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也稚
时间:2020-03-09 10:26:43

  阮决明静默片刻,坦然地“嗯”了一声。
  “你想和我结婚?”
  “嗯。”
  “你冷落我半年,想和我结婚?”裴辛夷的语气忽然变成了质问。
  阮决明轻蹙眉头,“准确来说是四个多月。而且什么叫冷落?我说了冷静一段时间,你同意了。”
  裴辛夷呵笑一声,“冷静?你到底搞没搞清楚,你现在是讨厌我,还是怎么样?”
  阮决明有些不解。一般来说,一个人说不同的语言,语调甚至声线给人的感觉多是不一样的。但裴辛夷讲任何语言的气质都一样,婉转语调中携两分锋利。尤其是此刻,温软的越南话在她口中都能划出刺来。
  他看着她说:“不好意思,我就是搞不清楚,等结婚了再慢慢搞清楚也不迟。”
  “哦,结婚,你知道要和我结婚,还和——”裴辛夷一口气提上来,咬了咬唇,“别的女人扯不清楚。”
  阮决明一怔,转而笑出声来,“我看你越南话讲得越来越好了,平时没少练习吧?”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除了生气,我又发现了你一个可爱的时候。”阮决明似笑非笑地说,“吃醋的时候。”
  “求捻其,不讲算了。”裴辛夷说着别过脸去。
  曾念终于听懂这句带粗口白话,回头诧异地瞧了裴辛夷一眼。
  *
  过了会儿,车沿着不知何时起出现的路灯,驶入了柏油马路铺就的平整的阔地。秀丽的山峰环绕,幢幢低矮的建筑或挨挤或分散,松柏点缀其间,像是山中的秘密小镇。
  车拐入弯道,在一幢法式庄园建筑前停泊。南星熄了火,和副驾驶座上的马仔下车去后备箱拿行李。裴辛夷他们也陆续下车。
  整座六七层高的建筑融入了夜的郁蓝色,亮着灯的窗户是雾粉色,一派神秘的罗曼蒂克风格。
  他们走上宽阔的梯形楼梯的一侧,穿过平地来到大门前。着桔梗紫色制服的门童为他们推开门,另一位帮忙提行李。
  大厅以米黄和浅橙色为基调,四周有琥珀色的壁灯映照,地上铺着朱红底的尼龙绒毯,橘黄色的线条在上面划出菱形格子。
  裴安菀四下打量,想着如果她只有五岁,估计会在地毯上跳格子。
  西侧的休息区设有沙发座,几个人聚在一起。除了工作人员,整间度假酒店也只有他们几人。他们看见进门来的一行人,走上前迎接。
  “明,等你们好半天了。”女人笑着招呼,看见同行的还有曾念和两个小孩,转头与同伴商量。
  其中两位青年决定凑合住一个房间,将一张房卡递给了女人。女人又把它转交给了阮决明,同时还拿出另一张塞到他兜里,垫脚在他耳边说:“你们的。”
  阮决明笑着说谢,将手上的房卡递给裴辛夷,“你们先上去休息,我等一阵就来。”
  “等一阵?”裴辛夷挑眉,见他不答,漠然地点头。她和曾念唤着小孩们往电梯间去,不再回头看他。
  在搭上来萨帕的吉普车之前,阮决明向他们说明了是在酒店正式营业之前来试住。酒店试营业结束,设施等各方面都已完善,很安全。
  可电梯内外都没有侍应生,到了第五层楼也见不到任何一个人,裴辛夷还是感到有些不适应。
  她住中环公寓而不住石澳半岛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一个人住。她讨厌静得可怕的地方。
  打开房门,裴安逡被裴安菀拉着径直闯了进去,他昏昏欲睡,拖着沉重的步伐还是陪着她将套房里的三间卧室一一看过来。最后他径直扑在了第三间房其中一张单人床上。
  裴安菀去拽他,不满地说:“八仔,我才不要和你睡一个房间!”
  “那你去和妈咪挤一张床咯。”裴安逡双脚蹭掉球鞋,将被子一裹,睡了过去。
  裴安菀双手叉腰,出去向裴辛夷告状。裴辛夷正在客厅一隅的酒柜前,弯腰找哪一瓶酒酒精度数更高,听见裴安菀气呼呼的话语,头也不回地说:“哥哥累了,你让他睡咯。”
  “妈咪……”裴安菀无奈。
  “菀菀,你和妈咪睡吧?”
  身后传来曾念的声音,裴安菀背上一僵。那声“妈咪”一定被曾念听见了。裴辛夷说过,曾念在的时候,只能叫曾念妈咪,不然曾念会不开心。
  她朝曾念看去,点头说:“好啊,妈咪,我和你睡。”
  曾念露出满意地笑容,“等行李送过来了就去洗澡。”
  裴安菀乖巧地点头,“我们睡哪个房间?”
