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母刚见两人脸色不好还有些尴尬,喃喃解释:“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我,我就是来看看平慧。”
然后觉得大嫂嫂在这里,觉得没说好话,又干巴巴的添了一句:“也看看平安和平远。”
可她后面丫鬟抱着的东西只有一份,只有给平慧的,于是又尴尬了。
大嫂嫂啧啧想:这样的性子,怎么就养出了折绛这样的人,估计折绛是肖父了。
不过正事要紧,她便接着道:“都不是外人,我也不避着了。”
于是快速的将前情说了一遍,接着道:“是个穷苦人家的女儿,有一回在巷子里被人调戏,让林五救了去,亲自将人送了回去,然后又接着去了几次,给人家家里送东送西——”
后面那话意味深长,折绛便明白这是第一次便相互看上了。
“她哥哥嫂嫂见财起意,将人要许给林五做妾室,可林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没将人领回去,倒是养在了外头,他自己又没银子,正好碰见了林翰林起了兴头分庄子铺子,便挪了过去,就这样还不够,竟然挪了平氏的银子去,竟是脸皮不知几许厚!”
折绛听的皱眉头:“若是林五想让她在外头还好说,要是她自己想在外头,那就不好说了。”
大嫂嫂点头,“我也是这个样子想的。”
然后一抬头,就见折母在那边努了努嘴,好像是有话说的模样,大嫂嫂便觉得刚刚是不是说的太快,冷落到折母了,便立刻抛话头给她:“伯母,您说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谁知道折母就懦懦的说了句:“也不是那么说,女儿家既然嫁到了夫家,自然是要给夫家开枝散叶的,听你说,平氏只生了一个女儿?那外室怀的是男孩?我觉着,那这平氏应将人尽快请回去,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才是正经的,那银子铺子的,将来那外室不还是要给她那孩子的?难道还能给她哥哥嫂嫂?若是给孩子,那也是林家的孩子,这东西没落到外头去,到底也还好。”
大嫂嫂瞠目结舌,再去看折绛,见折绛也有些惊讶,神情复杂,好像很是意外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又很是不意外她说出这种话。
而折绛惊讶过后便捂额哀叹:这些年,她娘这思想,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根深蒂固”了。他爹这丈夫当的实在是不称值啊!
不过,她的这种思想,却是现在大多数人的念头,折绛觉得林家老夫人想来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这么理直气壮,而这事闹出来,不会多少人站在平氏这边,反而会说她得理不饶人,事情如此,反而清醒者窒息。
大嫂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没有说话,折绛也没有说话,惹的折母又恐慌道:“怎么了,我是说错话了吗?”
折绛:“......没,只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她尴尬的道:“母亲,你先去看平慧吧。”
折母哎了一声,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欢快的跟着茶一去后头了。
等晚上大嫂嫂回到苍云院,还有些感叹:“折家伯母,跟绛绛,跟折老将军,真是不一样的性子。”
沈明行自从经历了大嫂嫂难产之事之后,倒是改了改日常的作态,偶尔也能坐在那里听妻子唠叨一些家常琐事。
等好不容易听她说完了,沈明行便觉得自己应该是比之前的表现强太多了,于是满意的准备去哄女儿,熟料妻子却还是不依不饶的问他:“哎,你先说啊——你说,莫不是绛绛都是折老将军教的不成?折家伯母真不像个云州人。”
她甩甩帕子,见沈明行只顾逗女儿,不满道:“哎,你倒是说说啊。”
沈明行想了又想,然后在大嫂嫂期待的眼神中说出了一句这几天一直很想说的话:“青宁,你近来,有些聒噪。”
大嫂嫂:“.......”
沈明行见她似乎听进去了,便又心满意足的去逗女儿。
大嫂嫂自个气了一回,学起了沈明臻的看家本领:自我催眠。
她只能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以前都不肯跟她说话的,现在竟然嫌她聒噪了!
嗯,是个好现象。
只是她一个不小心,就剪烂了沈明行喜欢的一件衣裳,大嫂嫂为此十分抱歉:“最近精力有些不济,本来是想给你袖子口绣朵兰花,谁知道——就成这样了。”
沈明行一点儿也没发觉什么不对劲的,淡淡道:“不要紧,换件就成了。”
大嫂嫂皱眉问:“可是这件衣裳是你极喜欢的啊?”
沈明行疑惑的问:“我什么时候极为喜欢了?”
大嫂嫂便道:“但这件衣裳你穿的最多啊?”
沈明行道:“难道不是你事先准备好的吗?”
