六妹,我希望你幸福。”
  “或许……这是我能得到的最幸福的事。”
  裴辛夷想过许多可能,如果当年去成法国,如果不和二太斗……即使有如果,亦皆是无果。
  势力交织,各有立场,阮决明的处境不比裴辛夷好多少。
  阮决明从十八岁进家门,到成为莱州话事人,这之间不知有多少不眠之夜。可是还不够,他只有扳倒大哥,成为继承人,接下生意,才有正当的理由去香港。否则贸然去香港,十多年前的事被察觉,只有危险。
  借阮忍冬离世的契机,裴怀荣以为是时候退出生意,同阮家切割。可阮决明手段过人,瞄准九龙的帮会的斗争,做掉阿公帮蒋坤上位,迫使这笔生意继续。裴怀荣想丢掉裴辛夷这颗废弃,又丢不得了,才不再提婚事。
  却不想金融风暴令裴家陷入囫囵。阮决明收拾了烂摊子——天底下没有白送的钱,佛爷当然会定下亲事。
  裴家继续生意,没有裴辛夷处理脏事,裴怀荣想要洗白资产成了空谈。可佛爷定的事,无人能改。
  这次不再是绕人视线的借口,不再是戏言。他们可以有结果了。
  裴辛夷分不清楚,阮决明做这一切到底是为生意,还是为了她。是否从一开始,从成为“佛刀”的那天开始,他就在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了。
  她的麻烦事一堆,原不想危及到他,可他那么蛮横地卷入,如今没得选了。
  只能把这当做最后的幸事。
  *
  饭厅里,悬顶的灯盏悉数亮起,四壁的烛火燃烧,香料的气息弥漫。人们填满了整张长桌,侍者时而上前奉酒,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任谁看了都想不到这是越南边境的山林。
  不少人的目光落在了裴怀良右侧的女人身上。她背挺得笔直,单薄的灰蓝色紧身毛衣勾勒出她的曲线。动筷或小口咀嚼目不斜视,同旁人说话也只稍稍侧脸,当听到什么有趣的话,她会露出浅笑。令周围的人下意识注意起姿态来。
  阮决明身旁的女人瞧见男士们的神情,轻声问:“那是谁?”
  阮决明看过去,在即将触及裴辛夷的视线时,看向旁人说:“会和我结婚的人。”
  女人笑起来,“那就是未婚妻咯?”
  阮决明扬起唇角,沉吟一声说:“不算吧。”
  他实在不喜欢未婚妻这个词。
  女人又留心打量了裴辛夷片刻,说:“明,她很漂亮。”
  阮决明轻笑,举杯道:“我当你夸我了。”
  女人肆意地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这样的事竟然不提前告诉我们。福和我都很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我总算是见着了,回头要好好炫耀。”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她?”
  “你忘记了?福被家里逼着和中将的女儿结婚的时候,你说过你只会和喜欢的女孩子结婚。”
  阮决明看着香槟杯里轻微的气泡,轻声说:“是吗?”
  女人贴着阮决明耳畔说:“待会儿邀请她一起去萨帕吧?我给你们安排最好的套房。”
  裴辛夷余光瞥见他们说笑,不动声色地抿了口葡萄酒。
  *
  饭后,阮商陆嘱咐了阮决明几句,同裴怀良他们去了棋牌室。裴安胥和方才认识的一群青年去了二楼,倚在壁炉边,持酒杯畅谈。
  裴辛夷正在问管家拿客房的钥匙,想让曾念和小孩们去休息一会儿。
  转身看见阮决明和一位女人走了过来。女人碰了碰阮决明的手肘,说:“明,我们先走一步,你慢慢来。”
  裴辛夷听见,暗自攥紧了手里的钥匙。她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人可以直呼他的名字。
  “我们要去萨帕,你去不去?”阮决明平淡地说。
  裴辛夷亦作出淡漠的样子,“萨帕?”
  “有那么个地方。”阮决明加重了语气,“去不去?”
  裴辛夷靠近他,低声说:“你是想让我去,还是想让仔仔们去?”
  阮决明不自然地转了半圈戒指,“你们都去。”
  “我还未答应。”
  “‘未’的意思是将要做。”
  “喂!”裴辛夷低呼一声。阮决明不予理会,唤佣人去拿裴辛夷他们的行李。
  等裴安胥响起这位六妹,下楼来的时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裴辛夷他们坐车走了,连曾念也去了,徒留他一人。
  *
  萨帕是位于番西邦峰中部的一座山城,冬日气温在零下,常年大雾弥漫。自二十世纪初法国人在此开辟度假地,小镇逐渐兴旺起来。不过小镇仍很古朴,当地的少数民族居民多以农耕为生。
  从莱州跨省抵达萨帕,时间已经很晚了。沿途的房舍大多熄了灯烛,只有一些法国小店或意大利餐厅装点着小灯串。浓雾之中,车行驶得很慢。
  上了崎岖的山路后,车走得更缓了。车窗外一片郁蓝色,艰难地集中视线才得以瞧清被雾气笼罩的梯田,远处的山峦之间似乎还有在修建中的缆车索道。
  车里很安静,小孩们兴奋过了,这会儿沉沉睡去。曾念索性也假寐起来。
  阮决明和裴辛夷并肩坐在吉普车的最后一排的两端,各自望向窗外,皆一副冷然地模样。
  “你挂住我?”裴辛夷忽然出声。
  阮决明转头看她,“乜嘢?”
  裴辛夷换了越南话说:“你之前说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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