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暮色降临, 天边阴云渐沉。
常颢一身玄衣,面色冷峻,站在房门外, 犹如黑暗里沉默的石狮, 一动未动。
守在殿外的几个丫鬟提着一颗心, 他站了多久,她们也就僵了多久。
国公爷这样子, 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来回的动, 都担心着自己的小命。
傅瑜到的时候, 看见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狐疑的看了常颢一眼。
常颢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连她人走了过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她走到了他面前。
常颢陡然反应过来, 可算还知道要行礼。
“国公您当初叱咤朝野,好生魄力, 如今怎么成了块望妻石?”元睿调侃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常颢回过身去:“臣参见皇上。”
元睿随意的摆摆手,扫过一眼,看见他手臂上的血痕。
白天伤的,到现在还没处理, 现在都凝成血痂了。
估计他也不怎么在意。
“她要是不让你进去,你直接打上一顿。”元睿声音故意放的很大,在外面说,屋子里也能听到。
“您不是说, 不打不听话吗?”
元睿看着他笑。
元睿刚进他府时,和他十分不对付,常颢教他什么他都不学, 于是他不学一次,常颢就打一次。
他说,打重一点,是为了让他记得更深一点。
所以,不打不行。
现在元睿原话还给他。
常颢抬头,目光一紧,眼里这愤怒的意思,是想把元睿的嘴巴给缝起来,偏偏还不能这么做。
元睿收获到了自己想看的神情,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偏还继续往下说:“那需要朕帮什么忙吗?”
“对了,朕可以把她下狱,正好最近地牢挺空的 。”
常颢咬咬牙,手握拳紧了紧,低沉着声音:“皇上!”
“朕在。”元睿还在笑。
常颢白天的事他可都知道了。
主动承认自己是个混蛋,还让人家姑娘来骂他……
元睿真后悔自己上午没过来,错过了这么一场精彩的好戏。
而傅瑜推门进去,正巧看见赵漪趴在窗户口,悄悄的往外看。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吓了一跳。
回头看见是傅瑜,她才松口气。
“皇后娘娘。”赵漪直起身来,小声唤了一句,惊道:“您怎么来了?”
傅瑜说:“太皇太后说,你们在她偏殿待了一下午了,她老人家不好赶你们,我便说来看看。”
赵漪不大好意思的抿了抿唇,道:“我一出去他就要缠着我。”
“外面好像快下雨了。”傅瑜看了眼窗外,说道。
“是吗?”赵漪皱眉,想了想自己刚刚偷看到的天色,确实阴沉沉的,是要下雨的前兆。
她想起常颢身上的伤。
上次他为了骗她,真的把自己砍得挺重的,一刀一刀的,简直把自己当猪肉划。
刚刚救她,好像也受伤了。
要是再淋了雨,肯定会加重伤势。
赵漪心提了起来,莫名担忧。
“我上次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他。”
赵漪低下头,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可他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他要是真的喜欢我,为何以前没有,偏偏是现在?”
“我不知道他喜欢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总归就是不想看见他。”
赵漪声音小的蚊蚁一般:“看见他我心里难过。”
她长这么大,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若是放在之前,他说娶她,她肯定欢喜的不得了。
但她凭什么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这些年追着他的脚步,她已经够辛苦够卑微了。
“那总在这里待着也不是法子。”傅瑜朝她招了招手,说道:“走,我陪你出去。 ”
赵漪想,有皇后娘娘陪着,常颢肯定不敢做什么。
于是她往前走了两步,到了傅瑜身边。
一开门,常颢就站在门口。
赵漪陡然一惊,没办法再关上门,她马上转过了身。
“你及笄那年,同军中将领赛马,我永远都记得。”
那一天她穿着一身红衣,头发高高的束成马尾,一手拉着缰绳,另一手拿着一支桃花,遥遥领先。
她眼里满是笑,活泼灵动,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带过的风似乎是甜的。
常颢忍不住朝这个姑娘多看了两眼。
他不禁想:人比桃花好看。
那天回去之后,他晚上做梦梦到了她。
之后更是很多次。
他要是去回想,是什么时候喜欢她,那便是那个时候。
喜欢却不自知。
他有太多的责任和使命,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喜欢一个人。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赵漪,我没有说谎,我不是现在才喜欢你,而是很早以前,或许,比我自己想的还要早。”
她像个小尾巴,追在他身后很多年。
这样美好的姑娘,想不动心都很难。
“你若气我,要打要骂随意。”常颢看着她,声音沉了沉,喉咙哑哑的:“但……不要答应梁护,不要嫁给她,好不好?”