两人便都沉默了。
没错,沈明行没有妾室,每次不是在大嫂嫂这边休息,便是在书房休息,而无论在哪里,每日要穿的衣裳都是大嫂嫂准备好的。
大嫂嫂:“.......”
是啊,都是她准备的。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认定沈明行喜欢这件衣裳的呢?后来为了讨好他,她自己也穿上了这种料子,这种款式,就连给他做新衣裳,也是常做这种样式的。
可是,她当初是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呢?
时隔太久,她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于是就去拐弯抹角问折绛:“明臻喜欢什么衣裳啊?”
折绛撇嘴:“可别提了。”
她吐槽道:“见着什么人好,就学什么人穿衣。前几个月是觉得太子殿下穿衣素净风雅,好看,就硬是逼着我换了他之前那些华丽的衣裳,让绣娘连夜做了素净的,啧啧,这几天一直穿着四处炫呢。”
也不知道炫个什么!
大嫂嫂便问:“那他喜欢吃什么啊?”
折绛呸了一声,“这辈子,我就没见过比他更钟爱丝瓜汤的人了,顿顿要吃,若不是咱们家富贵,让人在暖房里专门给他种了,否则怎么能吃的上。”
大嫂嫂就道:“你确定他喜欢吃吗?”
折绛肯定道:“我也这样问他了,他说真喜欢,一顿也不能少,但我是看吐了,偷偷拔了丝瓜苗,我看他怎么吃!”
倒是她问起大嫂嫂来:“你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大嫂嫂连忙摇头:“没有!”
她回去捏着帕子想了又想,觉得自己可能这些年真的活的有些稀里糊涂。
可是沈明行喜欢什么啊?
沈明臻来接平远过去玩的时候说了句实话:“他什么也不喜欢,你给他什么,他就要什么。”
折绛经过了几番问话,也算是明白大嫂嫂的意思了,就贼兮兮的给她出主意:“既然如此,你管他喜欢什么呢!”
她意味深长的道:“你应该调教他喜欢什么——”
男人嘛,也就那么回事。
***
这几天折绛一直在等平氏上门,可是左等右等她还是不来,折绛便忍不住了,于第三日急忙去了林府,平氏先是将人拦着,说是有病在身,折绛深觉不对,一定要进去看一眼,这才进去,便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瘦成这般模样了?”,折绛大吃一惊,“我日日邀请过去我那里,你不肯去,我来,你也让人回绝,我今天是实在忍不住了这才闯进来,要是我今天再回去,你准备要一个人熬到什么时候?”
平氏苦笑摇头,“我真没事,就是感染了风寒,所以才不肯见你们。”
折绛便恨道:“你说说你,平时还不断跟我说男人不值银子重要,可如今呢,不过是一个怀孕的妾室,你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般模样,依我看,你是主母,要她生便生,要她死便死,发卖了送走都是轻的!”
平氏惨笑道:“你以为我在意她吗?不是,我在意的不是她。”
折绛瞪大眼睛,“那你就是——”
平氏摇头:“我也不在乎他。”
折绛气狠狠的,“那你难不成还在乎那么点银子?还是在乎他做事恶心?”
平氏再次摇头,“都不是。”
折绛气的拧了她一下:“你倒是快说啊,慢慢吞吞的,你说说你!”
平氏道:“你别问了,我真是开不了这个口,自己都没想明白呢,自然也不好跟你说。”
折绛便不好再问了,她慢吞吞道:“要是你觉得可以说了,就来跟我说。”
平氏拍拍她的手,“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人家还是不说,折绛就只好回去了,这是平氏的事情,她也没好再跟大嫂嫂八卦。八卦林五有外室这事不要紧,因为这迟早不是秘密,现在也不是秘密,有心人自然知道。可是平氏不为女不为男不为钱还不为被恶心了,那就真的严重了。
折绛心里其实有些猜测,她嘴巴紧的很,过了几日,平氏亲自带着孩子上门的时候,她也闭着嘴,坚决不先提这事。
平氏的女儿叫颖儿,只比平远和平慧少三个月,如今堪堪一岁多,却聪明的很,见了人知道笑着喊她自己才能听懂的长篇大论,折绛抱着她稀罕的不得了,道:“不知道我家那个长到这么大的时候,能不能像颖儿一样聪慧。”
平氏笑道:“平慧那么聪明,肯定比颖儿好。”
茶一进来上茶,又拿了折绛做好的小娃娃逗颖儿,那娃娃是照着人的比例缩小的贵族小姑娘,平安特别喜欢,央求着折绛做了好几个还不满足,就是平慧也知道这是好东西,拿着就不放手。
之前也给颖儿送过去了一个,可是可能只送了两套小衣裳,这个娃娃身上的衣裳也多,还是沈明臻特地找了好木头做的,关节处都可以动,所以这个新制的玩意一眼便被颖儿瞧上了,也不再黏平氏了,被茶一接了过去,平氏笑着让颖儿的奶妈也跟出去,直到房间里没人了,她脸上的笑才松下来,认真道:“我这段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从我家阿娘阿爹想到我家颖儿,想的睡不着,可是我想来想去,却觉得这日子还是过不下去了。”
折绛嗯了一声,“所以呢?”