  曾念看向裴辛夷,后者抬眸瞥了她一眼,平淡地说:“念姨,看你,我都可以。”
  曾念揽着裴安菀去了较小一些的卧室,将有内置浴室的房间留给了裴辛夷。
  曾念忽然有些感慨,裴辛夷原来还是怕她的,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微妙的落差就改变了。这些年,裴辛夷更是压过了她,教她战战兢兢。
  不过没关系,裴辛夷丢了向家那门婚事,暂时也寻不到另一个像向奕晋这么好拿捏,又具备相当势力的人了。只要小孩还在她手中,裴辛夷怎么都会顾忌她。
  裴辛夷拧开一瓶威士忌,直接就瓶口喝,连沙发也不去坐,就站在酒柜旁。威士忌的泥煤味充斥口腔,烧过喉咙。
  她还没告诉曾念新的婚事。结婚之后,阮决明肯定会把小孩们接到身边。也就是说,小孩们的身世总会曝光的,而曾念会失去属于三太的一切。
  她不确定曾念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以小孩的安全来威胁她,还是别的?幸好这里是越南,就算身世被揭穿,小孩们还有佛爷这位阿公最强有力的庇护。
  只能说阮决明筹谋过人,什么都考虑到了。以过圣诞的名义邀请他们来越南,告知她结婚的消息,而不是事先向裴家下婚贴。
  她不得不结婚,她也想结婚。可她无法放弃阿妈、大哥、阿姊和夭折的侄女。
  她好贪心。
  “你做乜啊?又想发酒疯?”
  裴辛夷没能喝完一整瓶威士忌,阮决明来了。
  曾念为他开的门。他一走进来就看见裴辛夷瘫坐在酒柜前,手里抱着仅剩一指宽的威士忌的酒瓶。他忍不住训斥。
  裴辛夷抬头看去,看不清明,却知道是他。她蹙眉说:“怎样?”
  阮决明拽着她胳膊,将她一把捞起来,打横抱在怀中。酒瓶哐当掉在地上,她勾住了他的肩膀,不满地说:“搞乜啊?”
  “没被吓到,说明还很清醒。”他抱着她径直走出房间。
  曾念后一步关拢了门,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正在床上看书的裴安菀听见声响,赤着脚跑出来,隐含期待地说:“阮生来了吗?”环顾四周又问,“六姊呢?”
  “他们有话要讲。”曾念柔声说,“进去吧,妈咪陪你看书。”
  裴安菀闷闷地“喔”了一声。
  *
  电梯门打开,房门被推开,被皮靴后跟关拢。卧室的门被推开,裴辛夷被丢在了床上。叠成了斯宾塞体花体英文“N&P”(阮&裴)的玫瑰花瓣轻轻扬起,又散落,不成形状。
  床垫柔软,被褥厚而轻,接托她不在话下,可她还是作出吃痛的模样,骂道:“黐线呀!”
  阮决明脱了大衣,丢在旁边的沙发上,左右动了动脖颈,同时迅速解下皮带。
  “你……”裴辛夷话还没说完,阮决明就欺上来了,用皮带三两下捆住了她的手腕,箍在头顶。
  她拼命蹬脚,被他用小腿压住。他俯身,直直地盯着她说:“不给你教训你永远不长记性。”
  “啊?”裴辛夷蹙眉,仍在扭动着,妄图睁开钳制。毛衣随动作往上耸,露出一截腰身。
  阮决明喉结滚了滚,低声说:“别动。”
  她瞥见他的裤子,不再动了,仍是难以理解地说:“你要玩情-趣?不觉得太突然了?”
  “做乜喝酒?”他说着压得更低,就快要贴到被紧身毛衣勾勒得很饱满的起伏上。
  反正喝了酒,裴辛夷索性借酒劲大声嚷嚷,“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你知不知你今日一整天都很奇怪!”
  阮决明轻叹了一口气,“我先回答,我同那个女仔冇嘢,只是一起做这个度假小镇的项目伙伴。”
  “喔……”裴辛夷藏不住弯起的唇角,抿了抿唇又说,“可她叫你名字。”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才可以叫我的名字?”
  裴辛夷脸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了,默然片刻,她气呼呼地说:“是啊!又怎样?”
  阮决明促狭地笑起来,“越南人讲话就是那样,你不喜欢,我让她不这样喊。”
  “不用了。”裴辛夷蹙眉。计较这些小事,像个初次拍拖的细蚊女,才不是她的风格。
  阮决明点头,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该你回答我了。”
  “我冇事做啊,才喝酒。”
  “我要听真话。”
  “……心烦。”
  “那也不可以在仔仔们面前喝成这样。”
  “你管我。”裴辛夷别过脸去。
  阮决明又将她的脸掰过来,与她对视,“点解心烦?后悔同意婚事?”