高高在上的豫国公,平生三十余年来,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
顾不上这是在什么地方,旁边有什么人。
她若是……真的答应了梁护……
他会疯。
赵漪都听到了他的话,可她没有回答。
周围安静了会儿,没有人说话,留在空气里的,似乎是他最后的那一声祈求。
许久,赵漪看向傅瑜,小声开口:“皇后娘娘,咱们走吧。”
“好。”傅瑜点点头,拉住赵漪的手,绕过常颢,便离开了。
常颢自然不敢拦傅瑜。
他站在原地,紧盯着赵漪的背影。
“我媳妇怀着孕昨儿还给我做了糕吃。”
元睿靠近常颢,欢实的笑。
接着看了眼他手臂上未包扎的伤口,故意抬起自己的左手,露出自己小指处一道细如发丝的伤口。
“看我受了伤,很心疼的给我上了药。”
虽然只是翻书的时候被书页划伤的,傅瑜要是再晚一点点看到,那伤口可就愈合了。
元睿炫耀的十分开心。
“皇上您还是多关心旁的事吧,我说过,一些人不杀,就永远是后患。”
常颢声音愈冷,眸子在瞬间沉了下来,漆黑一片。
他怒了。
“朕知道。”元睿点头应道,却没打算和他继续这个话题。
他就喜欢看他生气。
毕竟他现在再生气也拿他没办法了。
元睿大笑了一声,不再理常颢,转身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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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是七夕。
几年前傅瑜陪着孟澜清过七夕的事,元睿到现在都还牢牢记着,只要一提起,心里就醋的要命。
以前的时候醋,一整个醋坛子都打翻了,现在还是醋,只是酸的没那么厉害。
一大早上,他便和傅瑜讲有趣的事。
七夕的前两日是赵漪生日,元睿自己没空,出不了宫,特地让永洽代替他去看了热闹。
听说赵漪生日宴,梁护送了她一份大礼——
前朝名将卫遵的贴身宝剑。
卫遵一代名将,战无不胜,当年战场之上,他便是靠着这一方宝剑,驰骋风云。
赵漪一直很崇拜他。
梁护说是此次外出治水患时,偶尔所得。
赵漪收下他的礼,高兴的不得了。
“赵漪收礼是高兴了,有人很不高兴。”元睿说的这个“有人”,不用明说也知道是谁了。
“他不高兴,我就高兴。”元睿神清气爽,从榻上下来,扯了衣裳过来穿上,动作迅速。
傅瑜慢吞吞的,看他笑成这样,不禁就问:“你高兴什么?”
“阿瑜,你记不记得你之前问过我,常颢他那么对我,我为什么不报复回去?”
傅瑜摇摇头。
她最近记性不怎么好,不记得她问过了。
“他可是人称活阎王,就算给他刺上无数刀,他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报复他什么,都没意思。”
元睿一拍手,接着道:“可他现在多气啊,气得脸都黑了。”
这不比放他血来的爽快多了。
元睿自己穿戴好了,便开始伺候着傅瑜穿衣。
“今天七夕,我本来想,带你出宫。”
元睿轻叹了口气,道:“可如今不行。”
宫外凶险,又万事难料,傅瑜现在有了身子,不好到处走。
但元睿时刻想着要去拜一拜月老,系一系红布条。
“又不是只有这一年七夕。”傅瑜知道他在想什么,柔声道:“明年会有,后年会有,还有好多年。”
“不行。”元睿突然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盯着傅瑜,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到他了?”
