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这衣服结实。
小屁孩瞅了一眼就要追过去,被殷夏一下子提住了后衣领。
“坐好。”她把他按在红色长条椅上,压着他额头抬起下巴,瞧他右脸上的伤。
那孩子明白她的意图之后倒是奇异的安分了下来。
殷夏深深地皱起眉,拽着他的胳膊说:“走,跟我回去。”
脸上这么深的伤口,还真是不能草率处理。
那孩子颇为抗拒,但是被殷夏强硬的拽着走了。
没想到刚出亭子,殷夏就意外的看到了一个老熟人。
正是殷夏在国子监的明敬堂中见过的,谢轻菲那寡言少语的弟弟谢源之。
听闻他入宫陪七皇子读书了,如今在这里见倒可以证明传言非虚。
他抱着那湿淋淋的,身上一块红一块白的凄惨波斯猫,冷冷的看了殷夏提溜着的熊孩子一眼。
这一眼不知怎么惹着他了,那熊孩子突然挣开殷夏,炮弹一样向他冲了过去。
那一下力道生猛,殷夏硬生生没拦住。
力气这么大,合着刚才他不情不愿,推三阻四不想跟她走全是表象,其实压根没认真啊。
这刹那之间再,那熊孩子已经把谢源之扑倒在地,开始动手打人了。
一边的波斯猫气势汹汹,试图炸毛,但是由于长毛含水量太多,没能炸起来。
不过这无损它龇牙咧嘴,马上就要扑上去挥舞利爪的威胁。
一旁的殷夏见到这场面简直头皮发麻,她生无可恋的走过去,琢磨着以什么姿势拉架,才能不被那只钮祜禄猫误伤,并且在骚乱结束后衣冠楚楚,鬓发整洁,无损大丫鬟的风姿。
谁知仿佛嫌这场面不够乱似的,一边小径里又冒出来一个小人儿,见到此情此景,急急地唤了一声“源之”,然后明黄的小身影一窜,便冲上去推搡那暴力的熊孩子。
然而推不动。
熊孩子一拳又打在了谢源之脸上。
那单看衣服颜色便知道不一般的小人儿急了,一下子咬住了熊孩子的耳朵。
与此同时,那只蓄势待发的猫扑了上去。
殷夏:“......”
我觉得我摊上事儿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她刚悄咪咪的后退了一步,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嚎,她听清了之后心头狠狠一跳。
“啊啊啊我耳朵掉了!”
第25章
那熊孩子的耳朵并没有掉,殷夏的心却险些被他嚎的跳出来。
不过他这一吼,倒是成功镇住了两人一猫,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动作,那只猫惊慌之下不知挠了谁一爪子,落地后迅速蹿了。
那个小倒霉蛋,正是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谢源之。
殷夏趁此机会分开了这三个小祖宗,瞧着他们脸上都带了点姹紫嫣红的颜色,一个不落的把他们拎回了长乐宫。
她装模作样的唬了他们一顿,让他们乖乖坐好,然后去屋中拿出一个药箱。
那最后窜出来护着谢源之的,正是最受宠的七皇子。
此时他白嫩的脸颊肿起一块,满是乌青之色。
殷夏蹲在他身前,在他脸颊上盖了一块凉帕。
七皇子委委屈屈的一低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殷夏就眼皮也不抬的说:“自己捂着。”
小皇子看着面前淡雅清宜的少女,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他头一次见到这么不把他当回事的宫女。
抿抿嘴想说什么,不过一瞧那奇怪的宫女正在给谢源之瞧伤,便暂时憋了回去。
谢源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几乎没有好地方,最倒霉的是,他肩膀上还被那只添乱的猫抓了一道口子。
殷夏细细的清了清伤口边的土沙,挤出污血,用弱碱水冲洗了一通,又拿过酒往伤口上倒。
一声不吭的谢源之疼的差点没蹦起来。
殷夏一副习以为常的冷酷样子,径自取了针和线来。
谢源之警惕的盯着她,身子往后撤了撤。
“你要做什么?”