  裴辛夷静默片刻,说:“你先帮我倒杯水。”
  阮决明蹙起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终是起身去了浴室。除了淋浴装置,酒店所有的自来水都装有净水器。他拣了个玻璃杯,拧开盥洗池的水龙头接了半杯水。
  他握着水杯走回床边,递给她时才想起她手被绑住了。他心下实在慌乱,有些找不着北。他轻咳一声,故作戏谑地说:“我喂你?”
  裴辛夷咬牙切齿地说:“阮、决、明。”
  阮决明故意喝了一口水,见她恨恨瞪眼,还是扶着她的脑袋,把玻璃杯送到她唇边,平常地喂她喝了水。
  裴辛夷喝了一小口,还是有水迹从唇角溢了出来。阮决明用指腹拭去,又抹在自己唇上,似笑非笑地说:“甜的。”
  “黐线!”裴辛夷骂道,却似娇嗔。
  阮决明想要端着,可一接近她,浑身都在叫嚣。他没法冷然以对。尤其是当她说同意结婚的时候,他惊诧,随之喜悦,他甚至像个被暗恋许久的女孩告白的中学生,忸怩起来。
  他考虑了许多,才向父亲提出结婚的事。他生怕她搞出更多名堂,生怕她陷入危险,急切地想将她绑在身边。他以为她得知后会发火,可她还对他笑,说什么廿百桌,似乎很期待的样子。这些时日压在他心头的阴霾,轻飘飘消散了。
  她轻易就攻破了他设下的防线。她就是这样,从来如此。谁让他爱痴了。十七岁至今,非她不可。
  可他还是担忧的,害怕她后悔。她喝酒,还说喝酒是因为心烦。他只能想到心烦是因为婚事。他在心里暗骂一声,自己真他妈孙子,矫情至极!
  阮决明平复了心绪,在床沿坐下,重复方才的问题,“点解心烦?”
  裴辛夷喝了不少酒,虽然经他这么闹腾一番清醒了些,可头又疼起来了。她蹙起眉,忍着不适说:“既然你会提出这件事,一定打算好了对不对?点解不先告诉我?”
  “你瞒着我做事,我就不可以?”
  “好,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仔仔们的事?佛爷还不知道吧?”
  阮决明耐着性子说:“还不是时候,我需要查清楚一些事。”
  “乜事?”
  “河内的事情,你不用管——”
  长期置身阴谋阳谋中,这点儿酒精丝毫不妨碍她的逻辑思考能力,她当即反应过来,问:“良叔?做乜查他?”
  “这是我的事。你放心,有我在,冇人可以伤害仔仔们。”
  “你不打算让他们回香港了对吧?”
  阮决明不置可否。
  裴辛夷又问:“我呢?”
  蓦地,阮决明悬着的心绪沉了下来。他就知道,她同意结婚是一回事,真的要结婚又是另一回事。他隐含郁气说:“你不打算放弃?”
  裴辛夷看着他,平静地说:“不,阮生,我从来就不可能放弃。”
  阮决明的眉头耸动了一下,深蹙起来。撑开的手用力握住柔软的被褥,直到周围泛起漩涡似的褶皱。他说:“你问我几时结婚,其实你心里有答案。你讲,我听。”
  “我要把阿姊接过来。”
  “讲重点。”
  裴辛夷那被酒渍浸染了的涂着梅子色的嘴唇微微开合,半晌,她说:“我必须除掉二太。”
  “怎么除掉啊?啊?”阮决明忽然激动起来,他极力克制着,压低声音说,“这么多年都做不到的事,还需要花几年,十几年?你根本冇想同我结婚!”
  “阮生,你用了十一年除掉阮忍冬,点解我不可以?再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裴辛夷说到末,声音小了下去,近乎恳求。
  阮决明闭上眼睛,绷紧下颌线。只思虑了数秒,他睁眼说:“我直接杀了她好不好?杀光她全家。”
  裴辛夷艰难地挪动手,试图去握住他的手,却被他一下躲开了。她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地说:“你以为我冇试过?我差点坐监。三姊背后还有洪家,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冇嘢,我来做,全部都我来做。”
  “阮生……”裴辛夷红了眼尾,“我不想用这样的方式——你冇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刁那妈!”阮决明终是动了气,掐住她的下颌说,“裴辛夷,我为你做的事还少了?你知不知……拿传票的时候,我当着一个细纹女的面杀了她阿爸……”
  裴辛夷顿住了,房间里的暖气忽然消失了一般,凉意攀上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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