“啊?”傅瑜一愣,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
“不许想不许想,一点都不许想。”
元睿无赖的不行,捧着傅瑜的脸,连亲了好几下,黏乎的道:“想以前的事也只能想我。”
“那我跟你说件事你要不要听?”傅瑜抬眼看向他,眼里带着笑。
元睿问:“什么?”
“我当时答应婚事,是因为……在梦中把你认做了他。”傅瑜说着,越发不好意思,声音也跟着越来越小。
元睿一下没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会,猛然清明,亮着眼睛,问:“阿瑜,你说真的?”
傅瑜不答,是默认。
本来她不打算和他说,因为没什么说的必要,可看他这小心眼的样子,竟然这么在乎这桩事。
他一手将人揽到怀里。
这时候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似乎是采苓在外头敲门,元睿揽紧了些,不想理,声音却紧接着传了进来。
“皇上,刚刚国公爷差人来报,说是边郊别院,起火了。”
元睿动作陡然一顿。
他神情瞬间凝重起来,放开傅瑜,留下一句“先休息”,便转身开了门,大步往外走。
一涧在殿外候着。
元睿边走,边沉声询问:“怎么回事?”
“一刻钟前,别院起火,国公爷已经过去了。”
第65章
穿过层层树林, 别院隐于深处,背靠大山。
焰火蹿起,远远就看见黑烟袅袅, 越往深处, 热潮自丛林中翻滚而来, 几乎将整个别院都吞噬待尽。
元睿带人赶到时,常颢正好从大门出来。
“地牢没人。”常颢刚从大火中出来, 衣裳未乱, 脸上被烟熏得一块块的黑。
元睿目光缓缓自周围扫过。
元洵此番, 定是趁火势逃走, 前后不到两刻钟, 他跑不远。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北是皇城, 往南重重大山,东边大路直通沂州,西边多小路,村庄众多。
“南边。”元睿和常颢对视一眼, 两人点头,达成共识。
若是一般来说,走西边最好,往西小路多, 不好追踪,村庄多也人口众多,再加之关隘少, 方便通行藏匿。
只要逃过这一日,进了西荒之地,就彻底能隐了踪迹了。
南边重重大山,根本不方便逃跑,而且一旦追上,元洵便毫无生机。
可元睿断定他会从南边走。
因为元洵现在求的,只是活着。
无论在哪里,怎样活着,只要能安全护住一条命。
大山能为他获得更多的周旋时间。
“追。”元睿一声令下。
果断坚决。
“皇上。”崔琅骑马驰骋而来,到元睿面前,勒马停下,道:“臣与您同去。”
元睿目光一冷,问道:“你知道什么?”
“过后臣会请罪。”崔琅脸色坚毅,眸色鸦黑里,能看出他的决心。
元睿冷冷收回目光,没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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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
周围草丛沙沙作响,似乎有黑影自林中窜过。
黑衣男子握紧剑柄,意识紧紧的绷成一根弦,目光所及之处,空旷安静,似乎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
“王爷,是我。”男子浑厚低沉的声音传来,黑衣男子目光微顿,一直紧绷的弦才稍微松缓一点。
这黑衣男子二十来岁,长相端正俊朗,只是身板瘦弱,似乎在此之前,遭受过许多磨难。
此人正是静王元洵。
“暂时没发现有人追上来。”身后的男子小声说道。
元洵目光泛空,那是北面皇城之处。
许久,他低头,张开手掌,盯着自己掌心,一个玉红莲花琉璃耳坠。
“小姐联系接应的人就在前面,他常年生活在这山中,知晓各种山洞密处,藏匿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绕过南边向西走,只要半月内不让人追到,便有生机。”
“她想让我自由的活着。”元洵握住耳坠,手微微的颤,黑暗中,他眼底却默默泛了红。
宫变前一日,她来见过他,说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身份地位,只要他好好活着,哪怕身为平民。
可元洵怎么甘心。
唾手可得的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怎可不拿命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