殷夏举着明晃晃的细针,笑出森森白牙:“缝一下。”
谢源之脸都白了。
“不愿意就算了,你这伤口就算不对合,多长些时日也能好。”
殷夏懒得与他解释那么多,从善如流的去看下一位伤员——惹出这些破事的罪魁祸首。
这挑事的熊孩子叫郑冶,过了年才满十二岁。
因为他父亲是驻守边关的一方将领,所以他自小在漠北长大,颇有几分京中这些娇养的小少爷没有的悍勇。
故而格外让人头疼。
一年前他的父亲战死沙场,他便从漠北回了京城,皇帝感念他父亲的功劳,又见这幼子可怜,于是让他做了五皇子的伴读,变相的养在宫中,以示体恤与恩宠。
重重宫墙殿宇之内的规矩,是他一个在军中野惯了的熊孩子想象不到,也难以学会的。
这一年,宫中因为他生了不少的事端。
不过皇帝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副放任之态,其他人心里明镜似的,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纵容着他。
但是这次他伤的是七皇子。
不知圣上是否还会因感念故去的旧臣,而不对他追责。
然而无论怎样,殷夏总归管不了这么多。她只能做自己能力范围内的事。
捧着他的脸做完常规的清洁消毒之后,殷夏拿出用梳妆工具改成的镊子,夹着一根细针在烛火上过了一遍。
眼皮也不抬的对郑冶说:“你的需要缝两针。”
姬和踏入殿中的时候,正看到殷夏夹着一根针,冷静的穿过郑冶脸上的皮肉。
惊悚诡异,妖邪至极。
他黑眸潋滟冷峭,凉冽的目光在殿中三个孩子的脸上一一划过,又扫过殿外院中,确认杳无人烟一片空寂之后,伸手阖上了殿门。
殷夏只缝了两针,将他绽开的皮肉稍稍勾住,所以结束的很快。
这工作须得全神贯注,她收针擦额角汗的时候,才发现姬和默立在一旁,不知看她多久了。
殷夏眸子倏地一亮,满漾着笑意弯了弯,毫不吝惜的冲他甜甜一笑。
于是姬和便想,就算这人真的是个妖鬼,他也认了。
而殷夏却已经毫无所觉的转过头来叮嘱郑冶了
“伤口就这样暴露着,不要盖住。”
狂犬病毒在无氧的环境下更适宜生存。
想到这一点,殷夏问谢源之:“那猫是哪里来的?”
“姐姐送我的。”谢源之低着头乖乖回答,“是花了重金从行商那里买来的。”
殷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这猫身上有没有病毒,还真是不能确定。
不过狂犬病的发病率很低,她担忧这些倒有些杞人忧天了。
之前李瑾元被阿宝啃了一口,到现在也活蹦乱跳的。
“瑞儿,贵妃寻你许久了,你又跑去哪里捣蛋了?”
七皇子段承瑞见了姬和,竟一副颇为亲近的样子,噔噔噔的跑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
“小舅舅,郑冶欺负我和源之。”
“那你为什么会被他欺负呢?”
因为打不过他。小皇子心想。
若是旁人如此问,他就可怜巴巴的照实说了,可是这话出自他又敬又爱,宛如严师的小舅舅之口,小皇子面上一热,只觉得羞愧。
“就算撒娇,我也不会替你报仇的。”姬和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要是不服气,就自己想办法讨回来。”
小皇子退开两步,垂着头用力的点了一下。
姬和将小皇子抱起来,眼风一扫,“郑冶,过来。”
“还有你。”
这是说谢源之。
还真别说,他的话在这群熊孩子面前倒是出奇的好使。
他们似乎对姬和有着天然的畏惧。
“我送他们回去。”姬和抱着小皇子,看了眼去拿斗篷的殷夏,“外面冷,你不用陪我出去了。”
“乖,我很快回来。”
殷夏不疑有他:“好吧。”
姬和带着孩子走出宫门,转到空寂无人的长长甬道上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
“瑞儿,今天在长乐宫中发生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他眉目森然的盯着年幼的小皇子,低声问,“知道了吗?”