平氏道:“我要和离。”
折绛竟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
她的内心独白没有浮出一片儿的:卧槽,卧槽!,而是:我就知道!
她十分淡定的道:“我能帮你什么呢?”
平氏愣了下,“你不说我?不劝我?”
折绛就道:“只是和离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平氏那犹豫了多时的心竟然就因为这话平静了下来。
是啊,只不过是和离而已,她才不在意这些呢,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神情复杂起来,“我知道我说这话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可这段时间,我就想啊,我嫁这么个人,图他什么呢?嫁进林家,是我父母挑的,我不愿意早嫁,我阿娘便留了我几年,等到了实在要出嫁的年纪,我阿娘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啊?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应该要嫁给什么样的少年郎,便只对我阿爹说了一句话:你看着去吧,只要对咱们平家好,我都可以的。”
“可是嫁了人才知道,不是不在乎这日子就过的好的,我不在乎他左一个妾室又一个妾室的抬,我真一点儿也不在乎,就是那些妾室生再多的孩子,我也觉得没关系,可是每日里被他们这样恶心着,我就觉得没什么盼头,做女儿时天真,以为出嫁了,嫁给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再苦再累熬过去就好了,丑媳妇也能熬成婆不是?只要我管好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没人能让我难受。可是真嫁过来了,却发现,管他吃喝拉撒,管他的妾室吃喝拉撒,管他的父母吃喝拉撒,我一天的时辰,竟然都耗在了这上面。”
她越说越激动,从官话竟最后几句直接变成了粗狂的云州话。
折绛便静静的听着,这是第一个,在她面前抱怨过这些话的人。
平氏擦擦泪,“可若是只是费些功夫和银子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了,最最让我气不过的事情,是我步步退,他们却步步紧逼。我有时候午夜梦回,就会有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我想跟他和离。”
折绛连忙问:“是不是这期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平氏点头:“本来是家丑,我不愿说的。可是现在不说出来,我真是憋的慌。我自嫁给他,他吃我的,穿我的,这还罢了,我赚的银子,凭什么还要养着他的妾室啊?你是不知道,我那好婆婆,也觉得我银子多,富贵,使了坏心眼要让我用赚的银子填家里的公中亏空呢。刚开始假惺惺的让我管家,我没那么蠢,只得病了一场,避其锋芒,她见一计不成,竟然直接明抢了,只要我这里送了什么进来,她都要差了人过来要过去,我孕期里,反胃难受,我阿娘知道了,便让人给我腌制了上好的酸梅,你道她如何不要脸,竟然也让人半路劫了去,吃完了还让人过来要,说是那梅子好吃是好吃,只是有些过于酸了,让下次不要做这般酸的,她牙口不好。”
折绛目瞪口呆:“你这,你这怎么从来没跟我说啊。”
且林家老夫人在外人面前可不是这般做派。
平氏摇头,“我怎么跟你们说,我根本张不开嘴,我那婆婆,素来名声还好,倒是我家兄弟,性子冲,得罪了不少人,我又喜欢做生意,除了你不嫌弃我,这满京都,也再没个人说话了,我说出去的话,根本没人相信,且这事,说大却不大,做婆婆的,要了你点东西,你还能抢回来不成?我要是抢回来,名声一坏,我娘家妹妹们还要不要嫁了?我兄弟已经连累妹妹们嫁不出去了,我阿爹和阿娘急的上火,四处找人,我要是——我当时真是被恶心的想死的心都有。”
折绛便想起来了,那段时间平氏的娘家兄弟出了事情,后来还是林翰林出面将人救了下来,那段时间,确实不好闹出来。
她便道:“可你也不该这般受着啊!林五呢?你这般受欺负,他就没说什么?”
平氏立马摇头,哽咽道:“你道我为什么灰心?我都成这样了,抱怨两句,他还说我不孝,不仅不知道孝敬婆母,如今婆母不过是拿我点东西便受不了了,分明是存着不敬之心。有一次喝了酒,还说我没良心,林家刚救了我家兄弟出来,不说感恩戴德,也该毕恭毕敬,怎么还这么副小心眼的样子,赚了那么多银子,却抠唆的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