小皇子睁着一双惊慌的眼直点头。
“你们也是。”
谢源之忙道:“明白了。”
一边的郑冶却不说话。
姬和暂时没管他,将七皇子好生生的送到贵妃手中之后,他瞧着身边郑冶脸上的伤口和缝线,道:“你随我回长乐宫。”
“这些日子只管好好养伤,弘文馆暂时不用去了。”姬和擅自替他做了决定,“先生那里,我会去说的。”
他一脸拽样一声不吭。
“不可以拒绝哦。”姬和冲他笑了一下,“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
熊孩子郑冶咽了口口水,顿时蔫了。
第26章
郑冶就这么被变相的拘在了长乐宫中,中间曾暴起反抗过几次,但是最后都被姬和无情镇压了。
一来二去之后,他在姬和面前变成了被拔了利齿爪牙的小老虎,温温顺顺、服服帖帖的,只有在殷夏在场的时候才敢虚张声势的作一作妖。
他看似不得自由,其实却借此躲过了一场祸事。
他们三个小屁孩起争执的那天,后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怀胎三月的宁昭仪不慎落水,不仅失了骨肉,连命都差点丢掉。她连哭带嚎的命人请来了皇帝,气若游丝的对他说,是淑妃狠心害她,害她失了骨肉。
她歇斯底里的求皇帝为她做主。
皇后出面主持大局,调查清楚之后,确认是淑妃故意将宁昭仪引到了湿滑的池塘边,害人之心昭然若揭。
淑妃百口莫辩,伏在皇帝脚边喊冤,然而最后还是只换来无情帝王一句:“爱妃先在西门宫中住一段时日,好好想一想自己的过错吧。”
西门宫正是皇宫之中最荒僻阴寒的冷宫。
淑妃失势,她所出的五皇子必然受到影响,而郑冶作为五皇子伴读,只不过是他的附属,地位自然也一落千丈。
若是往日,他或许还能仗着皇帝念旧情的心,一如既往地在宫中横行,也能连带着护一护墙倒众人推的五皇子。
可是好巧不巧,那天他刚好趁着大家被宁昭仪流产、淑妃害人的事吸引眼球的时候,一拳把最娇贵的七皇子的小脸打肿了。
要知道这小人儿打从娘胎里就被百般呵护,从小到大都沐浴在别人春风般的关怀里,小手破一道细口,都要打杀那天看护不周的奴婢,此番郑冶居然敢一拳锤他脸上,可见他是不想活了。
这两档子事加在一起,皇帝必然会罚他,那时,他的好日子可以说彻底到头了。
因为这是一个风向标,代表皇帝的态度变了。
而郑冶在宫中再没有别的可以依仗的人了。
到那时,他以前得罪过的,或是长久以来看他不顺眼的人,随随便便使点手段,就能让他一日比一日凄惨。
但是此番他因为姬和的私心被拘在了长乐宫中,他的确是出不去了,但是旁人也进不来。
皇帝问清他小儿子脸上的伤从何而来,要发怒拿人的时候,姬和刚好在场。
于是他顺着他的话说:“这事交给我来办如何?”
“虽然那郑冶跋扈,但是他的父亲声名在外,罚他并不是单单惩戒一下小孩子那么简单。边远将领不知内情,听到皇帝因为幼子一点小伤,便冷落死于沙场的将军的幼子,怕是会寒心的。”
“正巧他也受了些伤,我宫中有个丫头会一些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可以照看几分。”姬和一副真心为皇帝分忧的样子,微微一笑,“当然,这治伤过程中,他会吃不少苦头。”
“等过些日子他好些了,我定然让他服服气气的在瑞儿面前低头认错。”姬和蹲下身摸了摸七皇子的发顶,看着他的眼睛说,“瑞儿觉得怎么样?”
段承瑞眼珠子一转,想到郑冶被那奇怪的宫女拿针缝伤口时,紧紧捏着拳浑身发抖的样子,觉得挺好的。
又一想那素来不拿正眼瞧他的小霸王,可可怜怜在他面前低头认错的样子,他心里顿时更畅快了。
他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
皇帝见七皇子开心,又兼之姬和说的有理,便面色稍霁的点了头。
不管姬和的动机是什么,郑冶这算是被他春风化雨的解决了危机。
而旁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那日宁昭仪的事惊动了满宫嫔妃,贵妃也露了面。
七皇子便被交给宫中的老嬷嬷照看。
段承瑞本与谢源之逗猫逗得不亦乐乎,最后那猫被撸烦了,几步窜上树跃上宫墙,回头高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施施然的跳了下去。
然后便落到了郑冶手里。
谢源之出去找猫,段承瑞也噔噔噔的追了出去。那老嬷嬷眼瞧着傍晚下凉了,去屋中拿了件狐裘,回来便找不见那两人了。
她没敢声张,自己出宫悄摸摸的找,想着在贵妃发现之前把人好端端的带回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她本想着把人带回来并不难,毕竟这宫中八成的人都认识七皇子,他又不会隐形,多问几个人也就知道了。
可没想到因为出了事,宫中氛围紧张,除了那些步履匆匆有要事的,道上竟没什么人。
她好不容易逮着了个见到七皇子的小宫女,却听到那人说,他正在御花园西头的凉亭旁,和郑冶打成一团。
那老嬷嬷差点跳起来:“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和那个小混球搅和到一处了!”
她心中慌乱,不分青红皂白的骂那小宫女:“你这小蹄子,见到七皇子被打居然也不上去拉一拉!”
那小宫女也恼了:“他们近前站着的宫女都无动于衷,我上赶着趟这浑水作甚!若我凑上去了,到头来不管哪方受了委屈都要怪罪到我头上来,白白惹一身骚。